五斗米

張二土這人跟他的名字一樣純樸厚道，偏偏交了個漂亮可人的女友。女友名叫杜嫣然，天生愛玩，常常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比如蹦極啊，輪滑啊，什么新奇玩什么。這天，杜嫣然跟張二土提出要弄個牛哞的個性鈴聲。張二土在電信公司工作，當(dāng)然知道下載個什么牛哞聲沒什么難的，就說你到網(wǎng)上下載不就得了。杜嫣然撅著嘴給他一粉拳，說：“要這樣我還找你干嗎？”張二土問那還要怎樣？杜嫣然說：“咱們回你農(nóng)村老家去，用手機對著牛的嘴巴錄下來。我要原汁原味的牛哞聲，怎么樣？這樣夠刺激吧？”

張二土老家在農(nóng)村，因為工作忙，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回過家了。再說，父母老是在電話里嘮叨著要他快找個女友，帶回去讓他們看看。自從交上了女朋友后，張二土還整天擔(dān)心杜嫣然不愿去他那又偏僻又貧窮的鄉(xiāng)村老家呢，現(xiàn)在她自己提出來了，豈有不答應(yīng)之理？當(dāng)下馬上“啵”地給了杜嫣然一個響吻，然后就給老爹張老海打電話，問他現(xiàn)在村里還有沒有人養(yǎng)牛，他準(zhǔn)備帶女友杜嫣然回去錄牛哞聲，讓老爹做點準(zhǔn)備，千萬別到時因為錄不到牛哞聲而掃了女友的興。

張老海一聽高興得聲音都抖了，說：“想聽牛叫聲還不容易？我們家的牛年前剛下了仔，現(xiàn)在就有兩頭呢！別說讓牛叫，就是讓牛說話我都有辦法！只是你們都有時間嗎？我只怕到時還沒錄到牛叫聲，你們就急著回城里了呢！”

張二土說他和杜嫣然都有十幾天的工休假，時間沒問題。掛了電話，兩人就去請了假，手牽著手來到張二土的農(nóng)村老家。

張老海和老伴見兒子帶來的女友水靈靈的，簡直比電視里的超級女生還漂亮，樂得又是殺雞又是宰鴨，不知道牛哞不牛哞了。直到張二土提起，張老海才恍然大悟似的，把牛從牛圈里趕了出來，又拿出一個東西來，說：“好！好！咱們這就錄去！”

張二土一看，這東西竟然是一個嶄新的錄音機，忙問爹是怎么回事？張老海得意地笑道：“你不是說要錄牛叫聲嘛！我前天上街就趁便把錄音機買回來了！咱們這就把牛趕到山上去，讓你們錄到純天然的牛叫聲！”

張二土和杜嫣然都笑了，說，手機都帶著錄音功能呢，哪用得著錄音機??！

張老海臉一紅，呵呵笑道：“那就算了！不過你們用不著，我可用得著！這些年用得著牛的地方越來越少，說不定過幾年，就是我們這樣住在山里的，也聽不到牛叫聲了。所以，我今天也用這錄音機錄下牛叫聲，將來沒有牛的時候聽聽也好玩！”

三個人于是就趕著牛朝山上走去。此時正是中午時分，村里人也都把牛趕上山去了，山坡上的牛三頭一群五頭一伙，都在悠然地吃著草。杜嫣然對鄉(xiāng)下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一會兒說野花漂亮，一會兒說蝴蝶美麗，左一聲“哇”，右一聲“哇”。張二土則把自己作為鄉(xiāng)村孩子的特長都發(fā)揮了出來，又是割草喂牛學(xué)牛叫，又是騎牛跑步扮鬼臉，把杜嫣然逗得咯咯直笑，不停地幫他拍照。兩人笑鬧了半天，杜嫣然這才拿出手機，打開錄音開關(guān)，跟在牛后面，等待那原汁原味的牛哞聲。可令她想不到的是，牛們都耷拉著腦袋，瞪著眼研究似的看那手機，隨后搖搖頭表示研究不出來，走開了。很快太陽落山，一天過去了，竟然沒有一只牛發(fā)出哞叫聲。

小時候放牛，牛往往是一出圈就叫個不停，怎么今天的牛這么沉得住氣呢？張二土想不通，杜嫣然更想不通了。張二土于是就問爹，張老海咧嘴一笑，說：“我又不是牛，怎么知道？興許是時代變了，牛們與時俱進(jìn)，也變得不愛叫喚了吧？”張老海說完就又忙著殺雞宰鴨，說讓他們吃好睡好，明天再去，保不準(zhǔn)牛叫喚了?？山酉聛硪贿B三天，每天他們都到山上錄音，可牛們每天都還是一聲不響。

這牛是怎么了呢？這天晚上回來，張二土正冥思苦想，杜嫣然盯著張二土的爹看了一會，忽然對張二土說：“我知道牛為什么不叫了！”

張二土問為什么？杜嫣然說：“牛不叫，原因不在牛，而在于你爹。不信你自己去問問他！”

杜嫣然平時古靈精怪的，常常有些莫名其妙卻挺有道理的想法。但她現(xiàn)在這個想法顯然太荒唐了。張二土笑著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嗨！我爹要真有這能耐，去美國做個訓(xùn)獸師都夠格了，他還呆在這窮山溝里干嗎？！”張二土雖然嘴上這么說，但想想雖然爹不能讓牛不叫，應(yīng)當(dāng)可以讓牛叫吧，所以最后還是去找了爹，說：“爹，您也知道，咱們這小山村的，到了晚上，除了狗叫就是蚊子咬，小杜她確實住不慣。您要是知道有什么辦法能讓牛叫，你就快點說出來吧！”

張老?？粗难郏鋈磺昧艘幌滤哪X袋，說：“好小子！聽你的意思，好像是我使出什么辦法讓牛不叫似的！”張老海說完進(jìn)房里去了，不一會拿出一盤錄音帶，放進(jìn)錄音機里一按，錄音機立即響起了“哞，哞”的叫聲。張老海這才說：“前幾天我去買來錄音機后，剛回到家，這牛就叫個不停，于是我就馬上把牛叫聲錄下來了。因為我知道，這牛啊，高興就叫，不高興就不叫。沒想到你們卻要用手機直接錄音！別說了，你們再住幾天吧，憑感覺，我敢保證，四天之后，這牛非叫不可！”

張二土把錄音機和錄音帶拿去放給杜嫣然聽，又把老爹的話對她說了，然后說要不就拿手機錄下錄音機里的牛哞聲，回城里算了。杜嫣然聽了兩眼滴溜溜一轉(zhuǎn)，沒正面回答他，笑道：“你在這等著，別跟著我，我有辦法了！”

張老海此時正在門口拔雞毛。杜嫣然來到他身邊，甜甜地叫了一聲“伯父好”，然后附在他耳邊，悄聲說：“我有一件小事求您，您能答應(yīng)嗎？”

張老海一聽笑逐顏開，連聲說：“沒問題！你快說吧！”杜嫣然說：“伯父，您可先別急著答應(yīng)，我怕您萬一沒法答應(yīng)了不好哩！”

張老海問是不是這事自己辦不到？杜嫣然說：“不，這事對您是小菜一碟！”既然如此，人家又是未來的兒媳婦，還有什么不答應(yīng)的理由，張老海一迭聲地要她快說。

杜嫣然這才正了臉色，說道：“您肯定知道牛不叫的原因，是嗎？別說您不知道！您要再那樣說，說不定我跟二土就得分手了！”

張老海一聽，手上的雞叭地掉在地上，嘴唇哆嗦了一陣，說：“姑娘，你的眼睛好厲害！我說，我說！其實，我只是想讓你們多在家住幾天。”

張老海接著說，他們祖上有個偷牛賊，因為常常到外地偷牛，生怕牛叫喚暴露目標(biāo)，找來找去就找到一種草。這草讓牛吃了之后，牛至少要有七八天叫不出聲。這種草只他們家秘密傳世，一代只傳一個人。自從到了張老海的爺爺輩之后，張家就再沒有出偷牛賊了，但這種偏方還是一直傳了下來。張老海就張二土一個兒子，兒子進(jìn)了城之后，常常兩三年也不回一次家。張老海太想念兒子了，所以前幾天當(dāng)張二土說要帶女友回家錄牛哞聲時，張老海就想假如讓牛不叫，兒子和小杜不就能在家多呆幾天了嗎？這么一想，張老海就先買來了錄音機，把牛叫聲錄了下來，然后偷偷找來這種草，找機會把村里的牛都喂了。

原來如此！杜嫣然大吃一驚，又問：“可是，既然知道牛不能叫了，這幾天來，您為啥還整天拿著錄音機跟著我們呢？”

張老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我想錄下你們開心的說笑聲，這樣你們進(jìn)城之后，我們兩老聽聽你們的聲音，心里就會好受些了！”

杜嫣然一聽鼻子一酸，回來把這些告訴了張二土，然后斬釘截鐵地說：“我們明天就把小牛帶回城里去，然后，你叫爸媽把母牛賣了。等賣了母牛，咱們就結(jié)婚。然后，你就把爸媽接進(jìn)城里，讓他倆把小牛當(dāng)寵物養(yǎng)著。到了那時，咱們想什么時候錄牛叫聲都行了！”

杜嫣然的爸爸是賣飼料的，有好多間空著的倉庫，養(yǎng)一頭小牛不是問題。但張二土總覺得那樣做太荒唐了，所以不同意。沒想到第二天起來后，杜嫣然卻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找來了一輛既能坐人又能拉牛的農(nóng)用車，二話沒說牽起小牛就往村外走。小牛顯然很不愿意離開母親，一邊走一邊回頭，張著嘴想叫，卻叫不出聲來。剛走到村口，就聽見老家方向傳來悠長的“哞——，哞——”聲，隨后又響起“得、得”的蹄聲，顯然母牛不忍母子分離，聲帶突然恢復(fù)了功能……

張二土和杜嫣然聽著由遠(yuǎn)而近的蹄聲和那一聲一聲的牛哞，忍不住流下了淚水……

（責(zé)編：錦平 圖：張永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