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儒
田東明接到張廠長的電話,說是廠里新上的合成氨塔出了事故,維修班長郭亮被塔噴氫氣灼傷,讓他馬上回來參與事故調查處理。
田東明是縣氮肥廠的安全員,按說廠里出了生產事故理應回廠,然而此時他參加的培訓班卻至關重要。國家實行了注冊安全工程師制度,近期要全國統(tǒng)考。一旦考取了注冊安全工程師,就可享受副科級待遇!省安監(jiān)局組織的這個培訓班,就是為考證做沖刺準備的。如果回廠的話,就等于舍了“副科級”,那腸子還不悔青了!于是田東明聲稱,培訓班不準請假,若有特殊情況需報省安監(jiān)局批準。
搪塞了廠長,女友駱紅又來電話。說事故前是她看的塔壓表,明明表針歸了零,可還是發(fā)生了塔噴事故。田東明懷疑是塔壓表壞了。駱紅說,檢查過了,沒壞。
田東明納了悶:“那是咋回事?”駱紅哭著說:“我也不知道。有人說看走了眼,可我看了兩回,能都走了眼嗎?還有人懷疑我是有意害郭亮……咋說的都有,弄得我都信不住自己了。東明呀,你快回來吧,要不我都要瘋了。”田東明安慰說:“駱紅,隨他們說去吧,甭胡思亂想,等我回廠再為你辨清白。不過眼下還回不去,你要知道,這個班,這次考試,關乎我的升遷,也關系到咱倆今后的生活質量,所以——”“呱——”駱紅不等他說完就生氣地掛了電話。
駱紅是合成車間的工藝工,面容姣好,心善情柔,在與田東明戀愛前,曾跟郭亮好過一段時間。郭亮人高馬大,豪爽義氣,就是不愛鉆研業(yè)務,駱紅勸學無效冷了心,轉而喜歡上了田東明。田東明原來也是維修工,由于求學上進,就跳“龍門”般到生產科當了安全員。
這次氨合成塔電爐檢修,需要拆塔上的小蓋,郭亮帶著班上倆哥們上到塔頂平臺后,剛好見駱紅路過塔下,就大聲讓她去看塔壓表。監(jiān)視表壓應是維修班的事,打發(fā)駱紅去,無非是郭亮借機黏糊人家。表針是否歸零,誰也會看,駱紅不好推辭,就領命去看。已泄壓多時,駱紅見壓力表針歸零不動后,就去告訴了郭亮。完后要走,郭亮卻要她等會兒再看次表。駱紅不便離開,只好塔上塔下,低頭仰頰,大喊高呼地聊閑話。5分鐘后駱紅再去看,見表針依然在零位,喊了聲“沒事”就走了。誰知郭亮他們剛卸下蓋板螺栓,就發(fā)生了塔噴事故,郭亮躲閃不及,臉頰被燒傷。人們懷疑駱紅看錯了表,駱紅渾身是嘴也難以辯解。
表壓為零,卻發(fā)生了塔噴事故,咋回事?田東明雖然沒回廠,卻也苦苦思索事故原因。這不僅是安全員的職責,而且還牽扯到女友的責任,他豈肯不上心?在緊張的學習備考期間,田東明找學員或老師多方請教。工夫不負有心人,田東明初步弄清了塔噴的可能原因。他本想打電話告訴張廠長,再想不急,為顯示自己,還是回廠后再作揭秘。
田東明打電話對駱紅說:“放心吧,我已有十足的把握證明你沒有責任?!瘪樇t說:“你開空頭支票沒用,到底啥把握?”田東明說:“甭急,等我回廠就知道了。”駱紅再三追問。田東明得意道:“天機不可泄露?!瘪樇t無奈,賭氣說:“那好,不用你的把握了,我也有了澄清自己的辦法?!碧飽|明追問啥辦法。駱紅說:“天機不可泄露。”
過了些日子,駱紅突發(fā)短信:“分手吧,有緣來世再牽手。”田東明嚇了一跳,馬上撥通電話,問駱紅為何要尋短見。駱紅冷笑道:“死?你才要死呢?!碧飽|明說:“那你的短信啥意思?”駱紅道:“還不明白?跟你斷關系?!碧飽|明問為什么。駱紅說不為什么。田東明知道是為自己沒回廠賭氣,就又解釋起來。駱紅截斷話頭:“甭說了,人各有志,不需解釋?!碧飽|明也來了氣:“駱紅,你是不是心里又有了人?”駱紅說:“沒錯,我決定嫁給郭亮?!薄吧?”田東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榜樇t,你是不是瘋了?”駱紅哽咽起來。田東明見駱紅一哭,知道她在耍小孩性子,故意冷冰冰道:“你看著辦吧。反正我不能因回廠誤了考證?!瘪樇t氣惱地再次掛斷電話。
兩個月后,田東明終于考取了注冊安全工程師資格,志得意滿地回來了。然而到廠方知,駱紅確實已與郭亮登記,婚禮即將舉行。
田東明氣急,找到郭亮,罵他是趁人之危的強盜,是騙取憐憫的小人。準新郎郭亮倒顯得大度寬容,說喜從天降自己也沒想到,一切都是駱紅的意愿。郭亮摸臉頰,新鮮的灼痕泛著暗紫色,又說,塔噴燙傷,焉知禍福。
田東明緩了口氣:“郭亮你該清楚,駱紅的賭氣沖動,只不過是自責、憐憫的表白,絕不是理智的愛情。這樣的婚姻是荒唐的。”郭亮笑著搖搖頭:“是不是愛情,誰也沒貼著標簽?!碧飽|明說:“那好,你敢不敢推遲婚期?”郭亮不解:“推遲婚期咋樣?”田東明冷笑:“三天之內我搞個事故原因揭秘,以證實駱紅是無辜的,用不著她許身蒙冤。待真相大白后,再看駱紅的態(tài)度。”郭亮也挺陽剛,點頭應道:“只要駱紅同意,我沒意見。”
維修班的哥兒們不干了,喜貼都發(fā)出去了,哪能擅改婚期?分明是“小白臉”要攪黃喜事。大家捋胳膊挽袖子就要動粗。郭亮擺手攔住暴怒的工友:“這樣也好,省得讓人嚼舌頭?!庇腥饲穆曁嵝?“別給駱紅變卦的借口?!惫量嘈Φ?“是我的媳婦跑不了,不是我的早晚留不住。”工友罵道:“你小子冒傻氣呀?”
駱紅的情變,除了在人品上的抉擇外,也確實有些賭氣,要不干嗎急辦喜事?然而事故原因未明,始終是她一塊心病,所以聽郭亮一說,終于同意婚期延后。
張廠長當然更想知道事故的原因,特意安排了模擬合成塔泄壓實驗。相關的干部工人云集合成車間,田東明春風得意地導演著實驗。
合成塔為高壓容器,塔壓表量程是0~300個大氣壓。系統(tǒng)開始放空,表針由180°處漸漸回移。模擬事故時狀況,歸零后又等了5分鐘,田東明指揮人替換一塊量程為24個氣壓的表。結果顯示,塔內仍存17個大氣壓。也就是說,當時郭亮就是冒著17個氣壓下卸開了小蓋,所以造成塔噴傷人事故?,F(xiàn)場發(fā)出一片驚噓聲。等小表指針也歸零后,田東明又叫人換上塊U型水銀汞柱的壓力表。表壓顯示,此時塔內還有300多毫米汞柱壓力。
人們驚疑地議論起來。田東明擺手示意安靜,然后像培訓班的老師那樣,抑揚頓挫地講道:“人們習慣認為,表針歸零,就應該表示沒了壓力,然而實驗證明,塔里仍存十幾個氣壓。這是怎么回事呢?”現(xiàn)場靜極了,上至廠級領導,下到崗位工人,全都靜立注目,期盼他指點迷津。田東明心里淌著蜜,感覺好極了,靜頓了一陣,才繼續(xù)道:“原因是這樣的。通常用的高量程壓力表,因為是彈簧管結構,其準確范圍在量程的1/3至1/2區(qū)間,而在其他區(qū)域誤差較大,所以表針歸零后還會有余壓。那么如何判斷系統(tǒng)是否完全泄壓?必須采用剛才的換表程序。因此,塔噴事故猜疑看表人花眼是不對的?!币姽恋土祟^,田東明好不欣喜,為解奪愛之恨,他又一指塔頂平臺,大聲道:“即使系統(tǒng)放空了,拆卸壓力容器也須按‘有壓對待,不能把緊固螺栓一下全卸光,而應先把螺母松兩三圈,再將法蘭接口撬開道縫,釋放殘存介質,確無壓力后,方可完全拆開。這是避免塔噴事故的最后防線,也是維修工應具備的常識嘛。”
實驗不僅揭開了表壓歸零之謎,還無可爭議地證明,駱紅是無辜的,而郭亮受傷是咎由自取。
駱紅哭了,哭得特傷心。田東明上前安慰說:“你沒了責任,高興才是呀?!瘪樇t推開愛撫的手,冷言道:“郭亮從來就沒認為我有責任?!碧飽|明不高興了:“那你哭個什么勁兒?”駱紅說:“我哭得是,就這么一兩句話能說清的原因,你為啥直到現(xiàn)在才說明?”田東明笑道:“現(xiàn)在說也不晚,你們不是還沒舉行婚禮嗎?”駱紅點頭道:“是的,不晚。在走上紅地毯前終于認清了你,我慶幸自己的選擇。”田東明有些蒙頭:“你這是什么意思?”駱紅挽起郭亮的胳膊,轉身向眾人宣布:“我們的婚禮定在18日上午,屆時請大家去喝喜酒?!北娙艘黄瑲g騰。萬沒想到駱紅如此作秀,田東明尷尬得無地自容,漲紅著臉扭身就走。
“慢。我還有件事要宣布。”張廠長攔住他?!疤飽|明同志,我感謝你揭示了塔噴事故的原因,這說明你確實學到了一些安全知識?!?/p>
聽這口氣,可能是要宣布聘自己為安全工程師、提副科級的事,田東明似乎找回點兒臉面,不由恨恨地斜瞪了駱紅一眼。
張廠長轉而卻道:“但是,你卻缺乏對企業(yè)、對職工的摯愛之心。作為一名專職安全管理人員,要把企業(yè)的安全生產、職工的生命放在第一位,不過分地說,你應該比我這個當廠長的更注重安全??墒?你為了參加注冊安全工程師考試,公然扯謊拒絕回廠處理事故?!?/p>
見田東明要辯解什么,廠長擺手阻止:“我問過省安監(jiān)局,根本沒你說的請假手續(xù)?!碧飽|明垂下了頭。
張廠長接著說:“更嚴重的是,當你弄清塔表零位的秘密后,為表現(xiàn)自己,居然隱情不露,直至今日才當眾炫耀。難道你就不怕在此期間發(fā)生二次塔噴,灼傷職工,或者更慘重的事故嗎?”田東明的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紅。
張廠長鄭重宣布:“廠務會一致認為,田東明不僅是失職,而且是瀆職,為一己私利隱情不報,本身就構成了事故隱患!因此決定,免去田東明的安全員職務,回維修班當工人?!?/p>
全場嘩然,一片噓吁嘆息。工于心計的田東明,萬萬沒料到是這樣一個結果,頓時驚愕不已,如同遭了雷擊。
張廠長最后道:“廠務會還決定,近期將在全廠范圍內招聘安全員,條件是德才兼?zhèn)?希望有志于安全管理工作的員工踴躍報名。”
駱紅捅了下郭亮,悄聲問:“怎么樣,敢不敢去應聘?”
郭亮摸了下臉上的傷疤,大聲道:“敢,咋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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