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時,班里轉來一位男同學,個頭高挑,斯文靦腆,他叫文君,分在我們這個組。一天,語文老師布置作業(yè),每個小組出一份壁報。同學們立即分了工,我負責在白紙上打格子,文君負責版面設計,他畫得一手好水粉畫,經(jīng)他構思出來的壁報非常漂亮生動。在我那少女的心里,文君伏在桌上揮動畫筆的身影是世界上最令人動情的一幕。哪一天見不到他,我就有度日如年、生命蒼白的感覺。
文君的語文不好,我的數(shù)學不好,老師把我們安排成”一幫一”。于是,我有了很多理由與文君在一起,但他一點也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情真意切,我既感到安全又有些委屈。
我多次大膽地跑到文君家里去,文君的家在大學里,他是獨子。他的家整潔而寧靜,擦得生亮的木地板,鋪著格子布的書桌,淺綠色的紗窗,搖曳著陌生而親切的情感,這才是生活,才是家!我想起自己家里那幾張永遠亂七八糟的床,以及做作業(yè)、吃飯混用的粗笨方桌,感到難過和羞愧,盡管那不是我的錯。文君的母親得知我出生于一個工人家庭且子妹眾多后,態(tài)度很冷淡。一次,天下著大雨,我又去找義君,我濕淋淋的腳踩在地板上,文君的母親雙手環(huán)胸作勢,有些厭惡地評價我的腳好像從來沒有認真洗過。我深感屈辱,作業(yè)沒做完就離開了。后來,文君告訴我他媽媽不喜歡人口眾多的家庭的孩子,說他們缺少教養(yǎng),前途不會光明。他傳達這話的時候一點也沒有流露批判的意思。但可以想象我有多么傷心,初戀就這樣被眼淚和絕望埋葬了。
從此我關閉了心扉,努力學習。我的成績在高三時已排進了全班前五名。后來我考進了西南師范大學,而文君落榜了。他復讀了一年,還是落榜,就進了一家印刷廠。
大學畢業(yè)后,我被分配到高校任教。
十八年匆匆而過,當年的同學第一次相聚開同學會,那情景好滄桑,考上大學和沒考上大學的簡直就是天壤之別。最讓我難忘和吃驚的是文君,因為我?guī)缀跽J不出他來。他面色蒼白,神情黯然,后背微駝,像有卸不下米的重負,我曾一千次渴望擁在他胸前親吻的黑發(fā)已稀疏,白發(fā)混雜其間。他下崗了,正到處找工作。他有一個念小學的孩子,母親已去世,父親偏癱在床。
那個白皙的畫水粉畫的少年哪里去了?時間多么殘酷,它改變了一切,而這變化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我恍若隔世。
我任教大學的圖書館里要招聘一名臨時工,校長是我的大學同學,我推薦了文君。
現(xiàn)在,文君工作得很努力,抽空還學習電腦。我常到圖書館借書,文君總是很熱心地為我查卡片,去書庫取書??粗軄砼苋サ纳碛?,我想,他是否知道他是我的初戀情人,是否知道,當年,是他母親那歧視的目光教我懂得了人要奮斗。
我希望文君生活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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