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竇娥冤》是關漢卿最負盛名的代表作,也是我國古代悲劇的代表作,那么它在藝術上是怎樣帶給人審美感受的呢?作品中我們看到了竇娥善良、孝順的本性和勇于反抗、斗爭的個性;看到了矛盾沖突錯綜復雜而又環(huán)環(huán)相扣;看到了現(xiàn)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的有機結(jié)合,本文試從美的視角來鑒賞《竇娥冤》。
關鍵詞:竇娥 性格特征 戲劇沖突 現(xiàn)實 浪漫
《竇娥冤》是關漢卿最負盛名的代表作,黃克先生稱道它“筆力蒼勁,故事本色,鞭笞得力,悲憤酣暢,堪稱元雜劇之極致” [1] (P6),所言極是?!陡]娥冤》在藝術上取得的突出成就以及給人的審美感受,是多方面的,令人矚目的。本文試就主要方面談些淺見。
一、美在竇娥鮮明的性格特征
竇娥是關漢卿在《竇娥冤》中塑造得非常成功的一個悲劇形象,是中國封建社會千千萬萬政治上受壓迫、思想上被奴役、人格上遭凌辱的婦女的典型。始終善良、孝順的本性和勇于反抗、斗爭的個性,在竇娥身上得到全面而又完美的體現(xiàn)。竇娥3歲時喪母,7歲時被送給蔡婆婆作童養(yǎng)媳,17歲時與丈夫結(jié)婚,不到兩年丈夫死去,守寡到了20歲。她善良,她孝順,她是一個循規(guī)蹈矩的良家婦女,是一個孝敬婆婆的好媳婦。她對自己的不幸命運已經(jīng)不抱任何希望,認為自己“八字該載著一世憂”,并決心今生“早將來世修,我將這婆侍養(yǎng),我將這服孝守”。她是這樣說的,確實也是這樣做的:當看到婆婆索帳歸來時,她連忙上前詢問“你回來了,你吃飯么?”當見到婆婆哭泣時,她便想到婆婆“為什么淚漫漫不住點兒流?莫不是為索債與人家惹爭斗?我這里連忙迎接慌問候?!痹诩依?,婆婆病了,她熬藥送湯;在官衙,婆婆要遭打,她情愿屈招“藥死公公”。在赴刑場路上,她怕婆婆見她“披枷帶鎖赴法場餐刀去”,枉將婆婆“氣殺也么哥”,主動請求走后街;見婆婆后,她不顧自己死將臨頭,還勸說婆婆“再也不要哭哭啼啼,煩煩惱惱”;即使死后的鬼魂,還請求父親將俺婆婆“收恤家中,替你孩兒盡養(yǎng)生送死之禮”。竇娥這一自始至終心地善良、孝順婆婆的性格,是其善于反抗的思想起點,是其敢于斗爭的思想武器;竇娥的反抗與斗爭精神是其善良性格的必然發(fā)展和升華,她以其善良之心度量事物、評判事理。
竇娥的反抗與斗爭性格是發(fā)展的。她雖孝順婆婆,但在婆婆面前并非一味依順,也有自己的主見。她反對婆婆在張驢父子面前軟弱屈從、逆來順受的態(tài)度,如:她質(zhì)問婆婆“怕沒的貞心兒自守?到今日招養(yǎng)個村老頭”,“你豈不知羞”;她責備婆婆輕率地接受張老求婚,“你如今六旬左右,可不道到中年萬事休”,“舊恩愛一筆勾”,“枉叫人笑破口”。這些話聽起來含有封建的貞節(jié)觀念(這當然是難免的),實際上卻是她善良、正直性格的表現(xiàn),更是她用來反抗強暴的思想基礎,使得竇娥的反抗性格更加豐滿完美,更加真實可信。她一直不答應張驢兒的要求,認為“教我改嫁別人,其實做不得”,這是倔強,更是反抗。他情愿與
張驢兒“官休”,一是因為自己沒做虧心事,二是因為對官府衙門也許還存在幻想。公堂上的拷打,打煞了竇娥的肉體,也打破了竇娥的幻想,打醒了竇娥的覺悟。終于使她認識到對于無辜民眾來說,官府衙門根本不存在什么“明如鏡,清如水”的廉明清正,而是“覆盆不照太陽輝”。她逐漸看到了社會的黑暗現(xiàn)實,因而她不肯低頭、敢于反抗的性格有了很大的發(fā)展。在赴刑場路上,她用親身遭受的冤枉,控訴統(tǒng)治階級的罪行,她咒罵天地,咒罵造惡者,咒罵無心正法的官吏。在臨死前,她發(fā)下三樁誓愿——血濺白練、六月飛雪、楚州大地三年不雨,想以此顯些“靈圣給世人傳”,使人們知道其“委實的冤情不淺”。竇娥的死是悲壯的,令人扼腕,這就大大增加了竇娥的反抗精神,強化了竇娥的英雄本色,突出了竇娥的感人形象。
三樁誓愿雖然先后兌現(xiàn),然而,正義并沒有得到伸張,邪惡也沒有受到懲處:圖財害命的潑皮賽盧醫(yī)、為非作歹的無賴張驢兒還逍遙法外,貪贓枉法的桃杌太守反得以加官晉級。為了展示竇娥這一悲劇形象的反抗精神,關漢卿在劇本最后又突出地表現(xiàn)了竇娥冤魂在昭雪過程中所起的極大作用。竇娥死而不屈、化作復仇的鬼魂,為了洗雪自己的不白之冤,為了“將濫官污吏都殺壞,與天子分憂,萬民除害”,“每日哭啼啼守住望鄉(xiāng)臺,急煎煎的把仇人等待”。竇娥的冤魂一連三次把竇天章壓在下面的文卷重新翻到上面,向父親訴說自己天大的冤枉,義正辭嚴地質(zhì)問:“你看這文卷曾道來不道來?則我這冤枉要忍耐如何耐?”竇娥鬼魂并在光天化日步入公堂,才使張驢兒又“避”又“怕”,不敢再狡賴。由此可見,這一冤獄的平反,與其說是肅政廉訪使的父親“廉能清正”,不如說是竇娥鬼魂出面斗爭的結(jié)果。因為作者不僅有意避免了清官出現(xiàn)一錘定音的簡單化,也有意避免了清官主動查清冤案的程式化,而且著力描繪竇娥三年不散的冤魂一再主動出擊,在竇娥冤魂頻頻催促下,竇天章才將沉冤大白。竇娥的鬼魂無疑是正義者的化身,正是因為竇娥的鬼魂,實際上已經(jīng)完成了對冤獄制造者的審判,竇天章的平反冤獄,只不過是給竇娥鬼魂的斗爭以肯定,辦理一下法律手續(xù)而已。至此,竇娥死而不已的斗爭精神,勇于反抗的英雄形象,才得以完美而真實的展現(xiàn)。
二、美在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戲劇沖突。
矛盾沖突是戲劇結(jié)構(gòu)的基礎。一出戲或者一個劇本創(chuàng)作得如何,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戲劇沖突構(gòu)織、設置得怎樣。因為,戲劇沖突的充分展開,必將有力地展現(xiàn)人物性格所賴以發(fā)展的典型環(huán)境;反過來,典型環(huán)境的深刻、精確地描繪,又直接決定著人物形象的塑造和主題思想的深化。關漢卿就是這樣一位卓越的戲劇家,他善于利用事件偶然性與必然性的有機結(jié)合來展示戲劇沖突。在《竇娥冤》中,他不是靜止地、孤立地去描寫主人公竇娥,而是把她放在尖銳的戲劇沖突中來加以塑造,為我們描繪了一幅元代黑暗社會的圖畫。
《竇娥冤》由一個楔子和四折組成。楔子是戲劇沖突的序曲。在楚州城,竇天章并不是不疼愛女兒端云(即后來的竇娥),只是因為貧難,借了蔡婆的銀子無力償還,又要上朝取應,“出于無奈,只得將女兒端云送與蔡婆婆做兒媳”。這個慘痛事實,不僅提挈了劇情,而且設置了線索,不僅使戲劇一開始就沉浸在悲劇氣氛中,而且提出了竇娥今后的命運問題這一貫穿全劇的中心。
在第一折里,作者已把劇情推到了13年后,蔡婆家已搬到山陽縣城,端云已成了守寡3年的竇娥。蔡婆向賽盧醫(yī)索債,卻險些被騙到野地勒死;嚇跑兇手的“救命恩人”張驢兒父子,卻提出招他們光棍父子作丈夫的報恩條件,并以勒死相威脅。這些充滿偶然性的事件,卻反映著社會的必然;這些人物間的沖突,揭露了元代社會“人吃人”的本質(zhì)。因為賽盧醫(yī)、張驢兒是一幫地痞惡棍,地痞惡棍是元代統(tǒng)治者欺壓人民的幫兇和走狗;關漢卿把憤怒的筆指向這些地痞惡棍,從實質(zhì)上來說就是對元代統(tǒng)治的社會基礎的無情揭露。
蔡婆婆將張驢兒父子帶回家,使竇娥不可避免地卷進了一場重大的沖突中去。竇娥與婆婆在對待張驢兒父子問題上的沖突,雖然不是主要矛盾,但是作者仍然把竇娥不可欺侮的倔強性格和蔡婆婆的膽小如鼠的軟弱性格作了鮮明的對照,她埋怨婆婆將張氏父子帶回家,堅決不聽“招了女婿罷”的勸告。竇娥同張驢兒的正面沖突,在第一折的末尾已經(jīng)展開,竇娥既有“兀那斯,靠后”的憤怒斥責,又有“推跌”的果斷行為。在第二折里,竇娥與張驢兒的矛盾展現(xiàn)得最充分。其中還穿插了張驢兒買毒藥時,與賽盧醫(yī)之間的矛盾,這當然只是全戲的小小波瀾,但也并非可有可無,而是受著生活邏輯的制約,為主要沖突的發(fā)展打開了道路。張驢兒原想毒死蔡婆婆為霸占竇娥制造條件,不料卻害死了自己父親,于是他嫁禍于人,并想“私休”從而占有竇娥。竇娥因心底坦蕩,提出“官休”。這樣以來,劇情急轉(zhuǎn)直下,把沖突引進縣衙門,使善良的竇娥與官吏之間的矛盾斗爭突現(xiàn)出來??嵝淌欠饨ㄋ痉C構(gòu)的重要特征,是殘害民眾的重要手段。桃杌太守單聽張驢兒一面之詞,就下令“與我選大棍子打著”。盡管“一杖下,一道血,一層皮”,但倔強的竇娥仍沒屈服;只是為了不使婆婆遭打,竇娥才被迫招認;可見,這“屈招”并不是膽怯,也不是屈服,這是善良、孝順的體現(xiàn),是人性美的展示,更是一種抗爭!
第三折,寫竇娥押赴刑場路上指斥鬼神天地,面對監(jiān)斬官發(fā)下三樁誓愿,把戲劇沖突推向高峰,把竇娥的反抗精神升華到感動天地以至支配天地的高度。第四折,照應開頭,寫竇天章及第后,奉命到楚州審囚刷卷,在竇娥魂靈的催促下為竇娥雪了冤,報了仇;其中還構(gòu)置了竇娥鬼魂與竇天章的一時矛盾,竇天章與張驢兒、竇天章與賽盧醫(yī)以及竇娥與張驢兒的正面沖突,等等。
總之,《竇娥冤》的戲劇沖突錯綜復雜而又主次分明。貫穿始終的主要沖突,是竇娥與桃杌太守以及張驢兒的矛盾斗爭,這一沖突的實質(zhì)是正義與邪惡的斗爭,是善良百姓與反動統(tǒng)治的斗爭。作者將竇娥與蔡婆婆、竇娥鬼魂與竇天章等內(nèi)部矛盾,以及蔡婆婆與張驢兒、蔡婆婆與賽盧醫(yī)、張驢兒與賽盧醫(yī)等次要沖突,融入竇娥與黑暗社會的代表桃杌太守以及幫兇張驢兒的主要矛盾沖突中,連環(huán)套似地交織在一起,形成了完整的藝術結(jié)構(gòu),真實地再現(xiàn)了元代嚴酷的社會現(xiàn)實。
三、美在現(xiàn)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的結(jié)合。
《竇娥冤》在創(chuàng)作方法上,達到了現(xiàn)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的完美結(jié)合。讀書人的貧困無奈,弱女子的負屈銜冤,地痞惡棍的為所欲為,官府衙門的貪贓枉法,都是客觀現(xiàn)實的逼真反映。它以現(xiàn)實主義的描寫為主,隨著戲劇高潮的出現(xiàn),作者在表現(xiàn)竇娥的反抗精神時,又結(jié)合運用了浪漫主義的手法。作者描寫竇娥的反抗,并沒有停留在痛斥天地鬼神的境界,而是進一步把它提高到感動天地、支配天地的高度,竇娥臨刑前發(fā)下的三樁誓愿,在現(xiàn)實生活中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但是,作者為了反映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民的理想和愿望,讓三樁誓愿一一實現(xiàn),使天地風云都被竇娥驅(qū)使,都隨竇娥的意志轉(zhuǎn)移,而代表皇家執(zhí)法的監(jiān)斬官相形之下卻顯得那么渺小、軟弱。表述三樁誓愿時,作者運用了萇弘化碧、飛霜六月、東海孝婦等富有浪漫主義色彩的歷史傳說,以這些傳說故事作為竇娥提出三樁誓愿的思想支柱和竇娥誓愿必定實現(xiàn)的根據(jù)。這些歷史傳說的主人公都蒙受了巨大的冤屈,而他們的冤屈都感動了天地,從而出現(xiàn)了奇跡。于是,作者以豐富的想象,獨特的構(gòu)思,創(chuàng)造出了血濺白練、六月飛雪、楚州大旱三年的浪漫主義的境界,使竇娥的命運充滿了濃烈的悲劇氣氛,從而收到了感天動地的巨大效果。
關漢卿在劇中運用浪漫主義手法,讓竇娥的鬼魂出現(xiàn),主動向竇天章傾吐自己的冤枉,并入公堂與張驢兒對質(zhì)。當然鬼魂與父親會面,又在白天與仇人對話,這在現(xiàn)實生活中也是沒有的。但從欣賞習慣來說,這樣處理更合乎人民的審美理想。寧可信其有,決不信其無;心靈感應上同情弱者、支持正義、懲治邪惡的真實比生活的真實更可信;這就是藝術的真實!亞里士多德就認為:在藝術中,“一樁不可能發(fā)生而可能成為可信的事,比一樁可能發(fā)生而不可能成可信的事為可取” [2] (P90)。從形象塑造來說,這樣處理也決不是對鬼魂力量的膜拜,也不是調(diào)和竇娥與統(tǒng)治者的矛盾,而是竇娥那至死不屈的悲劇性格的升華,是中華民族那勇于抗爭的英雄精神的再現(xiàn)。竇娥鬼魂的出現(xiàn)和斗爭,是竇娥生前已經(jīng)展開的殊死斗爭的繼續(xù)進行,這和絕望于生前、寄希望于死后的宗教迷信也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讓現(xiàn)實中不可能實現(xiàn)的事物變成事實,反映了作者及廣大人民有冤必伸、正義必勝的理想,這是建立在現(xiàn)實主義基礎之上的浪漫主義,是與現(xiàn)實主義相結(jié)合的積極浪漫主義。
《竇娥冤》堪稱古典戲劇中現(xiàn)實主義與浪漫主義有機結(jié)合的一個最成功的范例。分開看來,它的現(xiàn)實主義主要表現(xiàn)在前兩折里,浪漫主義主要表現(xiàn)在后兩折里。盡管這樣,合起來看現(xiàn)實主義與浪漫主義之間的結(jié)合卻是緊密無間的。全劇如果沒有那些現(xiàn)實主義的描寫,就不可能這樣深刻地揭示竇娥冤案的典型意義,就不可能這樣有力地揭露元代社會的吃人本質(zhì);如果沒有那些浪漫主義的描寫,也就不可能這樣強烈地激起人們至死不移的復仇意志,就不會有這樣動人心扉的藝術魅力。
參考文獻:
[1]黃克.《竇娥冤》試析[J]. 元雜劇賞析集[C].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年版.
[2]亞里士多德. 詩學 詩藝[M].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版.
[3]王國維. 宋元戲曲史[M]. 長沙:岳麓書社,199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