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中的一些先天殘疾，因而被遺棄在車站、碼頭、公園……他們太幼小，還不會悲嘆命運的不公。所幸，陽光一樣會照在這些孩子身上，民間救助的強大力量，正在托起不同的未來。

2009年4月末的一個清晨，陽光漸漸地挪進一樓的屋子。北京天通苑，地鐵五號線的盡頭，“天使之家”就在此地一幢普通的居民樓內。這套三室一廳的房子里，住著12個棄兒，平均年齡不超過一歲，最小的孩子剛剛滿月。其中三個是唇腭裂，四個患有程度不等的先天性心臟病，一個疑似腦癱，兩個先天無肛。

30多個白領媽媽，成立“天使媽媽基金”，籌建了“天使之家”孤兒寄養(yǎng)點。負責人鄧志新告訴記者，“天使媽媽”其實是一群志愿者媽媽。

就是心疼孩子

“對于棄嬰而言，身體上的殘疾并不是最大的問題。他們從小就懂得被遺棄的命運，大都孤獨、內向、非常敏感、不太合群，這種傷害，會影響孩子一生?！编囍拘赂嬖V記者：“現(xiàn)在真正的孤兒很少，更多的是棄兒，孩子生下來就是殘疾或有病癥，父母就把他們拋棄了。其實，他們比孤兒還可憐。”

她將自己的手機和姓名公布在網(wǎng)上，平均每天都要接二三十個陌生電話，至少花兩個小時在救助工作上。只要不是在開會，能接的電話她都接。

“天使媽媽”中既有月收入三四萬的高級白領，也有自己開公司的老板。還有不少是公司的普通職員、計算機工程師、會計師、心理工作者、媒體從業(yè)人員，也有全職媽媽。幾乎都是30來歲，她們的孩子最小的剛出生，最大的也不過五六歲。

記者環(huán)顧室內，看到這個三室一廳的房子裝扮得像幼兒園一樣，客廳中間鋪了彩色的泡沫地板，陽臺被建成堆滿了塑料小球的游樂場，墻上貼著花花綠綠的動畫圖案和墻紙，每個孩子的個人檔案和照片都一目了然?？蛷d的桌子上有兩個本子，一個是用來做捐贈記錄的，上面寫著日期和捐贈的物品；另一本則記錄著每個孩子一天的生活情況和注意事項。

在客廳的地板上，有十多年照顧孤兒經(jīng)驗的閻阿姨正在給1歲的腦癱患兒趙瑞雪做康復訓練?？靸蓺q的黨英一個人趴在小飯桌前，抓著一塊蘋果吃力地往嘴里送，患有唇腭裂和先天性心臟病的她個頭比同齡孩子明顯偏小。不到1歲的民小琴精力旺盛，看不出她右側肢體是先天性畸形。

中午，嬰兒室里傳出此起彼伏的哭聲，孩子們吃飯的時間到了，這是阿姨們最忙碌的時刻，她們先給較小的孩子喂奶，然后再一口一口喂較大的孩子吃米糊和帶魚泥。志愿者媽媽們開始學著用唇腭裂的特殊奶瓶——那是美國的志愿者媽媽捐贈的。

孩子們睡在朝陽的房子里，陰面的房子給照顧孩子的阿姨?。盒l(wèi)生間放著兩個洗衣機，上面分別寫著大人專用和小孩專用；各類善意的提醒小貼士則隨處可見，比如冬天，進門處就貼著要求：“請在抱孩子前洗手，并等待十到十五分鐘后再接近孩子，因為北京冬天寒冷，您的外衣也會有寒氣?！?/p>

和其他志愿者媽媽一樣，鄧志新在2005年當上媽媽后就開始“泡”母嬰網(wǎng)站。在論壇上，一些人轉貼的身患疾病無錢救治孩子的信息，讓鄧志新深受震動，那一年開始，她就在搖籃網(wǎng)上自愿救助生病兒童。當時，網(wǎng)上還有很多人一直關注孤殘兒童，她們都有一個共同點：自己有孩子，并愿意把母愛分給別的孩子。這些媽媽們經(jīng)常在網(wǎng)上交流孤殘嬰兒的救助工作，也開始嘗試走出網(wǎng)絡、走出家門去救助那些陷入絕望的家庭。

家庭寄養(yǎng)的探索

鄧志新一直在思考怎樣才能更好地救助孤兒，她認為福利院并不是救助孤兒的理想方式，不要說人手、管理上的缺陷，就算孤兒們得到了最好的照顧，但在心理上，孩子們永遠沒有家的感覺。

記者去過的一家孤兒院，各方面條件都非常好，保育員很愛孩子，孩子們也很活潑，但是，無論你和他們玩得多么開心，只要一見到提著禮物的新來訪者，他們會立刻撇下你，而且忘了你，拼命上去打招呼。他們對愛的渴望是一般人難以體會的，為了得到關愛，有些孩子學會了看人臉色。

記者自認為走過的地方很多，見過的事情也很多，但即使在最窮的家里，即使是城市里拾荒的人家，有母親照顧的孩子，可能會營養(yǎng)不良，可能會骯臟不堪，但基本都充滿活力，母愛是不可替代的!

在福利院接收的孩子中，除了因為傳統(tǒng)觀念而丟棄的女孩外，大多是病殘嬰兒，唇裂、心臟病、腦癱、脊柱畸形……什么問題都有。國內有900個國營福利院。都由地方財政撥款。一些福利院財力不足，人手少，醫(yī)療條件也跟不上，更糟的是許多職工把照顧孩子純粹當成一種“應付”，本就失去父母的孤兒常常得不到應有的關愛。一些地方病殘孤兒的死亡率相當高，主要原因就是忽視。

鄧志新對記者說：社會上有些愛心人士覺得這就是錢的問題，有了錢就好了，于是，募集捐款，把錢送到福利院?？伤麄儼l(fā)現(xiàn)，孤兒的條件似乎并沒有多大改善，錢不是最大的問題，是態(tài)度的問題。

鄧志新認為，孤兒應該在家庭的環(huán)境中得到照顧。她理想的模式是，在城市建立固定的兒童之家，然后在條件較差的地區(qū)尋找那些病得最重的、最弱的孩子，接到城市進行治療，由兒童之家照顧，待康復以后，送回當?shù)亍５遣换馗＠?，而是放在寄養(yǎng)家庭，即使這個家是暫時的，也能讓他們得到家庭的溫暖。而且，很多孤兒不久就被人領養(yǎng)，有了永遠的家。

記者了解到，“天使之家”自2007年12月成立以來，目前已救助了200多名貧困兒童，收治過26名孤兒。在去年一年中，“天使之家”一共給10名孤兒進行了14次手術，其中有7名孩子完全康復，被有愛心的家庭收養(yǎng)，開始了他們新的生活。而“天使媽媽”們的生活軌跡也因此改變了。鄧志新告訴記者，“天使之家”在北京市的6名核心志愿者現(xiàn)在只有一個人還在工作，其他人都辭去了工作當起了全職媽媽，除了照顧寄養(yǎng)點的孩子，還要幫助貧困家庭的孩子和孤兒尋找醫(yī)療資源和救助資金。

鄧志新介紹，“天使之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北京市多家醫(yī)院建立了“綠色通道”，只要確定是貧困家庭的孩子或者孤兒，只要是可以醫(yī)治的疾病，“天使媽媽”們都會以最快的速度為孩子聯(lián)系到醫(yī)院接受治療，并承擔募集所有費用的責任?！昂⒆拥氖中g費用主要是向一些愛心基金會申請，也有個別是熱心人士捐助的。對于社會的捐贈，我們都會整理發(fā)表在‘天使媽媽’的新浪博客中，做到賬目公開。”

即便如此，“天使媽媽”還是遭到一些人的質疑，有人懷疑她們自我炒作想出名，有人認為她們利用這種方法來圈錢。對此，鄧志新并不在乎。她說：“‘天使媽媽’們從來沒有因為這些聲音想過要放棄，反而更加堅定了把‘天使之家’辦下去的決心。因為我們是媽媽，我們想讓每一個孩子都得到媽媽的愛?！?/p>

讓愛填補生命的殘缺

2009年3月18日，重慶晨報報道了一則新聞：15歲的少女王燕(化名)從成都到重慶見網(wǎng)戀男友，結果意外懷孕，并產(chǎn)下一名女嬰。因為無法適應“母親”的身份，王燕始終不看孩子一眼。她說：“我晚上上網(wǎng)白天耍，一天只吃一頓，自己都養(yǎng)不活。哪個養(yǎng)得活這個娃娃!”類似這樣的新聞事件在網(wǎng)絡、報紙、雜志上隨處可見，眾多觸目驚心的事實，讓人看了心痛不已。

兒童遺棄問題作為一個社會問題由來已久，迄今都沒有得到有效地解決。據(jù)聯(lián)合國兒童基金會統(tǒng)計，中國每年大約有10萬名兒童被遺棄，有些調查顯示這個數(shù)字仍然在增長。

據(jù)報道，由于環(huán)境污染嚴重，導致各地的初生嬰兒出現(xiàn)畸形數(shù)字急劇增加，每年畸形嬰兒人數(shù)多達110萬名，平均每30秒就有一個畸形嬰兒出生。其中盛產(chǎn)煤炭的山西省問題最嚴重，而中國國內的8大煤礦產(chǎn)區(qū)，出生缺陷嬰兒比率，都在全國平均水平以上。

等待這些孩子的，有時是比病痛更殘忍的命運。中國社會工作協(xié)會兒童社會救助工作委員會總干事吳建英介紹：在北方的大城市，幾乎所有的棄嬰都是先天有缺陷的病殘兒童。她坦言這和醫(yī)療保障制度尚不健全有關，一個有病的孩子往往會拖垮一個家庭，父母們無奈地選擇了遺棄。

自2D04年開始，民政部連續(xù)三年在全國實施“殘疾孤兒手術康復明天計劃”，簡稱“明天計劃”，為全國所有到18歲、需要動手術的殘疾孤兒進行手術矯治和康復。只要福利院的孩子有手術需要，都可以申請該項目，但是來自社會的愛心救助仍然是不可或缺的力量。

比如“天使媽媽”建立孤兒寄養(yǎng)點，因為決策簡易，幾乎是有孩子需要救助就立即就可以行動，而申請“明天計劃”的孩子按照流程，則首先需要逐級上報。一些偏遠地區(qū)得急重癥的孩子往往耽擱不起。

吳建英介紹，家庭是孩子成長的最好環(huán)境。寄養(yǎng)中心的孩子大都經(jīng)過中國收養(yǎng)中心安排，由外籍家庭收養(yǎng)。甚至大部分孤兒寄養(yǎng)中心也都是由外籍人士創(chuàng)辦的，像“天使之家”這樣完全依賴中國的民間力量，而且核心志愿者大都是在職媽媽的寄養(yǎng)中心，在中國越來越多，例如上海“寶貝之家”，形成過程和運作模式和“天使之家”相差無幾。

記者調查了解到，城市流動人群和青少年正成為非婚生育乃至棄嬰問題的兩大高發(fā)群體。資料統(tǒng)計：目前全國每年有100多萬例的人工流產(chǎn)，青少年占到1/4。云南、遼寧等地相繼成立了“少女意外懷孕救助中心”，咨詢者以學生及外來務工的女青年居多。人口專家表示，對少女未婚先孕實施援助，其人性關懷和進步意義是明顯的。但治本之策，還是對青少年進行科學的性教育，從根本上減少“少女媽媽”。

中日友好醫(yī)院的一位醫(yī)生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有辦法的話，誰愿意扔掉自己的孩子呢?”比如農民工在城市處境本來就很艱難，在無法承受醫(yī)療包袱時，往往會選擇棄嬰。這是人性的悲哀，更是漠視農民工權益之城市的傷痕。她認為，全社會應以積極態(tài)度關注打工青年的婚姻生育問題，社區(qū)、民政部門、婦聯(lián)以及所在單位應對務工青年加強教育引導，做到提前預防。

記者歷時兩月。走訪了福利院、醫(yī)院、收養(yǎng)家庭、民間孤兒寄養(yǎng)點……采訪越深入，心情越沉重。這些孩子的命運，從他們一降生，就注定不平凡。李亞鵬說，“南美有一個傳說。唇裂嬰兒是降臨到這個世界的神。”其實，每一個不健全的孩子都是天使，他們來考驗、寄托我們的愛心、責任、耐心……有的人退縮了，有的人卻迎頭而上。感動之余，記者想起一個故事：

暴風雨后的一個早晨。有個男人來到海邊散步。他沿海走著。注意到沙灘的淺水洼里。有許多被暴風雨卷上岸來的小魚。它們被困在淺水洼里，回不了大海了，雖然近在咫尺。他慢慢走著，忽然看見前面有一個小男孩。不停撿起水洼里的小魚，把它們放回大海。

這個男人忍不住走過去：“孩子，這水洼里有幾百幾千條小魚，你救不過來的?！?/p>

“我知道?！毙∧泻㈩^也不抬地回答。

“哦?你為什么還在扔?誰在乎呢?”

“這條小魚在乎!”男孩兒一邊回答，一邊拾起一條魚扔進大海?！斑@條在乎。這條也在乎!還有這一條、這一條、這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