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元旦下午,像往常一樣,王承駕車來到上海近郊的余山風景區(qū),寶馬車在山路上盤旋幾圈后,停在香樟掩映的一棟別墅前,負責停車的Boy把車開走后,王承走進大堂,剛要踏上通往二樓的臺階,突然飄來一股熟悉的味道——別墅的某個房間里,一定燃著一支又粗又胖的Tatuaje。王承差不多每周都要抽一支,他對這種雪茄的味道再熟悉不過,甚至能分辨出這支Tatuaje是用多米尼加旱季煙草制成。
身為上海王氏集團(Wang’s)掌門人的王承是一位雪茄酷客,與大多數(shù)富豪不同,除了雪茄,王承沒有其他嗜好。剛開始吸雪茄的時候,王承是個門外漢,只認價格貴得離譜的古巴貨。他自己也承認,吸第一支雪茄完全是為了證實自己的身價、提高自己的地位。直到四年前加入“雪茄賞”,才明白原來雪茄并不只是一種高檔煙草,更是一種享受、一種藝術(shù)。此后,除非出國和召開董事會,每月一號下午,他必定準時出現(xiàn)在“雪茄賞”會所的VIP包房。
在上海林林總總的私人圈子中,“雪茄賞”也許是姿態(tài)最低、范圍最小的一個——低到人們茫然不知其所在,小到圈內(nèi)只有不足100人。和其他刻意在上海灘揚名立萬的圈子諸如“雍福會”、“鴻藝會”以及“CEO麗池”不同,“雪茄賞”自成立之初始終恪守“低調(diào)奢華”的宗旨,會員不能擅自透露會所信息。更不得炫耀圈子的奢華,再精明的媒體和記者也無法一窺全豹。久而久之,“雪茄賞”幾乎成為上海灘一個神秘傳說。
亞瑟·卡利斯的發(fā)現(xiàn)
事實上,“雪茄賞”(Taste Cigars)的發(fā)起者是一位客居上海的歐洲人亞瑟·卡利斯(Arhur Carlisle),圈內(nèi)習慣稱他老亞瑟(Old Arthur)。亞瑟出生在蘇格蘭古都愛丁堡(Edinbugh),在瑞士讀完大學后開始周游列國,是歐洲頗有名氣的旅行家和旅游作家,用英法雙語寫作,每年都有探險旅行方面的作品問世。
亞瑟一生有兩大轉(zhuǎn)折,一是上世紀80年代,因為不可救藥地迷戀古巴雪茄,在哈瓦那一住就是七年,專門向英國出口血統(tǒng)正宗的極品雪茄。由于美國一直對古巴實行經(jīng)濟封鎖,近在咫尺的兩個國家沒有任何形式的經(jīng)濟貿(mào)易。美國人只能通過第三國購買古巴雪茄,亞瑟公司的主要業(yè)務(wù)其實是讓古巴雪茄繞道歐洲再返銷美國。二是2001年夏季亞瑟造訪上海,不可救藥地喜歡上這里,回國后時常夢回上海灘,一番思量后,亞瑟將其旗下大部分資產(chǎn)——遍布歐洲數(shù)國的戶外用品連鎖店、英國本土的雅典娜出版社(Athena Press)、肯尼亞的“泛非旅行社”以及瑞士小城英格堡(Engelberg)的一家滑雪學校,全部轉(zhuǎn)手他人,然后攜家?guī)Э诙ň由虾!.斎?,作為一名成功的富商,亞瑟不可能踏踏實實做一名退休老頭兒,他早就瞄準了上海剛剛興起的雪茄階層——這也是他保留下古巴那家雪茄出口公司的唯一理由。
2002年春天,亞瑟出資近億元人民幣在上海靜安區(qū)西康路254弄的“西康公寓”購下整層樓房,作為“雪茄賞”會所。起初,亞瑟看中的是這里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公寓距離靜安寺和恒隆廣場都很便捷,很多世界500強公司的駐滬高管就住在附近幾家高檔外銷公寓。但是,圈子發(fā)起之初,只有六人加入,一位是亞瑟的老友、也是引介他來到上海的查理·哈珀,查理是全球最大工程發(fā)包商柏克德(Bechtel)大中華地區(qū)總裁。另外幾人分別是英國駐滬總領(lǐng)事館的經(jīng)濟參贊、俄羅斯駐滬總領(lǐng)事和兩名臺灣富商,只有一位上海人——時任王氏集團董事長的王承父親。
2002年,作為中國乃至世界快速崛起的國際大都市,上海已經(jīng)形成一個規(guī)模龐大的富豪階層,經(jīng)濟學家稱之為“新興資產(chǎn)階級”,以區(qū)別新中國成立前上海的民族資產(chǎn)階級。這個階層不僅財力雄厚,消費力強勁,而且積極參與各種時尚活動,說他們“人在上海、心在巴黎”也好,說他們“與世界同步”也罷,總之這是一個最能拉近上海與世界距離的一支力量。同時,這也成為立志在上海弘揚“雪茄主義”的亞瑟迷惑的原因——既然上海富豪能在國際商界呼風喚雨,為什么沒有人舍得花費五萬元人民幣的年費加入他的“雪茄賞”做一個雪茄客呢?
“雪茄賞”痛不欲生的運行了半年之后,亞瑟才恍然大悟:并不是上海新興資產(chǎn)階級中間沒有雪茄客,也不是他們舍不得這筆年費。與亞瑟預料的恰恰相反,上海是聚集中國高級雪茄客最多的城市,他們寧可飛到泰國加入臺灣“寒舍”集團蔡辰洋的雪茄圈子,也不愿意把錢花在上海。原因何在?亞瑟在熟悉了中國經(jīng)濟發(fā)展史后才明白,在大部分人并不富裕的時期,富豪們不想太過張揚,更不想被戴上“奢侈”、“頹廢”、“花天酒地”一頂接一頂?shù)拇竺弊?,成為眾矢之的,引來輿論的聲討?/p>
于是,亞瑟開始重新規(guī)劃他的“雪茄賞”。先是把會所搬遷到偏僻的余山,避開都市的喧囂和眾人的目光,那里環(huán)境優(yōu)雅,流泉淙淙,是上海唯一的國家級自然山林風景區(qū),山上有遠東第一大教堂,山下有余山綠茶林,適合在商海里鏖戰(zhàn)的董事長、CEO們怡神養(yǎng)性。隨后,亞瑟把“雪茄賞”的年費提高到一萬八千美元,同時給圈子定調(diào)為“低調(diào)奢華”。說是“低調(diào)”,亞瑟還是按照歐美高檔雪茄圈子布置會所——這里的每套煙具都超過2萬美元,從雪茄剪、打火機、保溫盒到穿刺器、煙灰缸,無一不是國際一流品牌。就連雪茄后的飲品,也是極品的拉特·馬馳亞特(Latte Macchiato)咖啡、泰亭哲伯爵(Taittinger)白中白大香檳、法國波爾多圣艾米麗永飛卓(France-Bordeaux-St.Emilion Figeacus)一級紅酒。為了照顧圈子成員的個人癖好,亞瑟還推出私人化服務(wù)(Personal Service)——他永遠不會讓兩個商界的競爭對手同時出現(xiàn)在會所,或者身處同一煙室。
當然,亞瑟的王牌是他設(shè)在古巴的那家雪茄出口公司,從“雪茄賞”成立的那天起,亞瑟夫人就在古巴親自督陣,除將古巴三大著名雪茄品牌“瓦爾塔·阿瓦霍”(Vuelta Abajo)、“羅密歐與朱麗葉之吻”(RomeoJulia’s Kiss)和“帕塔加斯”(Partagas)引入上海外,還將多米尼加、尼加拉瓜和伯利茲這三個雪茄大國的精品全部采購齊全。到2003年底,“雪茄賞”已經(jīng)成為全國乃至東南亞規(guī)模最大、檔次最高的雪茄會所——單支雪茄最貴700美元,最低50美元;盒裝最貴2000美元,最便宜的也要400美元一盒。2004年“雪茄賞”在年費之外盈利130萬美元,即使遭受金融危機的2008年,盈利仍然達到270萬美元。
幫派
和上海灘其他圈子一樣,“雪茄賞”也分幫派——保守派和時尚派,另外還有一個“老大幫”。
保守派由一些傳統(tǒng)行業(yè)的富商組成,大部分是上海地產(chǎn)、餐廳、建筑界的名宿。他們極少參加圈子聚會,每周末喜歡占據(jù)一個大廳聊聊家常,懷念一下逝去的時光。談?wù)劯母镩_放初期的創(chuàng)業(yè)……然后就是悶頭吸煙。保守派人數(shù)不多,大約只有15至21人,其中包括亞瑟的老友查理·哈珀和幾位老成持重的駐滬領(lǐng)事。他們明顯區(qū)別于其他圈子、其他人的標志就是從來不用什么Zippo、Dupont打火機點煙,而是使用亞瑟從英國帶來的長支無硫火柴。
時尚派主要由各路CEO和“海歸”投資商組成,他們之間基本使用英語交流,間或也能聽到法語和德語。時尚派的主要特點是人數(shù)眾多,里面不乏只用煙斗燒雪茄絲的另類,更不乏只吸用食用白絹包裹的楓賽卡(Fonseca)雪茄的女士。在“雪茄賞”的聚會上,看到這些人到中年的名媛,衣香鬢影的夾雜在男人幫里,翹起蘭花指,一邊談笑風生,一邊神態(tài)優(yōu)雅的噴云吐霧,絕對令人驚艷。不過,這種場面實屬罕見,因為大部分時間名媛們都留在“雪茄賞”后樓專為女性辟出的“柔廳”(Soft Hall),“柔廳”后面有一條上山的石板路,可以直接通往山頂?shù)睦|車站。這是至今無人破解的秘密,為什么男士必須開車上山再開車離去,而女士可以沿小路步行到山頂乘坐纜車下山呢?
“老大幫”則是一個謔稱,指的是“雪茄賞”創(chuàng)始之初就加入會所的前輩們,這幾位“老大”在圈子擁有至高無上的尊崇和權(quán)利,比如他們可以享受每人一間的VIP室,可以提前品鑒新煙,可以在亞瑟的地窖里擁有自己的保濕箱,也可以直闖亞瑟的辦公室與他坐而論道——當然,如果沒什么大不了的事最好還是別去,萬一撞見亞瑟正蹲在保險柜前點鈔怎么辦?
有意思的是,圈兒里個人地位的高低與他們的財富和社會地位無關(guān),而是按照入會時間論資排輩,即使是上海首富或者社會名流,也別指望圈子里其他人多看一眼,更別奢望會有人過來索要簽名——這里都是有錢人,人人都是腕兒、人人都有范兒,彼此之間遠遠點頭致意已經(jīng)相當客氣了,如果不是為了雪茄這個共同目標走到一起,這些人或許一生一世不愿見面。
酷客
事實上,圈子里很少會有人聚在一起聊一些關(guān)于雪茄檔次高低、產(chǎn)地、口感、價格等話題。因為這樣的話題對于這個圈子里的人來講有些菜鳥級,對于喜歡談?wù)撨@些話題以及時常炫耀自己擁有什么牌子雪茄的人,不能引起其他人的任何興趣,只能表示他們距離雪茄“酷客”還很遙遠,只能勉強算作“嫩客”。
真正的“酷客”不談這些,他們喜歡研究雪茄的歷史和掌故,以及縈繞在雪茄身上的神秘光輝,這樣的話題越深奧、越獨家越受歡迎。如果某個圈內(nèi)人士擅長此道,不管是不是圈子里的老大,不管他的財富多寡,只要此人的雪茄知識夠深遠、講起來夠漫長,他就是公認的“雪茄紳士”(cigarGentleman)。當然,圈子里還有很多講究,比如關(guān)于雪茄的英文稱呼,凡是跟隨大眾叫做Cigar或者跟隨小眾叫做Cigarer的,都會被視為土鱉一圈子里雪茄的純正叫法應該是Sid’ar,中文發(fā)音西達爾。這是中美洲雪茄產(chǎn)地一個古老的瑪雅詞匯,意思是“吸煙”。
這一說法來自亞瑟,在一次“雪茄之夜”上他向圈子炫耀這個詞的時候,很多人不相信。為了證實自己的權(quán)威性,2007年夏天,亞瑟出資30萬美元,組織圈內(nèi)30多位同仁遠赴中美洲加勒比雪茄產(chǎn)區(qū),經(jīng)過兩個星期的艱苦跋涉,終于在墨西哥和伯利茲(Belize)兩國交界處的熱帶雨林深處找到一座古代瑪雅金字塔,塔下地洞的墻壁上鐫刻著由動物、花朵和水果構(gòu)成的瑪雅文字,上面清楚記載公元前625年瑪雅人就已經(jīng)種植并吸食雪茄。
少不了的獨行俠
在亞瑟眼中,這個圈子最繁盛的時期是2006年和2007年。那兩年正是中國經(jīng)濟高速增長階段。不僅世界500強企業(yè)競相落戶上海,上海本土富商也日漸增多,“雪茄賞”會員在2007年10月達到103人——超過“雪茄賞”肇建之初規(guī)定的100人名額限制。關(guān)于這三個名額,向來恪守規(guī)章的亞瑟苦笑著解釋:“他們會開出一張3萬美元的支票微笑著放在你面前,這種做法任誰都無法拒絕。我畢竟是一名商人,而他們也不是心血來潮?!辈挥脕喩忉?,圈內(nèi)人都知道這三位其實都是證券公司或者基金公司老總,那兩年正是中國股市牛氣沖天的宏大年代,對證券界高層而言,3萬美金不過盤中一個紅點而已。
進入2009年,金融危機還在蔓延,“雪茄賞”的會員也日漸流失,能在這場浩劫中毫發(fā)無損的富豪畢竟不多。但對王承而言,“雪茄賞”不單純是個休閑圈子,還是他寄托思念的地方。像王承這樣的人也堪稱圈內(nèi)的獨行俠,他不屬于任何一派,他始終堅守中庸之道。
事實上,把王承領(lǐng)入雪茄圈的不是別人,恰好是他父親。時至今日。王承依然清楚記得在一次董事會上,他主持的一樁海外投資被否定后,氣憤之余拂袖而去。他父親把他叫到辦公室,遞給他一支雪茄,并親自幫他點燃,對他說:“吸一口,雪茄能幫你變得冷靜和睿智?!边@句話讓王承格外震驚,那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對雪茄感興趣,從此以后深陷其中樂此不疲。2005年父親去世,王承全面接手家族生意,他一直感激父親傳授給他“變得冷靜和睿智”的方式。在王承心中,即使圈子只剩下一個人,也只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