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鄰居是一對中年夫妻,他們夫妻恩愛,有一個懂事的孩子,見了人總是禮貌問好。最近,鄰居家人來人往,原來,男人的父親生病到城里來看病。
再過幾天,老人住院了。鄰居夫妻忙得不可開交。既要照顧老人,還要照顧孩子,他們的臉上現(xiàn)出疲倦之色。
有時。孩子放學(xué)回家,家里無人,就在我家吃午飯,做作業(yè)。
畢竟,鄰居處好了,比親人還親。
一日,男人回來,說病情已經(jīng)確診,是肺癌,如果順其自然,還有一年多的活頭,如果手術(shù)開刀,風(fēng)險很大,并且,也不見得能夠撐到明年。
鄰居說,父親也一大把年紀了,這病不能讓他知道。請我們也一定要瞞著,別讓老人心里有負擔。要知道,很多人本來精神很好,一旦知道自己得了絕癥,反而立刻就崩潰了。所以選擇了保守治療,開點中藥,緩解病情,過一日是一日吧,鄰居嘆氣。
雖然,醫(yī)院是個看上去很有辦法的地方,但面對絕癥,并不是想像的那么手到病除,除了陪他們嘆氣,我們也不能幫上更多的忙。
老人回家了,常常在樓下曬太陽。
見了老人。我們都說,老人家氣色越來越好了。他聽得也喜滋滋的,急著要回家,說家里的地再不打理要荒了。
老人在鄉(xiāng)下,并沒有多少土地,只是在門前種了些小菜園。養(yǎng)了些雞。老伴兒也沒把老人的病當什么大事,見出了院,提著雞蛋來,說是草雞蛋,補身子的。
看他們老倆口相扶相伴,我們的心里不是個滋味,畢竟,過不了多少時日。一個人就要形只影單。
老人少了伴,心靈是缺了口的天,漏進去的,是孤寂和暗無天日的思念。
過了些日子,老人在門前的空地上,砌了個花池,里面插了一株柳。
老人說,其實松樹更好,長青樹呀,但柳樹是老伴最喜歡的植物。家鄉(xiāng)的河畔,處處都是垂柳,逢到農(nóng)閑。老人會在柳樹底下坐著釣魚,老伴兒做好飯,顛著小步子就來喊,“老頭子,又忘記回家吃飯了,曬得像泥鰍?!?/p>
老人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里都是溫柔。
“明年。柳樹就會發(fā)芽。”
“后年。柳樹就會長大?!?/p>
“老伴兒以后,跟著兒子住,一定得記著給柳樹搭個窩,招個喜鵲來安家,布谷也行,春天,布谷會喊‘布谷’,是要播種了?!?/p>
老人似乎將心思都傾注在這個花池里了,四周還砌了瓷磚。
一日,孩子病了,帶他去醫(yī)院,遇到鄰居也要出門,他說正好同路,可以搭他的車走。問及,才知道,老人已經(jīng)知道自己的病情了,是孫子說的。
鄰居說,本來,不想讓老人受苦,況且也沒治愈的希望,所以不打算繼續(xù)花錢去看無希望的病。大約他自己有了預(yù)感,總是嘮叨,孩子不懂事,就全抖落了出來。
唉,人老了,知道自己的大限要到了,反而覺得活著的美好,他自己堅持要治,我們做孩子的,只要他有這個心,無論花多少錢,都會替他看病的。只要他能夠多活一天,多開心一天。鄰居說。
柳樹還沒有長大。孤零零的。
老人的妻子也來了,卻看不見她的蹤影,聽說,一直在醫(yī)院陪著,不離開半步。
化療,罪一點沒有少受,老人的眼睛卻不比從前更明亮。
也會回家,洗個澡,換件干凈的衣裳,看看門前那株柳,對老伴說,我不在了,我種的柳樹還在,你要看好它,有它陪著,就當是我一直在釣魚吧。
老人替老伴理理風(fēng)吹亂的銀發(fā),蒼黃的臉上,涌出一絲血色。
老伴兒說:“老頭子,沒有治不好的病,趕明兒,我回鄉(xiāng)下,再收些草雞蛋給你補補身子,只可惜,城里沒地方釣魚了,要不,釣魚桿我也給你帶來?就到河邊坐坐?”
老人說,妹子,辛苦你這么多年,當年,你可是我趕著毛驢,穿行在河邊的柳樹林子里,給帶回家的。都這么多年了,好像是昨天的事。
他們的臉上那么平靜。生死仿佛已經(jīng)不在心上,只有曾經(jīng)的愛,現(xiàn)在的情。
老人走得時候,是在一個平靜的午后。
從醫(yī)院里回來的鄰居說,他父親沒有任病折磨至死,是疼得厲害,每天向醫(yī)院要安眠藥,悄悄收集著,一口氣吃了,睡著了去的,表情很安詳。
聽說,老人看自己的老伴整天不眠不休地陪著,不舍得她受罪,才有了求死的心。
而那位失了伴的老太太,沒有看到她流多少淚,只是一直在老人身邊坐著。
回家的時候,她看看了門前那株柳,嘆口氣:“哎,長在這個地方,太孤單?!?/p>
門前車來人往,都是來為老人送行的。
老太太也一直陪著,在送去殯儀館的路上,老太太昏迷不醒。
再后來,門前不再看見老太太的身影,老太太在老伴成灰的那刻?;陜阂搽S著他去了,去的時候說了一句,“灰,也要化在一塊兒?!?/p>
塵歸塵,土歸土,該消失的總要消失,但該留下的,都如歲月之刀刻過,留在心里。
責任編輯:吳華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