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抗抗
在杭州經(jīng)歷了一場“車禍”之后,我覺得,其實世上的許多事情,處理的方法不同,結(jié)果也會很不一樣。
去年10月,我疾步穿過馬路后,下了慢車道。一輛電動自行車,速度很快,將我一下子刮翻在地。當(dāng)騎車人把我攙扶起來后,四周已經(jīng)圍滿了看熱鬧的人,他們以為雙方肯定就要開始破口大罵了,一場關(guān)于責(zé)任和賠償?shù)拇綐屔鄤ι涎菰诩?
騎車人是個小伙子,他把翻倒的電動自行車扶起,一臉羞愧地走過來,低頭對我說聲對不起,然后輕聲問道,撞壞了沒有?我說沒有,沒有撞壞,你看我不是已經(jīng)站起來了嗎?剛說完,疼痛就從右腿的長褲里面鉆出來。我不得不當(dāng)眾將褲腿擼起來尋找傷口,小腿上一道滲血的刮痕清晰可見,足有一尺多長。
看熱鬧的眾人啞然無聲,他們大概對這樣一個奇怪的女人失去了興趣,人群在一陣噓聲中散了,那個小伙子也跟著不見了,馬路邊上只剩下我一個人。我撿起散落征地上的雜物,正準備往家走,那個小伙子滿頭大汗又跑了回來,他說總算找到了存車的地方,現(xiàn)在可以陪我去醫(yī)院了。他伸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在車上,騎車人滿臉歉意地向我解釋說,他的電動車車速太快了,他只注意到走在我前面的那個人,那人擋住他的視線,等他看到我已來不及剎車了。那是輛新車,剛買了沒多少日子。騎得不順手……
我心里有些感動起來,肇事者和受害者彼此都主動承擔(dān)責(zé)任,率先自我批評——如此違反常規(guī)的情形,如今恐怕不多見了吧?不由對那人產(chǎn)生了一點好感,隨口問他從事什么職業(yè),他說和朋友們合開一個影樓,雖然掙錢不多,日子過得還算安穩(wěn)。
到了醫(yī)院,醫(yī)生說沒傷到骨頭,包扎完畢,隨后要了我的病歷卡,開了點消炎藥。我起身要走,小伙子說還得去繳費拿藥呢,你腿不方便,我去吧。一會,他從樓梯口匆匆奔來,手里拎著一大包藥。等他走近,我一眼看見那一大包塑料袋的藥里,居然有幾盒六味地黃丸,不由吃驚,沒聽說外傷還得服用六味地黃丸呀?接過來仔細一看,里頭還有好幾種別的藥,藥名都似曾相識。
我納悶了一會,忽然想起自己那張病歷卡里,夾著一張?zhí)幏焦{,是前幾天看病后,還沒有抽出時間去排隊劃價繳費的。我恍然大悟,問,你怎么把我病歷卡上另一張藥方的藥都給買了?他剛一點頭,我又好氣又好笑地嚷,誰讓你買那些藥了?那些藥跟你又沒有關(guān)系!他低頭望著自己的腳尖說,就算是我給你的賠償吧,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賠償你……過幾天你還得來醫(yī)院換藥,我會陪你來的,這期間你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一定會管的……
過了幾天,我正在考慮去換藥的事情,他又主動找來,說要陪我去。我說自己能應(yīng)付,不然你這樣一趟趟跑也太辛苦了。我又說,你這個人蠻有責(zé)任感的,社會上要是像你這樣的人多一點就好了。他連連搖頭:我也沒有那么好。只是……只是因為……因為那天中午我把你撞翻之后,你站起來的時候,連一句責(zé)備我的話都沒有說,所以我……
我一時無言??磥?,人與人相處是一個互動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