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朋友送我一株蘭花,一單六株當中的一株,空運自回歸線以南的云貴高原。當時朋友轉述施與人的再三囑咐:每天給蘭花曬兩小時的太陽,每天用噴壺給它的葉子噴水,每半個月澆一次水,必須澆透。我玩笑說:是個嬌小姐,要小心伺候才行呢。朋友笑,說恭喜,以后你就有營生干了。
兒時常聽一首歌:我從山中來/帶來蘭花草/種在小園中/希望花開早/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時過/蘭花卻依然/苞也無一個。這首臺灣民謠是以胡適先生詩歌《希望》為藍本改編的《蘭花草》,當時聽得稀里糊涂、不甚明了,只是無比深刻地記住了蘭花難養(yǎng)的事實。
長大后看前人養(yǎng)蘭有訣云:喜南暖,畏北寒,秋不干,冬不濕,喜半蔭,宜清爽,愛朝陽,避夕陽,春不出,夏不日——所以,成家后曾數(shù)次意欲養(yǎng)蘭,都因為因緣交錯和“橘逾淮北而為枳”的擔憂最終放棄:在溫潤的嶺南要見花苞都非易事,粗糙的北方蘭花扎根開花豈不是更加勉為其難?
所以在一個倒春寒的天氣里,當這個嬌小姐被我車載以入,置于案頭,丈夫第一句話竟嗟嘆:蘭花在北方特別不好養(yǎng)。我立即現(xiàn)出了葉公好龍的本性:害怕水土不服,害怕把這個君子養(yǎng)成一株柔弱的水仙。
我想人跟人、人跟物之間是要講究一些緣分的,這株蘭花,從遙遠的云貴高原空運到膠東半島的海邊,又被當作祝福送到我的手里,進入我們的作息,本身算得上一個奇跡吧。所以我告誡自己,按照蘭花的生活習性,努力營造一個接近于嶺南的生長環(huán)境: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斟酌著給它搬置到窗臺前半蔭的位置,以保證兩小時的間接陽光照耀;每天給它的葉子灑水;每半個月用淘米水澆透一次,保持不干不濕的土質;及時剪除葉子邊緣枯黃的部分,去附近山里挖來松樹底下的腐殖土為它培土,如此才算沒有怠慢一個原本可能欣欣向榮的生命。
前段時間的一個周末,早上慣例給蘭花的葉子灑水,忽然看見靠近根部的地方發(fā)出了一個寸把高的新芽,類似春天田野里剛冒出的草芽。當時激動難抑:一個嫩芽,離開花尚遠,可是這預示著它的根系,已經(jīng)扎入了北方的生活秩序。而數(shù)月來貌似不對等的感情付出,都可以在這里找到對稱的出口。
想起跟朋友小聚,朋友打探蘭花的情況,我說長勢良好。朋友說,不錯不錯,付出應該得到回報的,其余五株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里,都被不同的朋友養(yǎng)死了。我笑曰:當然,我是抱著養(yǎng)愛情的態(tài)度來養(yǎng)這株蘭花的!在座的另一朋友聽聞立即萎頓在地:真敢說大話!
我沒有說大話。在我眼里,這株蘭花演繹的是人類“在別處”的孤獨、無助和落寞,我們需要借助它,才能看清一些真相和本質。很多時候我們只愿看到木石離、金玉合的結局,忽略了人生和幸福就像養(yǎng)蘭花,只有付出努力、愛心和耐心,才能聞到蘅芷清芳——而這一點,其實才是我們抵抗機械化生活的一個極為重要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