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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日歷的日子

        2009-01-01 00:00:00蔣開華
        威海衛(wèi)文學(xué) 2009年3期

        大路習(xí)慣裸身睡覺。

        在電腦前坐得太久,他打個哈欠站起身,舒展一下雙臂,隨手把襯衫和外褲脫掉,地板很干凈,沒有一絲灰塵,衣服和褲子像兩片落葉飄到了地上。他繼續(xù)做了兩個下蹲再起立的動作,活動活動雙腿,剛想把掛在臀上的最后一絲遮羞布除掉,嚴(yán)嚴(yán)實實關(guān)好的房門被“嘭嘭嘭”地敲響了。

        是蝶兒伸展著她的玉臂在敲門。

        這個蝶兒呀,有啥事呢?大路想。

        大路一本正經(jīng),他重新快速著裝,門才拉開一半,一股幽香便包圍了他,這香味一半來自化妝品,另一半則是蝶兒的體香。最初和蝶兒相處時,他就被這幽幽的體香迷住了,用他的話說,一絲一絲鉆入鼻孔,直入五臟六腑,像是喝不盡的甘醇美酒,時常使他沉醉。

        “大路,今天六月幾日呀?”

        “就問這個事嗎?”

        大路有點不悅。這個蝶兒呀,依賴性太嚴(yán)重了,自己舉手之勞能解決的事,偏偏就要折騰人。這性格,有時嬌媚,令男人疼愛,有時盡顯女人婆婆媽媽相,惹男人煩。

        “大路,快說呀,今天六月幾日?”

        “你的手機(jī)沒有日歷顯示嗎?”

        “哎呀,我懶得看手機(jī)。我這不是在問你嗎?”

        大路苦笑,不再言語,他煩蝶兒,還沒有到厭的程度,便手指書桌上的臺歷,意思是叫蝶兒自己去看。

        蝶兒嘟著極性感的嘴,蝴蝶樣飄進(jìn)了房內(nèi)。大路這才注意到,蝶兒穿著新買的睡裙,半透明的那種,身體上的主要內(nèi)容若隱若現(xiàn),足令人心旌搖動。

        看清了臺歷上的日期,蝶兒掰著指頭數(shù),旁若無人似的自言自語說還有三天。

        大路莫名其妙。

        蝶兒說:“這幾天你出差嗎?”

        大路說:“這段時間閑著呢,別說出差,坐在辦公室也是看報紙打發(fā)日子?!?/p>

        蝶兒“哦”的一聲,又蝴蝶樣飄出了門,進(jìn)了屬于她的小天地。

        那股幽香伴著主人的離開也隨之消失,大路恢復(fù)了常態(tài)。他和蝶兒分手一年了,五年的婚姻說散就散,沒有什么特別的理由。在蝶兒看來就是鄉(xiāng)下的婆婆臉色越來越難看,背地里嘟噥著渴望抱上小孫子。不是大路和蝶兒不想要孩子,他們倆打熱戀開始到離婚,在床上翻滾精神得很,看不出任何一方有啥毛病,幾年下來,蝶兒的肚子就是隆不起來,可誰也不愿到醫(yī)院檢查,他們倆取樂時也曾嘆息和感慨:也許,這就是命!這就是命運(yùn)的安排!

        那天婆婆又從鄉(xiāng)下進(jìn)小城了,在兒子眼里母親似乎又蒼老了許多,曾經(jīng)的滿頭青絲像灑了一層白灰,連蝶兒也感到非常的心疼。婆婆差不多一年沒來看兒子兒媳了,這次她準(zhǔn)備得很充分,幾個大包裹拎在手上邁著蹣跚的步子,真的像一棵古樹掛滿了豐碩的果實。她帶給兒子兒媳的都是吃的,當(dāng)然全是好吃的,有些甚至大補(bǔ)和有藥用價值,什么野生天麻、野生百合、野生蜂蜜……,差不多把大山都搬進(jìn)城里了,一樣一樣陳列在年輕人面前,另外還有四只自家用谷米喂養(yǎng)大的母雞。最后,她從包裹里又摸出一小包東西,打開層層包裹的幾張紙,里面呈現(xiàn)的是像咖啡色的粉末,她寶貝樣遞給蝶兒,鄭重地說:“這是黃猄胎粉!老獵人說了,這東西用酒沖服,補(bǔ)陰,也補(bǔ)陽?!?/p>

        婆婆交待完畢,像完成了一項重大使命,然后疲憊不堪重重地坐在沙發(fā)上,像一尊木雕。在大路和蝶兒腦海里,立刻映出另一幅畫面:蒼茫的山野中,一座廟宇鬼影樣在樹林里時隱時現(xiàn),高深莫測,母親巍巍顫顫無數(shù)次跪拜在觀音菩薩神像前,祈求送子娘娘……那一刻,蝶兒感覺一股熱氣堵住了喉嚨,過后,托在手心的黃猄胎粉越來越沉重,像一座大山壓在了她的心里。

        母親費(fèi)盡了心機(jī),一切仍然是徒勞的。離開城市的那天,蝶兒去送她,婆媳倆一老一少穿行在人山人海的街道,老人的目光一刻不停在人海中搜尋活蹦亂跳的小孩,亦或把目光定格在挺著大肚子的孕婦身上,步子邁得特別沉重。直到上了車,她仍把頭探出車窗外,滿懷期望對揮手送行的兒媳說:“記著吃黃猄胎粉,別耽誤了啊!”蝶兒正揮動的手剎那間停在了空中,她的心一陣鉆痛?;疖嚺艹龊眠h(yuǎn)了,母親蒼老的話語仍在如雷貫耳:“蝶兒,有消息了就趕緊告訴我?!?/p>

        殷切的期望簡直就像個魔鬼樣纏上了身,揮舞著利刃時常在蝶兒的眼前晃動,幻覺中還有婆婆的聲音在呼喚:“大路,我的孫子呢?”蝶兒就再也沒有勇往直前的力量,退縮的她找了個適當(dāng)?shù)臅r機(jī),鄭重其事對大路說:“我們分手吧!”

        大路早看出來了,蝶兒遲早要對他說這話,他仍然很吃驚:“為啥?”

        蝶兒努力裝出輕松,笑:“為了你家的香火。”

        大路茫然了。他知道,蝶兒不是在兒戲。

        蝶兒說過那話后,背著大路偷偷流了幾次淚。大路發(fā)現(xiàn)了,也有想哭的感覺。但大路他是男人,在蝶兒面前故裝若無其事。直到一個月后,大路讓步了,在沒有任何爭吵中,他極不情愿在離婚協(xié)議書上簽了字。就這么簡單,多像小孩玩過家家。

        從此,兩人互不干擾。甚至他們還合計好了,兩人各占一半的居室里,允許對方的新朋友來走動,當(dāng)然,新朋友是指新的戀人。開始,兩人說這話時覺得很尷尬,甚至感覺有點不可思議和荒唐,爾后高談闊論和分析時下社會世象,覺得他們自認(rèn)的沒有重大理由離婚而離婚的創(chuàng)舉和導(dǎo)演的故事沒有一點新意,也不令人驚奇和驚訝,笑著笑著心里就釋然了。

        日子就這樣平靜地過著。蝶兒還是一樣,依賴性不變,有時臟衣服堆在洗衣機(jī)上幾天了,大路說我也要洗衣服了,她扮個鬼臉說還想湊合兩天的臟衣服一鍋端,又笑說你順便把我的衣服也洗了,先謝你了。

        大路就不一樣了,離婚后他曾一度頹廢,好長一段時間后他的心才平靜下來,小飯館里有幾塊錢一份的快餐,那里成了他填飽肚子的最好去處。生活中,他是個很細(xì)心的男人,離婚后那個名存實亡的家庭里許多瑣碎的事情,他也就撒手不管了,如墻上該換的掛歷,還原封不動掛在墻上。

        他們是年前離的婚,就在離婚后的幾天,單位辦公室桌上有一堆新年掛歷臺歷供職員選擇,以往大路都選擇要掛歷,拿回家掛在客廳里最顯眼的地方,這回他挑選的是一本精致的臺歷。臺歷主體創(chuàng)意別致,一棵蒼勁的松樹煥發(fā)勃勃生機(jī),他覺得很有生氣,便帶回家擺放在書桌上。

        就這么一本小小的臺歷,不再屬于他們的共有財物。

        臺歷擺在書桌上,帶給大路卻是一絲又一絲淡淡的傷感。蝶兒依賴大路,也依賴掛歷,以往,她把生活中一些重要的日子在掛歷上用筆圈上,目的是免得大路總?cè)⌒λ楹笤趺醋兂纱蟠筮诌值男∠眿D了,除了工作,除了瘋樂,差不多連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大路說她,她就撒嬌扮鬼臉回敬大路,后來墻壁上的掛歷便成了她眼中的一道風(fēng)景,在家里,除了梳妝臺前,掛歷下也成了她駐足時間較多的地方。

        就這么一件小事,蝶兒很敏感,有兩次翻動過時的掛歷問大路,說沒有新的嗎?

        第一次,大路無言以對;第二次,他被問得心酸酸的,背過蝶兒還是一臉苦笑。

        這樣的氣氛中,蝶兒也有點失態(tài)。失態(tài)過后她很容易就把這事給忘了,有點像得了健忘癥,這兩天追著大路問“今天是六月幾日?”使大路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更反常的是,這兩天蝶兒還像喝了興奮劑,在浴室洗澡也“依依呀呀”哼著快樂的小調(diào),把正靜心看小說的大路弄得幾次走神。大路干脆把門關(guān)嚴(yán)了,蝶兒故意找岔似的,把門推開,大呼小叫:“大路,今天六月幾日了?”

        大路好笑又好氣:“你神經(jīng)病啊!這不是昨天才問過的話題嗎?”

        蝶兒見大路奚落自己,也不理他,一溜煙來到大路的書桌前,兩眼銅鈴似的瞪著臺歷,好像六月初的幾天日子或者是那精致的臺歷造型怎么也看不夠。

        “喜歡盡管拿去,送給你好啦?!?/p>

        “不要,無功哪敢受祿?!?/p>

        看她仍沒有要離開的樣子,大路心一歪,有點淫蕩地說:“是不是留戀這房間男人特有的氣味,想來與我共度良宵?”

        蝶兒花容失色:“哼!你想得美!”

        隨之,她逃之夭夭。

        大路合上書,像出了口惡氣,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足可以穿過隔音效果極好的房門,再鉆進(jìn)蝶兒的耳孔。大路以為蝶兒要跟自己翻臉了,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蝶兒一起床就湊到正在洗漱的大路跟前,像對大哥哥傾訴心事一樣嬌羞地告訴他:“我有男朋友了?!?/p>

        大路心尖兒一顫。很快鎮(zhèn)靜下來的他微微一笑:“祝福你!”說完幾個字,再沒有下文。

        蝶兒急了,說你是不是把我當(dāng)仇人了?你就不能關(guān)心一下妹妹我的個人生活問題嗎?

        大路到底是男人,內(nèi)心的尷尬在臉上沒有一絲顯示,他就順著蝶兒的話題問那個男人的年齡、職業(yè)、性格,不容蝶兒回答,接著問你們認(rèn)識多久了?是不是早年的相好?大路把“早年”二字說得模棱兩可,像審訊蝶兒似的:是初戀?或是婚外情?

        蝶兒受了莫大的委屈,她只淡淡地回答了一句:“他是個醫(yī)生,離異三年了?!?/p>

        盡管大路一再解釋沒有審訊的意思,蝶兒還是想哭。

        蝶兒沒有哭出聲來。晚上,她像只受傷的蝴蝶飄到大路跟前不動了,說:“我把你當(dāng)哥!有些話我不想跟敏敏說?!?/p>

        大路很感動:“說吧?!?/p>

        蝶兒說,認(rèn)識醫(yī)生絕非偶然。

        一個月前,蝶兒上敏敏家吃飯。席間,她的鄰座是一個雅儒的中年男人,桌上的晚餐是敏敏的老公下鄉(xiāng)時從農(nóng)村買回來的土雞肉,清香、味美。中年男人像個神似的,他怎么就窺探到了蝶兒有想吃雞翅膀的沖動。蝶兒最喜歡吃雞翅膀,特別是土雞雞翅膀。桌上的雞翅膀就兩只,蝶兒不好意思動筷子,可眨眼間兩只香噴噴的翅膀都落進(jìn)了她的碗里。中年男人快速完成兩次夾菜的動作后,風(fēng)趣地說:“人啊,在小時候常聽母親說吃翅膀能飛起來,這便成了幼小心靈里的美好愿望。這美好愿望會在女孩子心里經(jīng)久不散,甚至長大成人也不會改變?!彼脑?,餐桌邊的人都感慨,說正確。正感動著的蝶兒也跟著笑,掩飾了她微微發(fā)燒的臉。蝶兒還發(fā)現(xiàn),敏敏也在伴著她笑,卻笑得很詭秘。

        敏敏是劇團(tuán)里的副導(dǎo)演,蝶兒知道了,這曲戲是敏敏刻意安排的。

        中年男人是個醫(yī)生,還是敏敏的嫡親表哥。

        過后,敏敏對蝶兒說,試著相處一下吧,也許能談得來。

        蝶兒曾故意把這事轉(zhuǎn)彎抹角告訴大路,可大路的腦袋不開竅,沒有任何反應(yīng)。事情還未開始,蝶兒也不再說。

        以后的日子,醫(yī)生幾次約蝶兒吃飯、喝茶,蝶兒推脫不過,拉敏敏陪同。醫(yī)生博學(xué)多才,談吐文雅,每一個問題他都旁征博引,說得很透徹,就是連蝶兒和敏敏她們的舞臺置景、燈光效果,他都能說出個子丑寅卯。最要緊的,后來蝶兒打聽到了,他除了文雅,還擁有優(yōu)裕的物質(zhì)生活,在單身女人眼里的身價頗高,他還有個懂事乖巧的小女兒,一直支持爸爸再婚。

        就在后來,蝶兒的芳心被打動了。

        再后來,敏敏不再參加他們的約會。

        還是后來的一次晚餐中,蝶兒喝了幾口紅酒,酒精的作用下,蝶兒一古腦倒出了自己婚姻的幸與不幸,醫(yī)生便成了她倒苦水的第一個聽眾。

        醫(yī)生聽得很認(rèn)真,他問:“你跟前夫就沒有重歸于好的希望了嗎?”

        蝶兒很迷惘:“不知道!但感覺分手也是一種快樂?!?/p>

        醫(yī)生又問:“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蝶兒回答得很傳統(tǒng):“過普通人過的平淡而快樂的日子?!?/p>

        醫(yī)生再問:“想過再婚嗎?”

        蝶兒差不多哭了:“哪個女人不想擁有自己的孩子和家啊?!”

        醫(yī)生很懂得調(diào)節(jié)女人的情緒。他把話題岔開,用詼諧的話語把蝶兒逗笑,使蝶兒又喝了一口紅酒。繼而,他把話又說回來,且一步步引向深入,用醫(yī)生挺專業(yè)的術(shù)語說開了男女不育不孕癥,說到了蝶兒心靈最深處的痛。最后他又用心理學(xué)家的眼光看問題,跟蝶兒說不育不孕的誤區(qū),特別是女人不能在死胡同里自責(zé)、自卑,更不能陷在死胡同里走不出來。

        蝶兒笑了,輕快地說:“我沒有去醫(yī)院檢查,也不知道自身是否有毛病?”

        醫(yī)生更幽默,說:“正常男人就是最好的檢查儀器?!?/p>

        蝶兒的臉“騰”的一下紅到了耳根,像被火灼了樣的燙。

        其實,心里痛過之后,蝶兒早就被他的魅力所感化了。還是酒精的作用吧,蝶兒感覺自己像一只被牽著走的綿羊,她多么希望醫(yī)生再用綿綿細(xì)語感化她,然后帶她去他的家……

        可醫(yī)生就此打住,他只象征性擁住她親吻了一下,然后打的送她回家。

        說到這里,蝶兒一臉沉醉。

        大路醋意大發(fā)。

        蝶兒沒注意大路的表情變化,接著喋喋不休,說醫(yī)生很想來看看我居住的環(huán)境,感受一下離異后男女共處一室的和諧氣氛,我已答應(yīng)他了。

        大路問:“你們約好了?”

        蝶兒告訴他:“就在明天晚上?!?/p>

        大路的肺都?xì)庹?

        他不敢表露出來。他沒權(quán)力生蝶兒的氣。他終于知道了“今天是六月幾日”是蝶兒激動跳著的心。他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對蝶兒說我不愿做大煞風(fēng)景的活物體,為了不使明晚良辰美景中的溫馨氣氛遭到破壞,我得到賓館流浪一夜了。

        蝶兒很感激的笑:“謝謝!”說完兩個字后飄然而去。

        大路差點癱軟在沙發(fā)上,他想:女人有時真狠!狠起來比男人殘忍十倍!

        按計劃,第二天下午六時大路下班后就沒有回家,他早早地去了賓館。這家叫“好再來”的賓館檔次很高,集吃、住、娛樂于一身。就在大路覺得饑餓難忍走進(jìn)自助餐餐廳時,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嬌小玲瓏的身影,沒容他來得及仔細(xì)辨認(rèn),那身影比蝶兒還蝴蝶樣已飄到了他的跟前。

        “大路!”

        “你是?”

        “翠兒?!?/p>

        “你是翠兒?”

        “哼!貴人多忘事,連我都認(rèn)不出來了!”

        “哈哈,你真是翠兒呀!”

        翠兒是大路的中學(xué)同窗。翠兒的突然出現(xiàn),真的像一只美麗蝴蝶把大路的眼迷住了,使他忘記了心中的不快,思緒一下把他拉到了遙遠(yuǎn)的歲月——那個如花的季節(jié),同窗的他們互生好感,可誰也不敢第一次在對方面前表露心跡,直到翠兒突然轉(zhuǎn)學(xué)走了,大路才悵然若失。

        翠兒轉(zhuǎn)學(xué)走了很久之后,大路發(fā)現(xiàn)了她偷偷塞夾在自己書本中的紙條,那一行娟秀的字跡令他激動不己,初戀的幸福像火一樣灼遍了他的整個身心。思緒萬千后,他寫下了第一篇帶有強(qiáng)烈感情色彩的日記:

        班上與我鄰桌的女孩叫翠兒,她嬌小玲瓏、文靜、漂亮,一天到晚臉上含著羞怯的笑,笑出她的天真,也笑出她的善意。

        我們似乎有太多的話要說,太多的話還未從頭說起,她因當(dāng)兵的父母調(diào)防而突然轉(zhuǎn)學(xué)走了,走得很徹底,離開小縣城隨風(fēng)而去,一去不再復(fù)返。

        每次看到她的位子空著,就有種心痛的感覺。無意中打開陳舊的書本,飄落的彩色紙上,那熟悉的字跡令我欣喜若狂:大路,我好喜歡好喜歡你!翠兒字。

        無數(shù)次,我把紙條捂在心坎上,醉了,不愿醒來……

        后來,他把日記帶在身上,在大都市完成最后的學(xué)業(yè),工作,生活,直到與蝶兒邂逅、牽手,蝶兒看過那篇日記后,也大受感染,把他的手攥得更緊。

        這一切,翠兒一無所知。

        一番久別重逢的感慨后,再一番傾心交談,雙方都十分驚訝——

        “你離了?”

        “嗯?!?/p>

        “你也離了?”

        “嗯?!?/p>

        然后翠兒就嘲笑:“你真會選地方消遣啊!這賓館除了吃的好住的好,還有漂亮的小妞主動上門提供特殊服務(wù)?!?/p>

        大路趕忙辯別,差點就把心中的苦水全倒了出來。

        是翠兒制止了他。她說:“你先吃飯,我忙點事,過后與你聯(lián)系?!?/p>

        大路習(xí)慣性像社交場合中那樣,剛想把手機(jī)號告訴翠兒,可翠兒丟下那句話后已走了。

        他頓感沒趣,一頓飯也吃得索然無味。回到房間,便把電視機(jī)當(dāng)成了出氣筒,開了關(guān),關(guān)了開,重復(fù)了十幾遍,最后把音量調(diào)至最大,然后在高分貝的喧囂聲中,他像一頭發(fā)瘋的獅子,煩躁不安的在來回走動。奇跡出現(xiàn)了,電視畫面片刻的靜音之際,床頭柜上的電話驟然響起,像在怒吼。他把電視關(guān)了,突然間變得懶洋洋地倒在寬大的床上,然后懶洋洋地抓過電話貼在耳上,里面的聲音差點使他跳了起來:“先生,請您把電視的音量調(diào)至50分貝左右,別污染賓館的安靜環(huán)境?!笔谴鋬?他剛想說話,話筒里留給他的是忙音。

        他感到奇怪,好長一段時間還回不過神來的當(dāng)兒,房門無聲地被打開了,他驚駭?shù)鼗剡^頭,是翠兒站在門口,她手里握著賓館里備用的高科技電腦鑰匙。

        翠兒壞笑:“冒昧打擾了!想必你不會趕我走吧?”

        看大路張口結(jié)舌,翠兒解釋道:“你可能還不知道吧?‘好再來’賓館的前身是駐城部隊的招待所,大裁軍時,地盤帶人馬全劃歸地方政府管轄;我一直在這里上班、工作?!?/p>

        大路恍然大悟。

        翠兒又變了臉,盯著被關(guān)掉不久的電視機(jī)看,然后說你發(fā)哪門子神經(jīng)啊,用噪音刺激自己,是碰上了什么不順心的事?還是誰惹你了?

        大路陪笑,還一個勁陪不是。

        交談中,大路得知翠兒是賓館所有服務(wù)生的總領(lǐng)班,高級白領(lǐng),職務(wù)到了副總經(jīng)理的位子。更令他驚訝的是,她自報的年薪是大路三年工資的總和。

        大路自愧不如。他笑說他們老家有句“窮光棍,富寡婆”的古俗語,運(yùn)用到他和翠兒身上非常貼切。接著他又調(diào)侃,說翠兒你這大富婆的單身日子過的挺滋潤,依照時下的社會風(fēng)氣,金屋里藏養(yǎng)一兩個小白臉不成問題。

        翠兒忍不住哈哈大笑過后啐他一口,說大路你這曾經(jīng)純情的帥男子漢怎么也像“女大十八變”般的成長啊?二十年不見也被歪風(fēng)邪氣熏得流里流氣俗不可耐了呢?

        一句話戳到了大路的痛處。他的臉黯然失色。頃刻之間,苦水再一次決堤了,抑止不住洪水般的朝翠兒漫淹過來。

        聽到動情處,翠兒落淚了。

        淚水像細(xì)雨,淅淅瀝瀝,把許多往事淋了個遍,濕透了。起身告辭時,翠兒戀戀不舍。大路把她送至門外,直到她的腳步聲遠(yuǎn)去了,他也有一種戀戀不舍的感覺。

        初夏的季節(jié)萬物競秀,涼風(fēng)習(xí)習(xí),這是大自然賜給生靈最舒適的季節(jié)。在這美好的季節(jié)和日子里,蝶兒的心情時好時壞。說是壞,夸張了一點,其實只是情緒稍低落了一點。

        當(dāng)然,這與那個醫(yī)生有關(guān)。

        女人的心啊,一旦生出戀情,就像一朵花漸漸開放,最終結(jié)出的果子是苦是甜,不吞咽進(jìn)肚子里嘗嘗滋味誓不罷休。

        她和醫(yī)生都是過來人,相識到這個程度,也就進(jìn)入到了白熾化的熱戀階段,許多示愛的方法,只要一個眼神,就會心領(lǐng)神會。很自然,蝶兒想到了最令女人嬌羞、激動的肌膚之親,既然愛了,她也就渴望著那一刻。

        蝶兒不希望她跟醫(yī)生的第一次有大路在旁邊。

        大路很知趣。她很感激。

        還是在中午的時候,她就刻意妝扮了一番。這是女人骨子里的愛好,雖然是淡妝,對于她來說,其實也是多此一舉,就她這年齡,就她這身段和臉蛋,像花兒一樣在溫馨的室內(nèi)靜靜地開放,任何男人都會瘋狂的。

        醫(yī)生也迫不及待,下班時間剛到,電話就打過來了。當(dāng)然是先吃飯。民以食為天,填飽了肚子干什么活都有精神。

        蝶兒打的趕到相約的地點時,醫(yī)生已手握鮮花恭候在飯館門口了。兩人已不再拘束,接過鮮花的蝶兒挽著醫(yī)生的手,雙雙走進(jìn)一間雅致的無人干擾的包廂。

        什么都順著蝶兒的心。菜是蝶兒最愛的海鮮,酒用飲料替代,蝶兒不希望在酒精的作用下失態(tài),她追求的是頭腦清醒中自然和最完美的結(jié)合。這之前,一次晚餐中,兩杯酒下肚的醫(yī)生曾暗示蝶兒飯后在酒店開房,蝶兒拒絕了。蝶兒很討厭“開房”兩個字,傳統(tǒng)美德的血液流淌到了她的身上,在她的觀念里,家是女人的依靠,家是女人的港灣,只有在家里,女人才能體味和享受那至高無上的性愛樂趣。她曾跟閨中密友說過,也跟大路討論過,說女人一旦與“開房”二字有關(guān),就會變得低賤!

        那天,她用眼神和婉轉(zhuǎn)的話語告訴醫(yī)生,雖然她跟前夫還同處一室,但那里是她的家。

        醫(yī)生了解到她這一點時,大加贊賞。她很自豪。

        飯還未吃完,夜幕降落,離美妙的時刻越來越近,綿綿的情話中,蝶兒的心跳開始加速。在這緊要的關(guān)頭,醫(yī)生的手機(jī)鳴響了,他接聽電話的姿勢像個軍人,話語很簡單,且非常的干脆:“是嗎?好,我馬上趕到!”

        蝶兒一臉無奈。

        醫(yī)生攤開雙手,也無可奈何地笑,他歉意地告訴蝶兒,說醫(yī)院有個重癥病人需馬上手術(shù)搶救,他是醫(yī)院的主刀,病人家屬的眼淚和院長的電話十萬火急。說完他一陣風(fēng)似的出了包廂的門,爾后他又回過頭,用男人十分溫情的話沖蝶兒說:“如果凌晨時分沒有我的消息,愿我真誠的心伴你進(jìn)入甜美的夢鄉(xiāng)?!?/p>

        醫(yī)生的工作態(tài)度令蝶兒十分敬佩,隨之而來的卻是氣惱,她精心設(shè)計的良宵美夢破滅了。女人就這么小心眼,就這么自私,當(dāng)情欲高漲即將爆發(fā)時,對手卻像煙一樣虛無縹緲,那是她們心里短暫的痛,但這種痛在那一刻會深入骨髓。蝶兒在與大路婚后的生活中曾有過這樣的感覺,有幾次她興致正濃時,大路不是提前頹敗而下,或者就是說累,她簡直氣極了,可以嘟著嘴幾個晚上不理大路。

        所以,這一夜她無法入眠。更奇怪的是,她躺在床上覺得什么都是空蕩蕩的,空蕩蕩的房子,空蕩蕩的心。她躡手躡腳來到大路的房門前,里面沒有往日那一起一伏的鼾聲,當(dāng)她確信大路為躲避尷尬而不在室內(nèi)時,站在無聲無息的空間中,一種無形的恐懼感向她襲來。她的依賴性病癥又發(fā)作了,直到第二天大路拖著慵懶的步子回了屋,這種感覺才慢慢在她心中消失,可她自己卻說不清道不明這到底是什么原因。

        這天恰好是周末,大路無所事事在外瞎轉(zhuǎn)一直到下午才回的家,他的目的很善意,就是給蝶兒留有足夠的空間享受愛情的甜蜜。

        大路推門而入,蝶兒正雙手支著下巴在出神。

        “走了?”

        蝶兒莫名其妙:“什么走了?”

        大路聲音提高了幾度:“你的醫(yī)生大哥呀?!?/p>

        蝶兒的臉毫無表情:“這好像不關(guān)你的事吧?”

        大路沒趣地笑:“那是那是。不過,我關(guān)心你,因為我們是一對很特殊的好朋友呀!”

        說完,他環(huán)顧室內(nèi)四周,努力尋找其他男人留下的痕跡。

        蝶兒更加氣惱:“無聊!”

        蝶兒生氣的模樣也很美麗,大路被逗得哈哈大笑,他的笑很滑稽,沒有一點惡意,蝶兒被感染了,也被他的笑逗笑了。

        大路收住笑,關(guān)切地問:“看你滿臉不高興的,是不是他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蝶兒沒有正面回答大路,幽默地說醫(yī)生臨陣脫逃。

        大路不相信,很驚訝!說那醫(yī)生在異性面前比我還傳統(tǒng)還女人樣(害羞)啊?蝶兒也哈哈大笑起來,她怕大路誤解太深,才把醫(yī)生“臨陣脫逃”的真相說了出來。

        大路“噢”了一聲,接著嘆息:“害我浪費(fèi)好幾張‘老人頭’。”

        輪到蝶兒驚訝了,在市區(qū),普通人消費(fèi)的普通房價不過百元左右,大路一晚怎花了好幾百呢?

        大路說,他下榻的“好再來”檔次不低,房價也不菲,最主要的,是為了讓郁悶的心情在高檔次的環(huán)境中得到輕松。

        蝶兒有點不好意思,但她仍然問:“效果怎么樣?”

        大路回答得非常舒心:“目的達(dá)到。”

        蝶兒想恢復(fù)窘態(tài),打趣道:“出手闊綽,我以為你躺在陌生的臉孔為你臨時制造的溫柔鄉(xiāng)里呢?!?/p>

        “我會嗎?”

        “難說?!?/p>

        “你不相信?”

        “信,則有;不信,則無?!?/p>

        哈哈哈!兩人同時大笑起來,離婚以后,兩人難得有在這樣輕松的氣氛中度過。大路笑得非常開心,他滔滔不絕說開了他昨晚碰到的一件趣事,對他來說,也是有生以來的第一件離奇事。當(dāng)然,他把偶遇翠兒的故事省略了,邂逅翠兒,雖離奇,但沒發(fā)生故事。

        那是翠兒離開后不久,大路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一個勁的回味中學(xué)時代的美好時刻,就在這時,房門再一次被敲響,敲門聲不緊不慢,有節(jié)奏,也很溫柔。

        是翠兒?!說到這里,大路對蝶兒撒了個謊,他沒把翠兒說出來。

        他索性裸著身子,只穿了很小的褲衩把門打開。門被打開的瞬間,他失望到了極點,門外站著的不是翠兒。

        門外站著的是一尊陌生的青春雕像。大路只所以要用“雕像”來形容眼前二十歲左右的女孩,是因為她太漂亮了,乍一看,全身上下洋溢著青春的氣息,像畫中的美女。最要命的,她身上也有一股濃濃的幽香直鉆大路的鼻孔,極像蝶兒,短短的幾秒鐘之內(nèi),大路被弄得暈乎乎的,他努力歙動著鼻子,正盡情蕩漾在那股幽香中,女孩魚兒一樣溜進(jìn)了房內(nèi)。

        “大哥,寂寞嗎?我來陪你說說話。”

        操!大路差點笑出聲來,還大哥呢,要是在舊社會,我可當(dāng)你的爹了!

        “要不,我?guī)湍阆髑兴伞!迸⑻鹛鸬匦?,隨手在茶幾上拿起一個圓圓的大蘋果。

        大路望著女孩,想,她的臉蛋就像她手中的蘋果。

        女孩盯著大路幾乎赤裸的身體,開始把話切入正題:“大哥的身子骨好棒啊!”

        大路終于回過神來,他是個健康的男人,女孩的話一下就激發(fā)起了他的欲火,他想起了與朋友在一起開玩笑取樂常唱的那句被篡改了的歌詞:路邊的野花……不采白不采。何況他現(xiàn)在是單身,沒有家花,當(dāng)然就不存在采野花。他的心開始蠢蠢欲動。

        女孩開始動作,她那不叫善解人意,她是見魚兒已上鉤,就主動向大路靠來。

        最奇怪的事又發(fā)生了。擁住女孩的時候,大路發(fā)現(xiàn)她的臉上抹了厚厚一層粉脂,掩飾了她臉上密密麻麻的雀斑,且那香味也出自粉脂,身上沒有一絲女人的體香,蝶兒的影子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做作!生活當(dāng)中,人張揚(yáng)的外表氣質(zhì),大路最討厭的就是做作。也就在這頃刻之間,他下身高漲的物體突然疲軟下來,而且疲軟得很徹底。過后大路自嘲:自己竟有如此好的定力和抑制力,這也許是絕大多數(shù)男人所達(dá)不到的境界。

        后來,大路趕女人出門,女人不依。

        再后來,大路告訴蝶兒說,他掏出一張百元大鈔扔在女人臉上,女人撿起錢,才悻悻而去。

        大路敘說的故事沒有一點新意,這種風(fēng)花雪月的故事在生活中人們早就聽膩了。蝶兒仍聽得驚心動魄。故事完美的結(jié)局之后,她緊繃的神經(jīng)才松弛下來。她覺得有點惡心,但仍為大路心中那一份純情所欣慰,甚至是感動。

        大路說:“趕走女人后,我睡的很香,一覺到大天亮?!?/p>

        蝶兒鼻子酸酸的:“我相信?!?/p>

        “那樣的場景了你能控制住自己?打死我也不相信!”

        翠兒在電話中笑過之后,把她的結(jié)論下得非??隙ā?/p>

        電話是昨晚分手時相互留下的,一直到大路退房離開賓館時,翠兒沒有跟他照面,這不免在他心中又添加了一絲淡淡的傷感。大路想好了,就以老同學(xué)的身份主動給翠兒打個電話問個好,翠兒的回答淡淡的,“謝謝”兩個字說的非??蜌?,這又是大路沒想到的。好像無話可說了,他突然想到了翠兒跟他說的“還有漂亮的小妞主動上門提供特殊服務(wù)”,就問翠兒賓館為什么會藏污納垢?為什么不加以控制?翠兒輕描淡寫,說那瘟疫公安千方百計想控制也控制不了,還說賓館的經(jīng)濟(jì)只有在瘟疫一樣的某種社會風(fēng)氣中才能搞活。大路一時語塞。末了,他把他的艷遇也說給了翠兒聽,當(dāng)然,他也沒有把自己在那場景中對蝶兒的幻覺說出來。

        翠兒不相信大路說的是真的,她說她還沒見過有男人能逃得過美人關(guān),“道貌岸然”一詞運(yùn)用到當(dāng)今男人身上非常貼切。

        大路仰面八叉躺在床上,專心地聽著,以為翠兒要跟他長聊,敘說她不幸的婚姻,沒想到翠兒戛然而止,說聲“保重”就掛了電話。他的熱情被澆了一盆冷水,望著手中再沒有翠兒聲音的手機(jī)出神,覺得女人有點不可思議,也感覺自己像千年古董,靜靜躺在櫥柜中的角落里。就在這個晚上,他胡思亂想中,迷迷糊糊入睡了,迷糊中做了一個夢,他跟蝶兒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一家三口外出郊游,一個青面獠牙的魔鬼揮舞砍刀追殺過來,蝶兒緊緊護(hù)住女兒,嚇得哇哇大哭。

        他驚出一身冷汗,夢醒了。去浴室擦洗汗?jié)n當(dāng)兒,路過蝶兒的房前,里面?zhèn)鞒鑫⑷醯穆曇?,像呻吟,又像呼叫。他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大?“蝶兒,你怎么啦?是不是患病了?”

        房間的燈閃了一下,又滅了,里面?zhèn)鞒龅麅旱暮嚷?“大路,你少管閑事!”

        這個蝶兒呀!大路洗完澡走出浴室,躺在床上了他還在感慨,曾經(jīng)有一次蝶兒發(fā)著高燒,大路堅持要陪她上醫(yī)院,可蝶兒連“閨房”也不讓他進(jìn),他說要破門而入,蝶兒就嬌喝“大路你少管閑事”。

        以至于一覺醒來的時候,蝶兒的這句話還在耳邊回響。大路有早起的習(xí)慣,早起的他習(xí)慣到陽臺上晨練,練幾個簡單的體操基本功,也練瑜珈。

        他換好運(yùn)動服,打開房門的瞬間以為撞上了鬼,客廳里站著一個大男人。那人聽見房門的響動回過頭,他輕視的瞥了一眼大路,竟從容的打開屋門走了。

        大路懵了。從蝶兒的房門留有一絲隙縫來看,聯(lián)想到昨晚蝶兒的叫喚聲,他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他突然感到被蒙上了奇恥大辱,彷惶、困惑,一齊向他襲來。臨出門上班時,他砸碎了自己一件心愛的東西,那是一方端硯,雖普通,卻是熱戀時蝶兒送給他的,那時他正練書法。竭盡全力,把端硯摔在地板上,“呯”的一聲巨響,連未出門的蝶兒也驚了起來。

        蝶兒是在大路走了很久后才出的房門,她在碎了一地的瓷片中蹲了下來,一片一片,一粒一粒撿拾起來,然后手一揚(yáng),瓷片像雪花一樣全落進(jìn)了垃圾桶內(nèi)。

        她一天未出家門。

        大路回家,竟是出奇的平靜。短暫的尷尬過后,他們都在審視自己在這屋內(nèi)到底是什么角色。倒是大路發(fā)現(xiàn)了異樣后,打破沉默驚呼:“蝶兒,你怎么啦?”

        蝶兒精神不振,雙眼浮腫,并有明顯的黑圈,大路的話音一落,她的淚無聲的流了出來。許久,在大路的一再追問下,她才用紙巾把淚拭干。

        “我碰上的,是一個惡棍!”

        “你說的是那醫(yī)生嗎?”

        “……”

        “他怎么啦?”

        “性虐待狂!折磨了我一個晚上。”

        “變態(tài)、流氓!”

        大路咬牙切齒!爾后,他又笑了。他不明白自己在笑什么,走進(jìn)自己的居室,推開窗,窗外的一棵桂花樹已長至窗口,四季長綠的樹葉,生生不息,看過枝頭長滿的一葉葉新芽后,又望著飄落到地上的枯葉發(fā)呆。

        大自然的神奇和變幻莫測,最易使人觸景生情。那段時間,大路思索了很久之后,才回答蝶兒一個月前提出的問題,他說:“我同意你提出的要求。我們分手吧?!?/p>

        那天,蝶兒正佇立在窗前,她也在望著窗口邊的樹木出神,對大路的話,她臉上毫無表情,回過頭,只淡淡問大路,說樹上缺少什么?

        大路很茫然,搖搖頭。

        她臉上才略顯一絲憂愁:“缺少的是另一種生氣?!?/p>

        大路不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

        她告訴大路:“小鳥?!?/p>

        這里是生活小區(qū),但接近鬧市,高樓鱗次櫛比,這棵桂花樹見縫插針生長在這里,孤零零的。蝶兒見大路還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又說:“小鳥是樹木的孩子。”

        大路明白了蝶兒的寓意。但他非常現(xiàn)實,心痛地說:“沒有孩子非得分手嗎?”

        蝶兒一字一句:“香火,在鄉(xiāng)下至關(guān)重要!”

        都市之閨秀,成為鄉(xiāng)下人的兒媳之后,竟也染上滿身世俗,這使大路非常感動,但他仍然現(xiàn)實、激動地說:“問題出在誰身上還不知道!再說,醫(yī)學(xué)這么發(fā)達(dá),這難題早已攻克?!?/p>

        蝶兒反駁:“醫(yī)學(xué)醫(yī)藥廣告非常虛假!就算走進(jìn)人工授精那尖端科學(xué)領(lǐng)域,那培育出來的孩子照樣是別人的。”

        大路終于一敗涂地。

        事情辦完后,蝶兒提出一個要求,要大路陪她到大自然中走走,他答應(yīng)了。他們沒有去郊外,大路把蝶兒帶回了鄉(xiāng)下老家。這是蝶兒第二次回大路的出生地,她顯得很高興。第一次去鄉(xiāng)下時,那是一個夏季,她跟著婆婆來到村野,看婆婆在田間勞作,她無能為力;到了菜園,幫婆婆提竹籃,摘花蒂剛落的黃瓜,摘水靈靈的豆角,她感覺做一回鄉(xiāng)下女人愜意極了,輕松、自在。

        這次婆婆為她的到來仍然笑得合不攏嘴,但蝶兒仍發(fā)覺了婆婆眼里那一絲深深的憂慮,她突然感覺自己好偉大,選擇跟大路分手是對的。

        在村外的小樹林里,望著樹上的鳥巢,成雙成對的鳥兒為哺養(yǎng)巢穴中的雛鳥,在野地歡快地飛來飛去,大路說:“如果有可能,我們可領(lǐng)養(yǎng)一個孩子?!?/p>

        蝶兒說:“那狀況,比試管中的胚胎還糟?!?/p>

        就為這句話,破壞了蝶兒郊游的興致,他們悶悶不樂回了城。

        離婚后的日子,大路過得很不習(xí)慣,倒是蝶兒開通,說等你有了新媳婦后,這不快樂的日子和一切不愉快的事,會很快煙消云散的。大路就涌出一股豪氣,說蝶兒呀,我一定待你找到快樂后,我才考慮自己的事。

        沒想到的是,蝶兒首戰(zhàn)失利。

        大路掩好窗戶,望著蝶兒仍沉浸在被醫(yī)生摧殘的痛苦之中,他故做輕松,安慰蝶兒說,振作起來,爭取打好下一場戰(zhàn)役,世上好男人多的是。

        更沒想到的是,蝶兒就被他這么一句話,逗笑了。

        “大路,好男人的標(biāo)準(zhǔn)是什么?”

        “就以我為標(biāo)準(zhǔn)?!?/p>

        “你?”

        “我不是嗎?”

        “是!”

        說到這里,蝶兒的笑臉更加燦爛。

        爾后的日子,那醫(yī)生又來過幾次,進(jìn)門時仍目中無人,有兩次大路躲避不及,只有龜縮到自己的居室不敢露面。但這幾次醫(yī)生呆的時間很短,蝶兒死活不肯掩上房門,每一次醫(yī)生都很沒趣地走了,最后一次他們甚至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吵,蝶兒像個潑婦樣把醫(yī)生趕走了,醫(yī)生走時臉紅一陣白一陣,走的非常狼狽。

        大路見了,幸災(zāi)樂禍地笑。

        醫(yī)生走得很徹底,“咚咚”的腳步聲漸去漸遠(yuǎn)了。大路還在笑。蝶兒見了,說聲“無聊”把房門摔得噼叭響。

        大路笑得更歡了。他在心里笑。這笑伴著臺歷上的日子一頁頁翻過,直到有一天蝶兒又慵懶地面對他,他的心說不出是緊張還是失落。

        蝶兒說:“大路,今天七月幾日了?”

        與開始不同的是,大路發(fā)現(xiàn),蝶兒的臉上沒有興奮的表情,顯得很穩(wěn)重,也沒有女人與男人相戀時那抹不去的特有的少女般的羞澀。大路驚奇的是,她這么快又找到男朋友了?

        大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把臺歷捧到蝶兒的房中,放在蝶兒的梳妝臺上擺放好,說確定好了日子告訴我一聲就行,大不了我再去“好再來”。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后接著沉沉地說:“在那情景中走在街上,有一種無家可歸的感覺!”

        “無家可歸?”

        “無家可歸!”

        蝶兒嘴角動了一下,想笑,但沒笑出來,她再沒吱聲。

        一切風(fēng)平浪靜。大路覺得奇怪,蝶兒的幾個知心姐妹包括敏敏輪番對她作戰(zhàn),幫她物色男朋友,名單一列就是幾個,政界、商界都有,蝶兒回答姐妹的就是:擇優(yōu)錄取吧??伤褪菦]有一點動靜,她到底相中了誰?

        只刮風(fēng)不下雨讓大路難以揣摩,他幾次張口欲問,蝶兒明白他的心思,不理他。這些日子她過得很平靜,從被性折磨的陰影中走出來之后,有歌聲,也有笑聲,有一天心情似乎特別好,做了一桌大路特喜愛的菜,邀大路共進(jìn)晚餐。

        大路也以禮相待,買了蝶兒愛吃的海鮮回報?;卣埖倪@頓飯大路不用蝶兒打下手,他做得很精心,但兩人都吃得說不出是一種什么滋味。

        飯桌邊,蝶兒說:“你是個很重情意的人?!?/p>

        大路說:“這種日子里和這種場合中夸獎我,別有一番趣味。”

        蝶兒就笑,說大路你處世為人熱情、忠厚善良,接觸過你的人有目共睹。大路沒說謝謝,在這友好的氣氛中,他說出的是幾天來心中的疑問:“日子確定好了嗎,是哪天?”

        蝶兒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

        大路說:“帶男朋友回家啊!”接著他壞笑,“男性公民中性虐待狂變態(tài)者,概率是十萬分之一,這里面還有重癥者和輕癥者之分,這一次你的運(yùn)氣不會那么差吧?哈哈!”

        蝶兒毛骨悚然,全身起了雞皮疙瘩:“你還想幸災(zāi)樂禍?”

        大路把一只碩大的龍蝦夾到蝶兒碗里,忙辯解:“不是!與其說在那尷尬的環(huán)境中生不如死,不如到外面過無家可歸的生活?!?/p>

        剛想走人的蝶兒緩過氣來,她知道大路沒有惡意,原諒了他的粗魯?shù)耐嫘υ?,只說了她煩心時常說的兩個經(jīng)典字:“無聊!”

        大路疑惑不解,蝶兒極有耐心。

        “相中了沒有?”

        “相中了?!?/p>

        “是哪個姐妹手中握著的一張王牌?”

        “我說的是自己的主意?!?/p>

        “什么?”

        “一是再婚;二是獨(dú)身?!?/p>

        “啊?!”大路張口結(jié)舌,一口飯剛下咽,差點嗆死:“你要獨(dú)身?”

        蝶兒點頭應(yīng)是。

        “決定好了?”

        “決定好了?!?/p>

        “那你的‘今天是七月幾日’是什么意思?”

        蝶兒差點噴飯,好一頓數(shù)落:“你個傻豬!你是不是一朝被蛇咬就十年怕草繩啊?我問你幾月幾日就非得要帶男人回家上床啊?你什么時候給我定下了這么一條不成文甚至是粗俗可笑的規(guī)矩啊?”

        大路傻笑著,后來如坐針氈。蝶兒發(fā)泄完畢,痛快地大笑起來,笑過之后,她的臉又慢慢陰沉下來。

        “你真想知道我的意思嗎?”

        “當(dāng)然?!?/p>

        蝶兒再沒食欲,她把未吃完的剩飯推到一邊,告訴大路說自從與那醫(yī)生有過床第之事后,她一直在掰著手指掐算下一次月經(jīng)來臨的日期,正當(dāng)她在驚恐不安中度日時,月潮如期來臨。見大路像在聽天方夜潭中的故事,她把話說得很明了很透徹:她和醫(yī)生……正是她生理中每月的排卵日期。

        大路愕然。

        她坦言:“這說明,問題出在我身上?!?/p>

        大路被弄的暈頭轉(zhuǎn)向:“什么?”

        她最終解釋:“不育不孕癥?!?/p>

        蝶兒自己的判斷應(yīng)該完全正確。大路的心狂跳起來,自己幾年的婚姻,母親盼孫子盼得頭發(fā)全白了,可她的夢沒有實現(xiàn),大路是個孝子,看到母親蒼老而憔悴的臉,他的心痛得不行。就是蝶兒,她喜歡女孩,也多想生個漂漂亮亮的小寶貝,無論在什么時候,只要有小孩從身邊經(jīng)過,她的視線會被牽出老遠(yuǎn)。那次回鄉(xiāng)下,兄長的小女孩在野地里玩得像個泥人,換了別人會躲避不及,可蝶兒抱著她親個不?!?/p>

        問題竟出在蝶兒身上,大路心情一點也輕松不起來。蝶兒正年輕,如果獨(dú)身一輩子,往后的日子不知道會有多艱難,那么,她依靠誰呀?

        蝶兒說:“未來的事,未來再說。”

        大路反駁:“老了呢,有了病痛誰照顧你?”

        這一次,蝶兒差不多哭了:“孤獨(dú)的命!女人生不出孩子,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大路脫口而出:“蝶兒,我們重歸于好吧,相互有個依靠?!?/p>

        蝶兒怔了好久,回答:“笑話!”

        各奔東西的日子,最終的話題扯不到一塊,誰也不會刻意去留意對方的生活細(xì)節(jié),若不是蝶兒的心情壞到了極點,大路他才懶得去理她。

        理也白理。

        蝶兒更不理他。

        才過了兩天,蝶兒變了。都說女人善變的臉像夏天的天氣,一會晴,一會雨,讓人捉摸不透,在這個夏季,她的臉就是天氣,晴雨表一樣不停地變幻著。細(xì)雨紛飛的黃昏,或者是瓢潑大雨,她撐著還遮不住身子的小花傘出了門,像赴約,旁人不知道她去哪,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搭乘公車來到郊外,在長長的河堤岸上漫無目的地走,有時索性把傘收攏,任雨把自己淋成個落湯雞。只有這個時候,她的心情才好一點,大路感覺到了,在雨中散步回家后的她,都會哼一曲輕快的小調(diào),或是《四季歌》,或是《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大路希望她用二胡奏《江河水》。

        蝶兒是演員,她有一把心愛的二胡,可自從與大路分開后,她再也沒有動過它?;楹罂鞓返娜兆永?,情到濃處,她常常在大路面前演奏《江河水》,令人心碎的曲調(diào),傳頌的是古代婦女至死不渝的愛情故事,悲慟、凄涼。開始,大路從激越悲憤、纏綿悱惻、如泣如訴的曲調(diào)中回過神來,戲說蝶兒你以后就別奏《江河水》了,孟姜女哭長城是因為她的老公死了,你帶動我一起哭《江河水》,可不是好預(yù)兆啊!每一次,蝶兒也在自奏的曲調(diào)中流淚,她說大路你真傻,女人把《江河水》視為心曲的含義你難道不懂嗎?大路當(dāng)然知道,也就常常為蝶兒真摯的愛所感動。

        別說那把二胡掛在墻上蒙上了一絲灰塵,就連莎士比亞、普希金的情詩都躺在書柜中不再翻出來朗誦。大路發(fā)現(xiàn),蝶兒每一次從雨中漫步回家,她手中都會有幾片綠葉,或是一枝無名野花。她把幾束象征愛情的塑料玫瑰花扔掉,花瓶里插上綠葉和無名野花,枯了也不管它,直到下一個雨中黃昏才把它換掉。

        蝶兒盯著瓶中的葉和花出神。

        大路想,這是不是女人想出家的前奏?

        曾經(jīng),大雨滂沱的黃昏把所有行人趕進(jìn)了屋,蝶兒無所顧忌拉開門,大路關(guān)切地追至屋外,說蝶兒你會被淋感冒的。蝶兒把好心當(dāng)成耳邊風(fēng),既不答話,也不回頭,任長發(fā)飄逸在黃昏的雨中。

        屋中守望的大路,見回家的蝶兒果真淋了個透濕,在她哼著“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從浴室出來之際,他問:“雨中作賤自己,值嗎?”

        蝶兒終于說話了:“穿行在寂寥的雨中,接近超凡脫俗的寺院,靈魂會得到凈化?!?/p>

        大路知道,郊外的堤岸邊,有一座空心寺。

        空心寺能使人六根清靜,四大皆空。

        在大路“你是塵世中多愁善感的女子,難道看破了紅塵想出家嗎”的詢問聲中,她不可否認(rèn)地笑笑回答:“未必。”接著她念:

        無心恰恰用,用心恰恰無。

        今說無心處,不與有心殊。

        念完,她問大路:“能理解我的心境嗎?”

        這是一首禪詩。大路查閱了大量資料才知道,“無心恰恰用,用心恰恰無?!敝挥心切┳屪约禾幱跓o心狀態(tài)中的人,才會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而一旦用心,即成為心理障礙,成為自己的包袱,那些善于用心的,恰恰是活得最苦最累的。

        大路釋然了。他特意到花店買了一束嬌艷艷的康乃馨送給蝶兒,說:“這花送給你,是因我們之間的友情,當(dāng)然,只要你愿意,里面含愛情的成份更高。”

        蝶兒接過花,聞聞,說“真香”,然后順著大路的話告訴他:“為友情,我已把郁香吸進(jìn)心底;為愛情,這花毫無價值?!痹谒坝眯那∏o”的笑聲中,當(dāng)著大路的面把花拋出了窗外。

        蝶兒扔花的當(dāng)天,她的知心姐妹寧兒玉兒馨兒包括敏敏,相約蜂擁而來,把沉寂許久的小屋吵翻了天。

        她們都很友好,邀大路入伙,圍著蝶兒,作最后的陳詞。

        寧兒說:“×先生是機(jī)關(guān)科長,喪偶,人很隨和。”

        玉兒說:“×先生是老板,雖經(jīng)歷了兩次婚姻,可物質(zhì)條件豐厚誘人。”

        馨兒說:“×先生跟你同行,未婚,和你有共同語言?!?/p>

        蝶兒就笑:“都很優(yōu)秀,我挑花了眼,不知道選擇哪一個好。”

        姐妹們齊聲譴責(zé):“你根本就在敷衍,害人家都得了單相思病。”

        寧兒說:“×科長公費(fèi)旅游,在機(jī)場望眼欲穿等不到你,自己也差點誤了飛機(jī)?!?/p>

        玉兒說:“×老板在‘好再來’賓館恭候了你三個晚上,可你鬼影也不見一個?!?/p>

        馨兒說:“×作家為你買了許多束玫瑰花,最后一束卻送給了他的一個癡迷崇拜者。”

        蝶兒笑出了眼淚。

        大路開始暗笑,后來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敏敏因她表哥醫(yī)生的事深感愧疚,她最后一個發(fā)言:“我仔細(xì)琢磨,還是結(jié)發(fā)夫妻好,大路跟蝶兒應(yīng)該破鏡重圓?!?/p>

        大路收住剛才的笑臉,無不幽默地說:“與幾位先生相比,我檔次最低,蝶兒當(dāng)然看不上眼啦。雖然我有近水樓臺先得月之優(yōu)勢,可‘用心恰恰無’啊!”

        姐妹們不信,齊聲追問大路:“你是不是在外有了可心的人兒?”

        大路大說冤枉。

        蝶兒覺得沒趣,她替大路解圍,說:“大路說的是真的?!?/p>

        覺得更沒趣的是大路,與她們禮節(jié)性的相處已達(dá)到目的,如果繼續(xù)摻和在女人們中間,他便是一個多余的人。他知趣地告退,縮到他的居室并掩上門,仍能感到另一側(cè)的歡聲笑語像熱浪,一浪高過一浪,他已沒心情去探究她們所商議和討論的是什么事了。

        就在這時,大路發(fā)現(xiàn)自己扔在桌上的手機(jī)已被人呼叫過幾遍了,并且還有信息,他打開查看,來電和信息是同一個人所發(fā)出,信息是公用短信,卻也耐人尋味,內(nèi)容是:

        遇見你是無意,認(rèn)識你是天意,想著你是情意,不見你時三心二意,見到你便一心一意,如果說上帝安排我們再一次相逢,至少我們心里都有一段美麗的回憶!

        發(fā)信人是翠兒!

        某些方面,女人似乎比男人更大度,就像蝶兒,心情在塵世和佛門之間徘徊了一陣后,馬上又回到了美麗多彩的生活中。這段時間,她雨中漫步野外的生活已告一段落,心態(tài)和神態(tài)基本恢復(fù)到常態(tài)。她的姐妹們?nèi)齼蓛烧覀€不停,不是上門,就是把她拉到外面聚會,其中叫玉兒的還把她拐跑了兩天。

        那天,玉兒登門前,蝶兒對大路說:“跟你說個事。”

        大路正玩著手機(jī),頭也不抬,說:“什么事?”

        蝶兒聲音提高了:“嚴(yán)肅點,把頭抬起來!”

        大路嚇了一跳:“什么事?”

        蝶兒柔柔地說:“我想領(lǐng)養(yǎng)個孩子?!?/p>

        大路笑了:“你終于大徹大悟了,好事啊!”

        蝶兒不再理會他,跟風(fēng)風(fēng)火火登門且開口說話像放機(jī)關(guān)槍一樣的潑辣女人玉兒出了門,她這一走,消失了兩天。

        大路有點莫名其妙,這倒也順了他的心意。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思考自己的個人問題,每一次打電話回家,母親那蒼老的話語里重重的嘆息聲令他非常的難受。就這樣,這幾天他正跟翠兒頻繁的聯(lián)系著。蝶兒不在這個所謂的家里,晚上顯得特別寧靜,大路心里就有一股沖動,他打電話對翠兒說寂寞的夜晚心好孤獨(dú),翠兒笑問是不是起了男人的壞心眼?大路嘆息說這是男人非常正常的生理沖動,并斗膽要求翠兒來他的住所,翠兒沉吟了許久,答應(yīng)了。

        令大路意想不到且非常驚奇的是,女人的嗅覺比犬科動物還靈敏。兩天后蝶兒回家了,她走進(jìn)屋子的頃刻之間,鼻子不停的歙動,東聞聞,西嗅嗅,最后把鼻子伸到了大路的臥室。

        大路當(dāng)然知道,翠兒的高級香水味兒在他的被褥之間經(jīng)久不散。

        蝶兒瞪圓杏眼,問:“她是誰?”

        大路突然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回答:“翠兒。”

        蝶兒反應(yīng)極快:“就是你曾經(jīng)的初戀?”

        大路點頭應(yīng)是。

        看蝶兒臉上表情非常復(fù)雜,大路不敢隱瞞,和盤托出了與翠兒邂逅并纏綿的經(jīng)過,說時間不長,像閃電戰(zhàn)。只是,他絕不敢把跟翠兒在床上的細(xì)節(jié)說出來,那里面有一種痛,駭人聽聞,他只能把感覺說給蝶兒聽。

        令人奇怪的是,他們說這話時仍像夫妻,像夫妻在床上纏綿時掏出心底最深處的話兒,那話叫私房話,這話也似私房話,說得無遮無掩,可越坦誠,雙方之間的鴻溝就愈深。

        大路說——

        在“好再來”賓館與翠兒分手后,大路心里就有一種向往,做為男人,他幾次打電話給翠兒,想敘說和重溫往事中的美麗時刻,沒想到翠兒相當(dāng)冷淡,一聽電話就說忙,接著就掛機(jī),最后一次差點把大路搞得哭笑不得。正處冷靜中的大路沒想到也挺感動的是,翠兒并沒有忘記他,她首次發(fā)短信給他,后來告訴他說那兩句“如果說上帝安排我們再一次相逢,至少我們心里都有一段美麗的回憶”,是她篡改公用短信刻意添加的。其實,不用翠兒解釋,大路一看就知道。

        也是翠兒主動約他面聊,那天正好蝶兒的姐妹再次登門鬧哄哄的,蝶兒說大路你不適應(yīng)“三個女人一臺戲”就回屋閉門看書吧,玉兒笑說大路你加入我們的行列吧沒有男人就沒有生氣。大路正無所適從之際,翠兒的電話來了,他避難似的離開了家。

        茶樓幽靜的一角,熱氣騰騰的兩杯茶擺在大路和翠兒面前,茉莉花的香味彌漫著,還是翠兒提開了青春往事:

        “我留給你的字條看到了嗎?”

        “如果不是那張字條,往事早已淡忘?!?/p>

        “感覺呢?”

        “陶醉!”

        翠兒仿佛回到了青春時代,臉像花兒一樣開放著。回味了許久,翠兒又說開了她的令她痛苦不堪的婚姻生活,只是,她不愿細(xì)說不堪回首的往事,寫文章樣一筆帶過。最后,她刻意告訴大路的是,她有一個小女兒隨她生活,小女兒很懂事,能理解母親的痛楚,也渴望有個爸爸。

        大路聽得心潮起伏。

        事情就這么簡單,大路跟翠兒真的是像干柴遇上了烈火,重逢就是火星,一點就熊熊燃燒起來。

        那晚,大路在電話中能感覺到翠兒的心跳,最后聽她輕輕地說“我下班后就過來”,他興奮極了,如果蝶兒不被玉兒拐走,他也會沖她說:“蝶兒,今天X月X日?”

        翠兒按時到達(dá),在對方的眼里,兩個都像等待已久的獵物,即刻便在床上翻滾起來。壓抑得太久,大路像度新婚蜜月,翠兒玉體橫陳,像淌著蜜的花,他盡情的吮吸著。一曲終了,另一曲又起,這時,大路才使出了過來男人的雄風(fēng),在身下翠兒一次又一次嬌聲喘息中,他也爬起身,把翠兒的兩條玉腿搭在自己的肩上準(zhǔn)備做最后的沖刺。

        “啊!”翠兒突然尖叫起來。

        大路眼一黑,毫無防備的他被翠兒重重的蹬了一腳。他捂著差不多被踢破的下體,疼痛難忍,艱難地從地板上爬起來。床上的翠兒蜷縮在一邊,全身瑟瑟發(fā)抖,見了大路如同看見魔鬼向她撲來,她仍不停的尖叫:“不!不!”像受傷的小鳥在哀鳴。

        這一幕,大路也被嚇懵了。

        重新更衣著裝,才是避免尷尬的最好之計。許久,翠兒才緩過神來,大路問為什么?翠兒嚶嚶地哭了,她說在大路之前,也有一個好男人被她的怪異舉止嚇得落荒而逃。大路繼續(xù)問為什么?翠兒咬牙切齒說都是她前夫作的孽!

        大路迷惑不解。翠兒撲在他懷里痛聲陳述:幾年前,他突然變成了一個牛馬不如的牲畜,夜夜折磨她,后來竟達(dá)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惡心的口交之后,繼而捆綁她,甚至用煙頭燙她……

        大路憤怒了!難怪剛才他看見翠兒的私處有幾處明顯的疤痕。

        “他是什么人?”

        “醫(yī)生?!?/p>

        “醫(yī)生?”

        “是的。XX醫(yī)院外科主刀大夫?!?/p>

        大路驚呼起來,他一把推開懷里的翠兒,大罵“流氓”!原來翠兒的前夫醫(yī)生,竟是蝶兒遇上的醫(yī)生。當(dāng)翠兒也瞪著驚恐的眼睛時,大路簡直在對翠兒咆哮:“快滾!你快滾!”趕走了翠兒,他心里又在自責(zé):翠兒是無辜的!冷靜過后,他又發(fā)現(xiàn),自己情緒激動時,深刻表現(xiàn)了骨子里仍然愛著蝶兒。

        蝶兒聽得渾身發(fā)抖。羞辱、憤怒一齊涌上心頭,她對自己和大路各自導(dǎo)演的兩曲戲感到無地自容,從牙縫里迸出的兩個字是:“惡心!”

        大路追至蝶兒的房間,蝶兒瘋了樣對大路又撕又打,發(fā)泄完了,她伏在大路肩頭想哭,一觸到那久違的寬大結(jié)實的胸膛,她又像一只受驚的兔子彈跳起來,爾后指著房門對大路吼:“滾!”

        大路站著不動,蝶兒幾次重復(fù)地說著大路你根本就沒把我放在眼里,你忘記了我對你說的一句至關(guān)重要的話。說完,繼續(xù)吼大路快滾的當(dāng)兒,一邊點燃了大路送給她的精致臺歷,剎那,屋子里濃煙彌漫。

        大路被轟出了門,郁悶到極點的他躺倒在床上,怎么也想不出蝶兒對他說的至關(guān)重要的話是什么話?

        待蝶兒怨氣平息,他試探性問:“蝶兒,能告訴我是哪一句話嗎?”

        蝶兒一臉憂郁:“沒用了?!?/p>

        大路窮追不舍:“求你了!”

        蝶兒苦笑:“領(lǐng)養(yǎng)孩子。但已過時了?!?/p>

        大路弄不懂蝶兒沒頭沒腦的話,他打開電腦,打開百度中的法律詞典,當(dāng)搜索到“收養(yǎng)人有配偶的,須征得配偶的同意;而且必須由夫妻共同收養(yǎng)?!彼吲d極了。他知道,玉兒是一家兒童醫(yī)院的醫(yī)生,她丈夫是一家孤兒院的院長,大路就推測,蝶兒收養(yǎng)孩子,一定是熱心的玉兒操的心。那天玉兒約蝶兒外出時,蝶兒曾跟自己說過要領(lǐng)養(yǎng)孩子的事,原來蝶兒在征求自己的意見啊,原來這是他們重歸于好的前奏啊!

        大路的推測推理完全正確。蝶兒沒有否認(rèn)。只是蝶兒仍一臉憂郁,她對大路說:“收養(yǎng)與不收養(yǎng)孩子,是我個人的私生活問題,已與你沒有一點關(guān)系。”

        大路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

        “離婚使人進(jìn)步”。幾年前,蝶兒在一本書上讀到這句話時,覺得荒唐至及,如今細(xì)細(xì)品味,發(fā)覺竟是一句驚人妙語。

        離異后的風(fēng)風(fēng)風(fēng)雨雨,特別是跟大路打鬧過后,蝶兒突然發(fā)覺自己成熟多了,最重要的是,她學(xué)會了鎮(zhèn)靜自若和處事不驚。

        這期間,叫翠兒的女人兩次公開上門找過大路。女人的膽子,是被羞澀包裹起來的,一旦跟男人上床后,那羞澀就像竹筍殼自行脫落。

        蝶兒一眼看出,叫翠兒的女人臉面很迷人,能迷到大批男人的那種,但和她一樣,眼角和嘴角也藏著憂慮。她們見面,微笑,點頭,然后無話。蝶兒為自己的從容差點驚呆了。

        厲害的是男人。兩次都是這樣,大路反應(yīng)很快,他帶翠兒出門,但很快他又回來了,然后縮進(jìn)他的窩里再也不愿露面。

        蝶兒問為什么?

        大路顯得有些疲倦,答:“人到了一定的年輪,如果能回到童年或青春時代,那世界的美好程度簡直不可想象?!?/p>

        成熟男人的魅力感與女人截然不同。雖然大路慵懶地瞇著眼,蝶兒覺得,面對現(xiàn)實生活,他的話看似平淡,卻把他自己眼前的生活狀態(tài)說得淋漓盡致。她沒想到他如此老練,另外就是深沉,簡直令人可怕。

        那天,蝶兒正坐在客廳發(fā)呆,她怔怔地望著掛歷,掛歷早已過期,一頁頁翻過,那曾經(jīng)歡快的日子一去不再復(fù)返了,只是上面她標(biāo)寫的符號還在,記有她與大路的生日日期,最重要的是結(jié)婚紀(jì)念日……

        蝶兒的眼睛正模糊一片,大路回來了,他推門昂首而入,不可一世,臉上寫滿了玩世不恭。蝶兒很少見他有這讓人捉摸不透的神態(tài)。他見蝶兒傷感,做丈夫時的溫情已被那天蝶兒對他撕打時的淚水沖洗得干干凈凈,他不說話,說話等于安慰蝶兒,他只笑了笑,笑得很深沉,表面看善意,蝶兒明顯感覺是嘲笑,還有一絲輕蔑。

        蝶兒的心禁不住哆嗦了一下:男人竟也如此善變!且變得如此之快!

        普天之下,男女雙方嘔氣,誰也不肯屈服,世上許多美好的事物就在這么輕輕一嘆中消失了。

        大路進(jìn)屋前,還刻意瞧了瞧垃圾桶內(nèi)被燒焦的臺歷殘骸。好多次,大路面對臺歷殘骸要對蝶兒發(fā)表演說,在這制造讓某一方屈服的過程和氣氛中,蝶兒卻像一只受驚的兔子回避了。如今,大路不再如此,蝶兒倒像失去了什么,竟然尷尬起來。

        女人的尷尬臉紅一陣白一陣,花容失色,蝶兒在沒有眾目睽睽的場景中仍感到無地自容。是玉兒的電話給她解了圍。玉兒興奮而大聲地說,她的先生沒費(fèi)什么神,就替蝶兒辦妥了一切手續(xù),要蝶兒以最快的速度去感受做母親的幸福。

        蝶兒逃也似的出了屋。

        一天后,她抱回家的是一個小女孩。

        開始,她牽著小女孩的手漫步在喧囂的城市中,穿過一片花園,快到家時,她才把小女孩抱起來。小女孩很懂事,兩只小手圈著蝶兒的脖子,羊羔樣依附在她身上。蝶兒心尖尖兒一顫,手中的天使便成了她的女兒。

        蝶兒抱著女兒回到家,卻不見大路的蹤影。

        十一

        在大路很長一段時間出差歸家時,他見了小女兒,既驚奇又驚喜。蝶兒臉上溢滿幸福,說她的女兒除了漂亮可愛之外,還特聰明伶俐。

        蝶兒說話的當(dāng)兒,大路表情變得木然。

        背著蝶兒,他跟小女兒玩搭積木的游戲,小女兒看他很溫和,很快便與他融洽起來。

        “你叫啥名字呢?”

        “淺淺?!?/p>

        “淺淺?”

        “在孤兒院,爸爸媽媽們和好多好多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叫我小麗,有了新家后,媽媽給我改名叫淺淺?!?/p>

        “為啥叫淺淺呢?”

        “媽媽說,淺淺的生活,淺淺的笑,淺淺的做人?!?/p>

        大路真的被“聰明伶俐”四個字所折服了。小姑娘一邊玩積木,一邊回答大路的提問,像個成年人似的。他剛想問“淺淺你該叫我啥呢”,可他到底沒有勇氣把這句話說出來。

        蝶兒奇怪的是,大路出差歸來后閑散在家里,問大路你怎不上班?大路說休假。蝶兒在大街碰上大路的好朋友也是他的同事A,A告訴蝶兒說大路因無故曠工多日遭到領(lǐng)導(dǎo)的嚴(yán)厲批評,并責(zé)令他寫檢查……。

        面對大路,蝶兒再一次與他對話,這一次,蝶兒滿臉嘲諷。

        “大路,你們單位真好,出差歸來還休假?”

        “累了。很正常?!?/p>

        “是跟翠兒一道出的差吧?”

        “這不是你關(guān)心的問題,你也沒權(quán)過問!”

        大路回答完這一句,再沒有精力與女人糾纏,一頭扎進(jìn)屋子深處,不再理她。

        只是淺淺眨著小眼睛,不懂兩個大人在玩著啥游戲。

        年關(guān)很快到來。

        這天,蝶兒到學(xué)校把女兒接回家,打開家門的瞬間,她的心可用百感交集來形容。淺淺很懂事,她替媽媽推開門,眼前就那么一亮,客廳的醒目處,一本嶄新的掛歷掛在墻上。令蝶兒寶物一樣撫摸掛歷的時候,她的心一下沉重起來,翻遍掛歷十二頁,深藍(lán)色的筆墨已在兩處重重地圈上了記號,那是兩個重要的紀(jì)念日——她和女兒淺淺的生日。那天大路問蝶兒女兒幾歲了?蝶兒告訴大路說她的淺淺已六歲,生日是“六一兒童節(jié)”,因淺淺進(jìn)孤兒院時沒人知道她的生日日期,所以院領(lǐng)導(dǎo)就把她的生日定在六一。

        一本掛歷給家里增添了生氣,大路竟然好多天不在家里露面。一天、兩天……十天……半個月……蝶兒想了許久,她打了個電話問大路的好朋友A,A無不惋惜地對蝶兒說:“領(lǐng)導(dǎo)讓大路寫檢查書,他呈遞的卻是辭職報告!”

        蝶兒就那樣慌了神。

        大路失蹤了。

        沒有權(quán)力過問,她仍然從側(cè)面打聽消息,甚至把電話打到了遙遠(yuǎn)的大路的鄉(xiāng)下老家,可大路還是神秘地失蹤了。

        過后,蝶兒自我總結(jié):這就是女人的弱點。但墻上的新掛歷仍令她心潮起伏,不安,更多的是激動,在這交替變幻的復(fù)雜思緒中,她無意中打開了她跟大路擺放心愛之物的小抽屜,里面竟有一把他的房間鑰匙。

        是不是大路故意留下的?

        又半年之后,大路像一滴水在空氣中徹底蒸發(fā)了,她才鼓起勇氣打開再也沒有男人氣味散發(fā)的房間。

        落滿灰塵的書桌上,同樣被灰塵覆蓋的一張白紙,上面寫滿了曾令蝶兒極其欣賞的隸書字體,雖漂亮,可內(nèi)容赤裸裸得像一把利劍,扎在蝶兒心上——

        曾經(jīng)親愛的蝶兒:

        一方心愛的硯臺,一本寫意勃勃生機(jī)的精致臺歷,在不同的時間里,卻在有著同一種硝煙彌漫的氣氛中,毀于我們各自的手中,這是為什么?

        我曾狠狠地壓在別的女人身上,可心里想的是你被別人壓著的情景,心里那種痛啊,深入骨髓!這又是為什么?

        我曾無數(shù)次試圖與你重歸于好,可你高傲得比公主還公主,當(dāng)我最終發(fā)現(xiàn)你屈服于感情而撲在我身上撒嬌撕打時,我多想擁住你狂吻,可那種痛不經(jīng)意間又在我心里彌漫開了。我知道,那種痛,永遠(yuǎn)不會消失了!

        都說男人比女人脆弱,我感觸頗深,也屈服了。

        沒有日歷的日子黯淡無光,強(qiáng)加上去的,也定會索然無味。所以我決定,離開這個不再屬于我的家。

        新掛的日歷簡直就是一種做作,但里面仍有一種誠意,漫長的歲月里,你跟淺淺會從中找到幸福和樂趣!

        再見了!

        大路

        ×月×日

        看完,蝶兒躺在床上,像一垛頹圮的土墻轟然倒在芳草萋萋的廢墟里。

        十二

        淺淺七歲了,上小學(xué)的前夕,她很想到野地看蜻蜓飛舞,聽小鳥唱歌,母親蝶兒答應(yīng)了她這一要求。

        有一種方向,會使人形成一種習(xí)慣,就像蝶兒帶著淺淺登上汽車,很容易就到了郊外的河堤岸上。

        鳥兒的歌聲很動聽。

        淺淺反過頭問媽媽,自己的歌聲為什么與小鳥唱的不一樣?

        蝶兒竟然難以回答。

        蝴蝶飛得很低,也飛得很慢。淺淺像一只小貓在草叢中撲騰著,花裙子沾滿了野花的蜜汁。前面不遠(yuǎn)處,也有一家三口在漫步,那個跟淺淺一般大的小女孩在父母的呵護(hù)下,像一朵花,開放在兩片綠葉之間。蝶兒不敢正視。

        再往前走,青磚青瓦構(gòu)成的古剎就是空心寺。

        蝶兒很傷感,曾經(jīng)傷感的她許多次雨中漫步,可雨水怎么也洗刷不掉她那顆塵世中煩惱的心,古剎的鐘聲,伴著僧人誦經(jīng)聲,無數(shù)次在那風(fēng)聲雨聲中使她莫名其妙地淚流滿面,又在淚流滿面中落荒而逃。

        淺淺在遠(yuǎn)處采摘一朵鮮艷的無名野花,像一幅精美的圖畫掛在碧藍(lán)的天空。

        幾位僧人打身旁經(jīng)過,其中一位白面中年僧人故裝神態(tài),目不斜視,蝶兒驚呆了,她竭盡全力呼喚:“大路——!”

        被阻止前行的白面僧人止住腳,他轉(zhuǎn)過身面對蝶兒:“阿彌陀佛,弟子覺心,正行走在佛中大路上。”說完,大步離去。

        蝶兒繼續(xù)大喊——

        “大路,你回來!”

        “大路,你不像個男人!”

        “大路,你混蛋!”……

        她不甘心。

        一個又一個周末,她坐在古剎門口靜靜的守候。一個又一個朝圣的日子,她手握檀香,踏進(jìn)佛光普照的殿堂,眼神左顧右盼。覺心終于出現(xiàn)了,與上次不同的是,他新剃不久的光頭上,多了幾排能使人六根清凈的戒疤。

        那一刻,正跪在佛像前的蝶兒差點癱倒。

        一旁的覺心視而不見,他瞇著眼,手中的木棍敲擊著木魚,口中念念有詞:

        無心恰恰用,用心恰恰無。

        今說無心處,不與有心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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