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出生在“讀書才有出息”的家庭中的農家子弟,亂填志愿上的是不知名大學的地政系,每日學建筑法規(guī)、土地稅法、財經改革法;他是一心畫畫出書、畢業(yè)后連工作也不找的大學生,父母親戚跪下央求也不改其“我是對的”邏輯;他是方文山推薦給周杰倫、卻并不喜歡寫詞的詞人,是——別人送了個出版社,卻總勸員工別加班,以便可以早抽一根煙——的老板;他據說晚上6點才起床,他總是習慣逆著想,結果呢?
生活中的黃俊郎留著過耳的長直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說話聲音悄悄的,而且身體前傾,總發(fā)出那種好像在跟你分享秘密似的“咝咝”聲。很難想象這樣的人在高考時會隨意填一個跟地政相關的專業(yè),然后稀里糊涂畢了業(yè),拒絕找工作。
阿郎說讀書完全不是自己的喜好,只是因為農家子弟,家里覺得讀書才有出息。大學里的一場病讓住院時百無聊賴的他喜歡上了涂涂寫寫,護士的肯定又讓他得到某種上天的旨意,“我知道自己從此就要這樣了?!?/p>
于是,阿郎閑時就把所有能想到的都用黑白畫表現出來。很多時候動筆只是種習慣,“這種喜好已經超脫了現實,它就像心跳一樣,我不希望它停下來?!?/p>
因為堅持要畫畫和出書,黃俊郎畢業(yè)后沒有找工作,很快就“彈盡糧絕”。他常常跟別人講那個自己因為交不出房租、在一個大雨天被房東把所有行李扔出家門的故事,言語中卻充滿得意:“那個瞬間覺得自己很可悲,但根本撐不了兩秒,就邊抽煙邊想:天啊,希望這時候有一臺攝影機在旁邊拍我,這種人生實在是太了不起了!”
面對欠債的父母和輪番上門勸他找工作的親戚,阿郎找了很多借口和理由,用了很多“催眠”自己的方式,使自己相信夢想已經變成了現實,甚至不惜對親戚的哭泣和哀求無動于衷。“什么叫堅持?只有你根本不認為它是堅持,而是一種理所當然的東西,那才是真正的堅持?!?/p>
他的堅持最終有了回報。一次偶然的機會,方文山看中了阿郎的畫和文字,決定將它們集結出版。同時,他又把阿郎介紹給周杰倫寫詞。阿郎開始進入了一個一邊做自己想做的事、一邊做自己不喜歡的事的怪圈。
與一般人被提攜后的小心翼翼不同,阿郎常常公開說,他不喜歡作詞,作詞對他來說只是一項工作而已?!拔业拇蟛糠謻|西都是別人硬塞給我的。我知道他們都是為我好,但這真的要人命?!卑⒗珊軣o奈,“我甚至覺得,適當的時候應該發(fā)揮自己丑惡的一面來拒絕!”
也是,細數起來,除了書籍出版以外,作詞、在電影《不能說的秘密》中客串一角、接受臺灣各種媒體的訪問、當華人版圖出版社的老板…沒有一項工作是阿郎自己爭取來的,全是周圍一幫朋友硬塞給他的。“他們走到哪里總是說‘這是阿郎’,非常想讓我出名,但我看事情的眼光跟別人不一樣?!卑⒗蓮娬{,他只是討厭剎那間的輝煌。很多人告訴他,人生一定要風光過,但他要的卻是“死前是人生登上最高點”的時刻:“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好,一輩子都在不停前進。我不要老的時候還在啰啰唆唆緬懷過去?!?/p>
即使從貧困潦倒被房東趕出來,到收入足以買好幾幢別墅時,阿郎還是沒有買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弄得周杰倫數次提出要出資給他安個家;即使方文山硬要他當出版社老板,他還是時常冒出把公司送給別人的瘋狂想法,又會偷偷懺悔自己要是真這樣做實在“很討人厭”。
即便是成了名,阿郎在生活上也盡量保持跟以前一樣的狀態(tài)。他不買房也不買車,不要名也不要利,平日的最愛就是到畫室去一邊與方文山聊天,一邊聽周杰倫彈琴,一邊自己畫畫。“我要強迫自己什么都沒有,才能跟以前保持一樣的心境?!彼f。
在黃俊郎一本還沒有出版的新書中,他寫到了一個掌管著人間所有跟虛榮有關行為的虛榮之神,有人覺得是他讓人類變得墮落和現實,于是,想去殺他。結果在被殺掉之前,虛榮之神卻可憐巴巴地說:“其實你搞錯了,人類只是把虛榮放錯了地方?!?/p>
“我希望自己沒有把它放錯了地方?!卑⒗烧f,“我希望把虛榮心放在好的比較上,我希望自己可以變得更寬廣,內心更強?!?/p>
QA
為什么突然喜歡上畫畫,能為此做到不顧一切呢?
有一天不小心,我就覺得,畫畫這種喜好已經超脫了現實,此后就是這樣子了。就像有時候心會痛,會跳得快一點或慢一點,可是不會有人希望自己的心跳停下來樣。
這種堅持可能和我的性格有很大的關系,如果我要做一件事,非做成功不可。成功的定義有很多種,是書狂賣了叫成功?書沒有狂賣卻得獎了叫成功?還是這本書被你最欣賞的畫家認可叫成功?對我而言,成功的定義是“不能被影響”,把事情做出來就可以了。為了達到我定義的這種成功,我需要找很多借口,甚至催眠自己我想做的已經變成必然。
可是不被別人影響真的很難。
有時候別人一句話、一個眼神都足以殺了你,讓你萎縮起來什么都不敢做。所以如果真的不受影響,要有比“熱情”“夢想”“堅持”更靠前的東西——對我來講,唯一能讓人堅持到底的是你根本不覺得是堅持。如果覺得在堅持,你會有一種為什么要這么辛苦、能有什么收獲的感覺。盡量不要這樣想。
我很善于把負面的東西轉變?yōu)橐患檬隆1热缭谖耶厴I(yè)后拒絕找工作那幾年,家里斷水斷電,交不出房租,下雨天房東把我所有行李都丟在門口,換了鎖。當下剎那間,我覺得自己很可悲,可是不出兩秒,我就覺得自己好像電影里的主角,覺得這種人生太了不起了。
世界上的是非對錯、痛苦快樂,真是一種心情。食物好不好吃,有時候和手藝有關,有時候和你太饑餓有關,有時候和與你一起吃飯的人有關。我比較善于改變自己的心態(tài)。但這也會變得很麻煩,因為越負面的東西我越把它想得很正面,相對正面的東西我就想告訴別人它不見得那么正面,所以我的人生就是把復雜的單純化,把單純的復雜化——大概。
所以你窮困潦倒還能那么得意?
因為我有存在感。我悲傷是悲傷,窮途潦倒是潦倒,可是我不會因此變得憤世嫉俗,變得偏激、心胸狹窄。大部分人會覺得不欣賞你的人“沒眼光”,“不了解我存在的價值”,可是我這樣看:我也沒有很了解別人存在的價值,我也沒有那么容易喜歡對方,憑什么別人要很喜歡我?這個人退我的稿,這個人不喜歡我的畫,我不會覺得他是錯的,因為我覺得我是對的。無論我比我的女朋友強一百倍,還是我的女朋友比我強一百倍,別人說我軟骨頭,我都會一樣地看待自己。就是那樣的邏輯。很難說這是自戀還是自卑,太偏頗不好,可是如果同時偏頗兩邊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我有一個人生的理論:每個人都想要做到一個程度,或者走向一個方向,可是有可能必須先舍棄那個方向,才能走得到。
你在臺灣很不喜歡接受采訪,為什么?
這倒不是說我有藝術家性格,而是在我的人生觀里,拒絕剎那短暫的東西。百分之九十能持續(xù)紅的人,都是慢慢積累的。根要扎實,樹才能長得高。
很多人跟我講,阿郎,人生一定要風光過。我心想我才不在乎,我要的是直到臨死前的那一刻才是人生中最風光的時候。因為曾經風光過,回頭去看,只會更惆悵,還不如沒有風光過。所以我每一天都要比前一天更好,臨死前那一刻覺得那是人生最高點就可以了,我不想在我年紀大的時候,像一個老頭子一樣緬懷過去,批評年輕人,重復自己的“當年勇”。
當時據說有親戚給你跪下求你找工作,可是你仍拒絕。不會覺得太沒有責任感嗎?
人之所以和動物不同,是因為他有創(chuàng)造力,人不可測的未來有無限可能,相信這點很重要。當然,也不可以純靠感覺,也要理智思考,思考后親戚們苦苦求我,我卻不改初衷,不是沒有責任感,而是我對無限未來有判斷。如果照他們“學習—工作”的方式來做,頂多解燃眉之急,然后讓父母平凡過一輩子。平凡沒有不好,但是我本可以給他們更多快樂,只要他們愿意忍耐一下。也因為這件事,我延伸出另外一種性格——看事情的多樣性。要讓父母親快樂,那么什么會讓父母快樂?買漂亮房子給他們會快樂嗎?兒子很有出息會快樂嗎?買好吃的會快樂嗎?還是相對,幫父母親按摩他會快樂,跟他說“爸爸媽媽謝謝你們,我愛你們”他們會快樂?媽媽洗碗的時候,說“您年紀大了,休息吧,我來幫您洗”他們會快樂?快樂的方式太多了,那些我做不到的,我就先不要管,可是我做得到的東西,可以很努力地去做。
很多網友常和我講,出息是為父母,我勸他們,自己想做什么跟父母親快不快樂無關。人最可悲的是給了別人物質上的東西,就自以為對他們很好了。
黃俊郎的獨門道
想法靈活的人可以存活得比較好。
人的感覺都是一模一樣的,女朋友和我分手了,所有人能體會到的痛和別人的都是一樣的,可是接下來的做法就不一樣了,有些人會潑硫酸,有些人會恨對方一輩子,有些人會看不起自己,但是有些人會去思考:我是不是哪里做錯了,他跟我分手是不是有別的原因,感覺是一樣的,可是做法差別很大。感覺會消失不見,但是思考不會,所以我必須要想很多事,我希望我的內心世界不要比別人差。
“虛榮”也許好,只要別放錯地方。
為什么有的人看到別人開更好的車會覺得受傷,但是看到別人更富有同情心卻不會覺得自己受傷,如果我們把虛榮心擺在比較誰比誰心地更閃亮的地方,這個世界就不同。所以我今天想要把東西擺對,放到一個不讓自己變糟糕的地方。雖然我看起來很瀟灑,但是擺對地方很累、很難,我內心里邊已經震蕩好多次了,弄我頭大得不行,每天深夜都會失眠。
平凡的根源在于你是多么的強。
目前太多工作是我不喜歡的,比如杰倫找我拍電影、給新書做宣傳,我只有在畫室,才有自己活著的感覺。但是早期,我在做那些不喜歡的事情時,有很多掙扎。后來我就想,如果這件事情對我那么不重要,為什么我還要痛苦那么久?我很氣自己,竟然被一件不重要的事情困擾那么久。那代表我的世界不夠寬,代表我的力量不夠大,我對自己根本還有點心虛,還不夠肯定。所以我花了很多時間思考很多事,現在,我什么事都可以做了,也不會覺得痛苦,因為我更確認我自己。
無懼比較。
一來是歌詞不是我最喜歡的主業(yè),頂多像個小老婆;二來總比有人拿村姑和你比較好,他們還是看重我的。
我必須跟文山有區(qū)別,這是我存在的意義,也是我對杰倫的責任。應該這么講,做每一件事情,最重要的是我有沒有不可替代性。比如今天我是個設計師,我可能去個公家機關上班,偶爾幫他們設計一下卡片什么的,他們會覺得你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