杠子抹了一把嘴,就將老碗蹲在了矮桌上。
杠子妻側(cè)過頭問,再來一點?
杠子說。老娘們真是,滿滿的一碗了,再吃撐死我呀。
杠子妻沒再多話,起身來到灶間。照往常一樣,杠子妻收拾了三個饅頭,把搪瓷缸里晾好了的加了糖的水徐徐灌進(jìn)了可樂瓶子。這些物什裝進(jìn)杠子常帶的紅布兜,杠子妻喃喃道,人家苞谷地都犁了一遍,咱地里還沒翻頭茬,洋芋地里也該放苗了。妻又自責(zé)般說,也是我手工慢,只干不出活兒。
杠子挎上布兜,操起草帽出了門。
杠子在高速路工地上做工。打零工。前一陣子。杠子的工作是和一伙人清除路面的塵土,背著個風(fēng)機嗚嗚地吹,杠子和那幾個做工的站成一排,像過年時節(jié)被殺得半死的雞扔在地上撲騰般,前邊走,身后就揚起鋪天蓋地的灰塵。
又有一段時間,杠子幫忙栽花種草。在路兩邊新辟出來的高高的護坡上,杠子腰上拴根安全繩,蜘蛛般懸著,架在混凝土的巨大網(wǎng)格里,往里面填充整袋整袋的泥土。杠子知道那泥土里早拌好了草籽,他能聞到這些小種子發(fā)芽開花的芳香。
今天的活路不同以往,杠子得去跟車。車上滿滿地載著隔離護欄和碗口粗的鐵樁。杠子不是技術(shù)員,也不是人家工隊里鋼筋工瓦工那些被稱為技工的人,只能干些出力氣的活。杠子有的是力氣。杠子只負(fù)責(zé)將一根根鐵樁和鐵板子搬下車,栽樁那是機器在施工,不用人插手。這樣杠子就有了稍作休息的空當(dāng)。
四月里的天氣,日頭竟很毒了。坐在車旁背陰處的杠子揩了揩順著脖子淌下的汗水,想起了在省城上大學(xué)的兒子。杠子知道在工地里上班就是搞工程,但這兩年經(jīng)常出入工地的他,卻猜不出兒子讀的工程大學(xué),都學(xué)些什么。做預(yù)算,搞設(shè)計,畫圖紙,背抄著手指指點點,可能都有吧。反正杠子能確信的一點,就是兒子將來出入工地時,絕對比他強。起碼不可能和他一樣去做這些力氣活。杠子臉上漾著笑。就覺得涼絲絲的糖水格外的甜。
瞎想歸瞎想,杠子干活是舍得力氣的。要不是靠一身蠻力。兒子上大學(xué)的學(xué)費從哪里來。想完了兒子,杠子就抬頭,瞇起一對小眼在對面遠(yuǎn)遠(yuǎn)的山梁上找他的妻。
杠子妻整天說自己手慢,不出活兒。可這會一大片空著的坡地已被她翻了不少,快要點種苞谷了,是得抓緊點。
工程車拐過廟灣子,杠子妻的身影就消失在杠子的視野里。
從云彩后又一次探出頭的月亮好像已睡了一覺,天已經(jīng)很晚了。累得腳步踉蹌的杠子急急地往家奔。亮堂堂的月光下,杠子一眼就看見,自家門前靜靜地杵著一個再也熟悉不過的身影,是妻。
咋回恁晚?
杠子摸摸腦門。是了,在路上清掃塵土?xí)r,高高飄起的灰塵就像燃起烽火,揚灰停了就是他們夫妻倆回家的信號。在高高護坡上被繩子懸著的時候,揚一揚腰上的紅布兜,妻就能看得見??山駜?,工程車壞在了二道溝,修理工去得很遲,他得在那兒看守著。
是回晚了。杠子心有虧欠般,聲音很低應(yīng)了一聲。
不過,今兒看守著車,多掙了二十塊。杠子洪亮的嗓門震得寂靜的山村嗡嗡作響。
門吱呀一聲,關(guān)了。橘色的燈光融融地罩滿了杠子幸福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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