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文章從理想子女數(shù)、理想性別構成、生育時間三方面測量農村婦女的生育意愿。通過比較四川省會理縣黎村婦女分年齡段的生育意愿，筆者發(fā)現(xiàn)當代農村婦女分年齡段的生育意愿存在差異，年齡越大，生育意愿的傳統(tǒng)性越明顯，反之則現(xiàn)代性越明顯;出現(xiàn)這種差異的原因是生育政策、現(xiàn)實生育需求、經濟等因素。

關鍵詞:農村婦女;生育意愿;比較。

文章編號:978-7-80712-402-3(2009)03-101-03

20世紀末，我國成功完成了生育率的轉變，但它不是隨著經濟發(fā)展而自然轉變，而是受到國家政策的強烈影響，缺乏現(xiàn)代化基礎，因而是不穩(wěn)固、不徹底的。[1][2]這使得維持低生育率水平仍然是當今和未來一段時期內所要面對的艱巨任務。一般認為，維持低生育率水平的重點和難點都在農村。農村人口基數(shù)大，生育需求復雜，群眾意愿生育與政策生育之間存在差距;生育意愿的形成和變化受社會經濟、政策法規(guī)、宗教信仰、生育文化等多種因素影響，這些因素在不同時期和不同地域有不同的影響力，因而生育意愿的轉變是長期而緩慢的。[3]

本文以四川省會理縣黎村為例，通過問卷和半結構式訪談，對該村婦女在理想子女數(shù)、理想性別構成、生育時間三方面的認知進行調查，描述當代農村婦女分年齡段生育意愿的差異，并分析差異背后的深層原因，為繼續(xù)轉變農村生育意愿及穩(wěn)定低生育水平方面的研究提供借鑒。

一、研究準備

1.調查地情況。

黎村屬四川省涼山州會理縣管轄，所在的黎洪鄉(xiāng)是一個彝漢混居的農業(yè)鄉(xiāng)，經濟結構單一，種植和畜牧是主要的收入來源。2008年，全鄉(xiāng)總人口3461人，少數(shù)民族約占40%，家庭年均純收入2800元左右;教育程度普遍偏低。由于沒有完整的統(tǒng)計數(shù)據，按照鄉(xiāng)政府工作人員的表述，2008年黎洪鄉(xiāng)婦女的文化程度平均未達到小學畢業(yè);老年和中年兩代人未接受過任何教育的比例較高，在年青一代人中，上過小學的比例有所增加，80年以后出生的一般上過初中。

2.分組及資料分析。

研究采用分層抽樣的方法進行調查。調查情況為:1949年之前出生的42人，1950-1969年出生的52人，1970年以后出生的56人，共150人，文中將之分別稱為第一組、第二組、第三組。這樣劃分主要考慮到他們的生育行為發(fā)生的時間與生育政策在當?shù)貙嵭泻驼{整的時間基本一致，便于考察政策對其生育意愿的影響。[4]文章在分析中力求使用婦女自己的話語，以保持其在她們生活中的意義。

二、分年齡段生育意愿比較

1.理想子女數(shù)。

(1)理想子女數(shù)減少，意愿生育數(shù)與政策生育數(shù)趨于一致。第一組的理想子女數(shù)最多，在“你認為幾個孩子的家庭最好”的提問中，69%選擇4個及以上，23.8%選擇3個。第二組的理想子女數(shù)一般為2個，占73.1%，選擇3個及以上的人不足20%。第三組的理想子女數(shù)也為2個，占73.2%;傾向于1個孩子的比重有增加，為23.2%。

(2)孩子少好得到越來越多人的支持。問卷預設2孩以下為少，3孩以上為多，第一組中31人認為多生好過少生，占73.8%;而且將3孩歸為少這一項。第二組中47人認為少好，占90.4%，且對多少的理解與預設一致。第三組中認為孩子少好的比例繼續(xù)增加，53人選擇了孩子少好，占94.6%，只有3人認為孩子多一點好，這三人曾有撫育孩子失敗的經歷，他們所認為的多也是3孩。

(3)農村家庭的理想子女數(shù)是2孩，1孩生育的趨勢會有所增加但不會變成主流。第一組中31人認為1孩生育的家庭不會變多，而是維持現(xiàn)有水平，占73.8%，10人認為會逐漸增多，占23.8%。第二組中18人認為1孩生育會越來越多，34人認為2孩是符合農村家庭實際需要的數(shù)目，1孩生育不會增多，2孩生育也不會減少。第三組中27人認為農村獨生子女家庭會越來越多，占48.2%;因為管教困難，2人認為1孩生育會變少;27人認為2孩比1孩更符合農村實際需要，生1孩的人不會大幅度增加，占48.2%。

2.理想性別構成。

(1)年齡越大，男孩需求越多，性別偏好越明顯。第一組中男孩是首要的，20人認為只生一個孩子則男孩更好，占47.6%;20人覺得男孩女孩都可以，占47.6%，但從其描述可以看到他們對宿命安排的無奈，“生什么都是命，命中有姑娘就是生姑娘，命中有兒子就是生兒子”。第二組對只生1孩的性別期待與上一組相比有所改變，男孩偏好有弱化跡象，男孩女孩都可以的情況更普遍。78.8%的人認為女孩和男孩都一樣好。理想的男孩數(shù)也表明這一組對男孩追求的弱化，36人認為只要有1個男孩就足夠了，約占70%;9人認為有沒有男孩無所謂，占17.3%;認為家中男孩應該有2個的僅為7人，占13.4%。

第三組的男孩偏好較前兩組都明顯減弱，對理想的男孩數(shù)量，他們最多的表述是“可以沒有，最多一個”。38人認為最多1個男孩就足夠了，占67.9%;15人選擇了有沒有無所謂，占26.8%;只有3人認為最好可以有2個。男孩性別偏好的弱化還體現(xiàn)在1孩生育的性別期望中，73.2%的人認為男孩女孩都可以，17.9%希望是女孩，8.9%希望是男孩。

(2)理想性別構成都是兒女雙全，但數(shù)量要求在降低，從至少2個男孩轉變?yōu)榭梢詻]有男孩。與傳統(tǒng)多子多福的話語不同，黎村婦女更在乎兒女雙全。在理想性別構成的描述中，第一組希望的不是有很多兒子，而是兒女都有，最好是2兒2女。10人希望有1男1女，占23.8%;另有62%希望有2個男孩，女兒則1-3個都可，為26人。第二組在性別構成上的要求與第一組一致，也是兒女雙全，在數(shù)量上有所減少。他們認為1兒1女的家庭最幸福，88.5%的人將能生育1男1女視為自己的理想。第三組也是追求1兒1女，44人認為1男1女最理想，占78.6%，但是她們的要求較前兩組都更為開放，“兒女都有是最好的，但是兒子不一定非要才可，有可以沒有也可以”。

3.生育時間。

(1)生育時間由“早”變“晚”，從傳統(tǒng)型向注重現(xiàn)實的撫育條件轉變。第一組普遍持有“早生貴子、早生早享福”等早育觀，盡管“早”并沒有確定的界限，但是從他們的描述來看，有一些共同特征。有的認為生育要趁年輕;有的認為結了婚就應該生。與第一組相比，第二組在初育時間上不再過度追求“早”，而是按照政策規(guī)定;另外，“感情、家庭、年齡、生活等各方面條件合適以后再生育”的看法得到多數(shù)人支持，但“合適”的標準不確定，有的需要較長時間適應新環(huán)境，有的則可以較快建立起家庭氛圍。第三組的轉變突出，她們更加重視情感方面的條件，特別是經濟條件和家庭感情被頻繁提及。

(2)生育間隔呈現(xiàn)擴大的趨勢，由“密”變“疏”。第一組中生育的“密”和“早”是一致的，他們認為的合適的年齡間隔分散，從1歲到6歲都有。如果以國家規(guī)定的4歲為標準，1-3歲為“密”，4-6歲為“疏”，那么這一代人認為合適的生育間隔是“密”，有25人可歸為此類，約占60%;17人認為間隔4歲以上比較合適。

“疏”是第二組在生育間隔上的突出特征，認為生育間隔應在4歲以下的僅7人，占13.5%，與政策規(guī)定4歲一致的14人，占26.9%，超過4歲的31人，占59.6%?？梢钥隙?，這一代人對生育間隔的認知不僅是政策強制的結果，更是自覺的選擇。第三組的“疏”更加突出，且表現(xiàn)為完全的自覺性，5人認同密集生育，僅占8.9%，主要是考慮將撫育一次性完成后能集中精力進行家庭建設;91.9%的人已經認同了稀疏的生育間隔，與國家所規(guī)定的4歲相比，認為年齡間隔超過4歲好的有47人，占81%。

(3)結束生育的時間呈現(xiàn)年輕化趨勢，自愿結束生育時間提前。第一組自愿結束生育的時間全部在30歲以后;幾乎與自然結束的時間一致，結束于36歲以后的占64.3%，結束于30歲的占23.8%，結束于31-35歲的占11.9%。因為有了國家的干預，第二組自愿結束生育的時間提前，57.7%的人結束于25-30歲，26.9%的人結束于31-35歲，只有15.4%的結束于36歲之后，顯然這反映了她們對生育政策的認同和接受程度。第三組自愿結束生育的時間較前兩組不僅提前而且更加集中，決定30歲以前結束生育的累計占67.8%，在30-35歲結束的只有16人，占28.6%，在40歲以前生育就完全結束。

三、黎村婦女生育觀變遷的經驗

黎村不同年齡段婦女的生育意愿既有區(qū)別也有共性，但從整體上看，黎村已經初步從傳統(tǒng)的“早育、重多生、重生男”的生育形態(tài)，轉變?yōu)橐浴吧偕?、?yōu)生、優(yōu)育”等內容為核心的新型生育形態(tài)。鞏固生育意愿的轉變有益于穩(wěn)定現(xiàn)有的低生育水平，也有益于推進農民生育觀念的徹底轉變。

1.生育政策。

計劃生育政策推動農民生育意愿轉變的作用是巨大的，它通過外在的強制的力量直接減少了農村出生人口。從黎村的經驗看，在沒有國家干預、自然生育的狀態(tài)下，農民期望的子女數(shù)多、男孩偏好明顯，生育時間也是早生、密生、晚結束，第一組就是如此:“以前的人都想要多生點，多有幾個幫手，勞動力也多，事情做得出來，也沒人敢欺負，老了多幾個人養(yǎng)老，老人有福氣?！?/p>

當國家介入農民的生育以后，上述情況得到較大的改變，第二組的意愿生育情況表明了生育政策對改變農村生育情況及意愿的作用，“政策只準生兩個孩子，我們也打算只生兩個。生多了掙不到錢供養(yǎng);生少了又怕他不爭氣老了靠不到他。生兩個的話一個靠不著還可以靠另一個，不可能兩個都不成器”。

第三組對生育政策的態(tài)度由自覺遵守升華為認同并且內化為自身的價值觀，“姑娘兒子都一樣，一來國家政策是這么宣傳的，電視報紙上也這么說，每次開會村干部都在提，婦女保護法我也看過”。這一組的意愿生育數(shù)已經與政策倡導完全保持一致，經歷了人們的抵制-接受-認同-內化-強化的過程，生育政策從指導人們生育的特殊規(guī)范變?yōu)橐话阋?guī)范。

生育政策在降低意愿生育數(shù)量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在短時間內，降低了出生人口的數(shù)量，也改變了人們對生育相關問題的看法。因此在實踐中，應該在更深層次和更廣泛的層面上繼續(xù)向農民宣傳生育節(jié)制的利益，特別是從農民本身的利益加以宣傳。政策宣傳的效果是緩慢的、潛在的，政策從規(guī)范到價值標準的轉變是一個漸變的過程，因此，需要加強政策宣傳的持續(xù)性和有效性，以達到政策內化強化的目的。

2.現(xiàn)實生育需求。

有研究指出，農民的生育充滿了社會性動機，生育所體現(xiàn)的“對于人生的終極意義、所滿足的情感需求、繼嗣、以及生存的需求”支配著人們的生育，包括數(shù)量、性別、時間等方面的影響。[7][8]在農民眾多需求中，生存需求是第一位的，養(yǎng)兒防老有其深刻的社會根源。經濟和生活水平低下的農村，社會保障體系不健全，農民的“生老病養(yǎng)”都在家庭體系內完成，農民對孩子特別是男孩的經濟需求和養(yǎng)老需求的依賴度極高，這也就是第一組婦女所說的“有生養(yǎng)老了才有靠處”。只有當養(yǎng)老需求滿足以后，人生的終極意義等這樣的社會性需求才會被訴說:“有了后代才有人延續(xù)你的血脈，你這個姓氏這一房人才不會斷了，死了以后逢年過節(jié)才有人給你燒香燒紙，在陰間才有吃的?！?/p>

基于同樣的原因，即使是現(xiàn)代特征比較明顯的第三組，對孩子的養(yǎng)老功能也有較高的依賴，她們可以減少數(shù)量的追求，減弱性別偏好，但是仍然期待孩子養(yǎng)老。這一組不再追求多而追求精，注重孩子的質量，“生多不如生少，生少不如管好”是她們對子女數(shù)量與質量之間關系達成的共識。另外，男女都一樣普遍被青年婦女接受，對孩子價值的重新審視是人們改變性別偏好的重要因素:“姑娘兒子都可以，男女都一樣好，因為我在現(xiàn)實生活中看到的事讓我覺得兒女都是一樣的。一樣會照顧父母，一樣能夠做事?！?/p>

實踐中應該積極建立健全與維持低生育水平一致的社會保障制度，特別是合理的社會養(yǎng)老制度、最低生活保障制度以及社會救助和扶助制度，降低農民對生活世界和老年生活的風險預期，幫助他們有效規(guī)避風險，對生活生產提供有力的保障，以此推動農民生育意愿特別是對男孩需求的繼續(xù)轉變。

3.經濟因素。

社會經濟發(fā)展程度是影響生育觀念的重要因素，已有研究表明經濟水平提高將降低生育意愿。[9]黎村生育意愿也受到經濟狀況的深刻影響。第一組生活于整個社會經濟狀況都極為緊張的時代。生活質量極低，饑餓和勞累是最鮮明的記憶，掙工分吃飯，男女同工不同酬，男性勞動力占盡優(yōu)勢。按人頭分糧食，人口越多的家庭分得的口糧越多。困窘的現(xiàn)狀讓人看不到未來，生活預期風險高。這些都是每個家庭多生、重生男孩的社會經濟基礎。

第二組的生活狀況發(fā)生了重要變化。土地承包到戶，家庭收入水平與個人勤勞程度成正比。經歷過極端困頓的童年生活的他們開始注重生活水平和生活質量，對孩子的關注也由數(shù)量方面轉向質量方面。但是這種轉變并不徹底，農民低下的社會地位和經濟收入依然制約著他們的生活預期，對孩子養(yǎng)老的依賴依然存在。這也成為他們希望擺脫農業(yè)的困苦、供養(yǎng)孩子上學的動力:“有機會再選擇一次的話，我寧愿只生一個，管他是姑娘還是兒子都好好地把他培養(yǎng)出來，做農民太辛苦了。”

生活水平提高的同時孩子的撫育成本也在曾加，這是抑制人們生育的天然良方。在第三組中表現(xiàn)最為明顯:“現(xiàn)在養(yǎng)一個孩子相當于以前的人養(yǎng)4-5個，至少也是2-3個”，“現(xiàn)在的孩子要供他讀書，要教他學本事，要給他找事做，沒有一件是不操心、不花錢的?！焙⒆拥某杀拘в靡种屏巳藗儗⒆拥男枨?，生育數(shù)量明顯降低;從以前的經驗來看，男孩多的家庭負擔更重，男孩的社會經濟效益降低，在矛盾的選擇中，男孩偏好越來越弱。

通過農業(yè)支持和扶持政策提高農村家庭經濟收入，有效降低農民對孩子經濟層面的依賴，推動農民生育意愿的轉變。另外，教育是回報率最高的一項投資，要徹底提高農村農民的生產生活水，降低生活預期風險，必須提高農村的教育水。但子女的教育投入仍然是一項重要的家庭負擔，而且近年來教育的投資風險又增高，可能降低農民對教育的重視。通過教育制度以及相關扶持政策的改革增強人們對教育的信心，通過教育的經濟回報來替代性別的經濟回報，有助于鞏固農民已經形成的新型生育意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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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彭希哲，戴星翼.中國農村社區(qū)的生育文化[M].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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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葉文振.孩子需求論[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8.

[9]張愛婷，杜躍平.非政策因素對我國生育率影響的量化分析[J].人口學刊，2006(2).

(責任編輯:韓慧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