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司徒雷登
司徒雷登生前身后在中國的命運,是歷史的吊詭,也是歷史的教訓
11月17日,司徒雷登,這位著名的民國時代美國駐華大使的骨灰安放在了杭州,下葬在一個叫半山安賢園的公墓里。這里離他父母和早夭的弟弟在西湖邊九里松的墓地不算遠,但與他希望的最后歸宿——燕園的未名湖畔,畢竟還有一段距離。燕園是司徒雷登妻子的安葬地,她是當年燕京大學第一個入葬校園墓地的逝者,墳?zāi)挂呀?jīng)在文革中被夷為平地。
骨灰安放儀式有美國駐華大使和杭州地方官員出席,并廣為中美媒體報道。從報道中可以看到,美國媒體更注重此事對當下中美關(guān)系的意味。而中國媒體,則在“司徒雷登魂歸故里”的寬慰祝福聲中,喟嘆一個與刻板印象截然不同的司徒雷登,宛如新生地再現(xiàn)在世人面前。
既然司徒雷登是中國現(xiàn)代史和中美關(guān)系史繞不過去的角色,這一遲到的葬儀如此引人注目,就不足為怪。當然,他的遺愿,拖延了近半個世紀才得以勉強實現(xiàn),其中的曲折隱衷,令人感慨欷歔,也很自然。司徒雷登是出生在中國的第二代美國傳教士、燕京大學的創(chuàng)辦者和首任校長,同時他還是國共內(nèi)戰(zhàn)這一關(guān)鍵歷史時期的美國駐華大使。他在中國大眾中間具有的持久不衰的知名度,基本上得力于毛澤東在1948年8月18日為新華社撰寫的一篇名為《別了,司徒雷登》的著名評論,并在此后長期存在于中學課本之上。這幾乎是近半個世紀以來眾多中國人對他的印象的唯一來源。司徒雷登從此成了“美國侵略政策失敗的象征”,定格在“平素裝作愛中國也愛美國”,現(xiàn)在落得個“煢煢孑立,形影相吊”下場的負面形象上。
時過境遷,歷史的迷霧逐漸廓清。終于可以明言,長期以來公眾對司徒雷登的印象不但淺陋粗疏,而且充滿偏見,且大都是對這篇檄文的誤讀和誤解中產(chǎn)生的?,F(xiàn)在,重溫《別了,司徒雷登》,稍有理性的人,都會清晰地看到,無論多么重要,文中的主旨不在司徒雷登,所指涉的,也只是歷史一個稍縱即逝的瞬間。而文章本身,充其量也就是那一瞬間的一個斷面。它無法涵蓋司徒雷登的一生,甚至對司徒雷登在美國駐華大使任上短暫的生涯也無法定論。
而事實上,就在《別了,司徒雷登》發(fā)表前不久,中共中央曾同意司徒雷登來北京進行非正式的接觸,因美國國務(wù)院的阻撓,未果。更早些時候,毛澤東曾在重慶宴請司徒雷登,對燕京大學培養(yǎng)出來的革命者不吝贊美之辭。而身為創(chuàng)辦者和校長,司徒雷登有“燕園靈魂”、“燕京之父”的美譽。 1919年1月,他被聘請為首任燕京大學校長,此后,他作為燕大的長期領(lǐng)導人,為該校的發(fā)展壯大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司徒雷登四處募捐,為燕京大學在北京西郊建造了一所宮殿式的美輪美奐的新校園,不惜出重金延請中外著名學者如吳雷川、許地山、鄧之誠、郭紹虞、顧頡剛、趙紫宸、容庚、錢穆、吳文藻等人來燕大任教,提升燕大知名度和學術(shù)地位。1927年,燕大與哈佛大學合作組成了著名的哈佛燕京學社,促進中美文化交流。到1930年代,燕大已發(fā)展成為中國學術(shù)水平最高的教會大學。
司徒雷登提倡學術(shù)自由,要求燕大的學生既中國化,又國際化,司徒雷登還注意與學生、員工互動交流,對待學生和藹可親,對待教職員工熱情溫暖,給許多學生和員工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草擬的“因真理得自由而服務(wù)”的燕京校訓膾炙人口,學校在他的努力下成了與清華北大并肩而立的名校。
而對中國人民,司徒雷登也懷有悲天憫人之心與友好的感情。從血統(tǒng)上說,他是一位純粹的美國人。但用司徒雷登自己的話來說,自己“是一個中國人更多于是一個美國人”。 歷史學家林孟熹這樣評論他:“整個20世紀大概沒有一個美國人像司徒雷登博士那樣,曾長期而全面地卷入到中國的政治、文化、教育各個領(lǐng)域,并且產(chǎn)生過難以估量的影響?!?/p>
再早些時候,司徒雷登甚至是一位支持中國抗日的義士,曾被日寇關(guān)押4年之久……
其實,要遮蔽司徒雷登更為重要的身份——一個聲譽卓著的教育家和成功的大學校長,僅僅一篇文章是難以做到的。一葉障目不見泰山,這片障目之葉離雙眼要足夠近。冷戰(zhàn)下鐵幕的封鎖、意識形態(tài)的扭曲,特別是盛極一時的階級斗爭觀念,以及狹隘的民族觀和愛國觀,所造就的短視和偏見,就難辭其咎。而理智缺乏,勇氣不足,理解力欠佳,洞察力低下,也是探究和了解真相的致命傷。再加上信息的稀缺、空間的逼仄、視線的短淺,林林總總,對一個歷史人物或者歷史事件加以歪曲和改造,從而獲得變形的刻板印象就在所難免。
司徒雷登生前身后在中國的命運,是歷史的吊詭,也是歷史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