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敬之”這個名字，是與歌曲、歌詞《翻身道情》《南泥灣》，歌劇《白毛女》，詩《回延安》《桂林山水歌》《三門峽頌歌》《雷鋒之歌》《西去列車的窗口》等名作緊密相聯(lián)的一個符號。而熟知中國當代文學的人也必定知道，劇作家、詩人賀敬之的創(chuàng)作雖然說不上浩繁，但他的每一件作品發(fā)表出來都有一定分量，也每每都有劃時代的意義。

賀敬之的文學創(chuàng)作善于從歷史的與思想的高度來提煉文骨，他寫詩則堅持“詩學和政治學”統(tǒng)一的標準，以政治為綱，吹響時代的號角。他似乎注定就是為文學創(chuàng)作而生，成為時代的歌者。

而夫人柯巖——詩集《“小迷糊”阿姨》、《周總理，你在哪里》，報告文學集《癌癥≠死亡》，長篇小說及同名電視連續(xù)劇《尋找回來的世界》等許多著名文學作品的作者，同樣是一位優(yōu)秀的當代文學大家。這對文壇伉儷在相伴半個世紀的歲月中，共同走過崎嶇不平的人生路，創(chuàng)作了膾炙人口的文學作品，也寫就了一段溫馨飄香的文壇佳話。

1924年，賀敬之出生在山東嶧縣賀窯村的一個貧苦農(nóng)家?！熬粗边@個名字，是從《孟子》中的一句話——“晏平仲(嬰)善人交，久而敬之”而來。家中有奶奶、父親、母親，后來又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這七口之家只有不到一畝的土地。從賀敬之四五歲記事起，家中便過著艱難而貧困的生活，幼時的賀敬之要幫助家里干活，打高粱葉、拾麥穗、送飯、撿棉桃……

貧窮而又無力改變命運的父親，把希望都寄托在長子賀敬之身上。賀敬之很小的時候便顯露出讀書的天分，教私塾的老先生發(fā)現(xiàn)賀敬之腦子特別靈，很喜愛他，便特別給他“開小灶”。念了半年私塾后，賀敬之就讀于天主教教會小學，可教會小學后來停辦了。在一位本族祖父的指點下，賀敬之來到一所私立小學。這所學校有幾個思想菲常活躍的年輕教師，他們教學生們閱讀魯迅等人的小說，還選學外國的進步文學作品，教學生唱歌。這些對于少年賀敬之影響甚大，兒時的賀敬之的你最喜歡唱歌，他學會了唱《蘇武牧羊》《可憐的秋香》、《漁光曲》、《大路歌》等。在幾位老師的哺育下，賀敬之的文學興趣很濃，對美術也很熱愛，他的這些進步得到老師們的交口稱贊。

1937年，小學畢業(yè)的賀敬之考入不收取學費的滋陽簡師。日本侵華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后，隨著形勢日益惡化，滋陽簡師被迫南遷，同時學校決定讓一些年齡小的學生返鄉(xiāng)。學是考上了，卻趕上亂世，賀敬之不幸正是被決定要返鄉(xiāng)的學生中的一個。由于戰(zhàn)爭，賀敬之又一次失學。但想讀書的強烈愿望令賀敬之不甘于在家鄉(xiāng)等待，千方百計聯(lián)合了五個找學校的青年，一路艱辛，一路涉險，找到位于湖北均縣的母校。流亡的學校，救亡的民族呼聲，熱血沸騰的青年學生，進步的思潮運動……如同咆哮著的汪洋大海，沖斥在均縣那偏僻的山區(qū)。少年賀敬之心中激蕩著國難、鄉(xiāng)愁，他學會了許多的救亡歌曲，在歌聲中逐漸成長。

不久，詩人臧克家率領第五戰(zhàn)區(qū)文化服務團來到學校，這成為學校的一件盛事。當時臧克家只有34歲。第一次見到真正詩人的賀敬之感到詩人是那樣高大，一股神圣的崇敬心情油然而生。在歡迎臧克家的儀式上，賀敬之擠到人群的前面，他的目光緊緊跟隨著詩人，聆聽著詩人親切而實在的鄉(xiāng)音，飽覽詩人演講時的激昂場面，癡看詩人演講時的手勢，就連詩人的片言只語都深深記在心頭。

當時，賀敬之非常喜愛詩人田間的抗戰(zhàn)詩，詩句短小，鏗鏘有力。為了能隨身攜帶田間的詩集，他把詩頁上的天地空白都剪了去，可見他對田間的詩歌酷愛到什么地步，臧克家一來，賀敬之對詩歌更加神往了。

1938年底，賀敬之隨著流亡的師生由湖北均縣出發(fā)，步行經(jīng)過陜南，繞道進入四川。這時學校已改名為國立六中，總校設在綿陽，賀敬之所在的一分校駐梓潼縣城內。這時的賀敬之已逐漸成熟起來了，在梓潼，他更加積極地參加救亡活動。他和本班同學辦了一個“挺進讀書會”，還發(fā)起創(chuàng)辦了一個《五丁》壁報，閱讀進步書報，議論時局。從15歲到16歲這一年之間，他如饑似渴地讀了許多進步的政治、哲學書籍，也讀了不少中外進步的、革命的小說和詩歌作品。

主課之外的民主空氣，進步的書刊，革命的詩歌，漸漸成為賀敬之生活中的主食。他開始學習寫散文、小說、詩歌，開始向重慶、成都一些知名或不知名的報刊投稿，并多有作品被采用刊登。對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興趣愛好，奠定了賀敬之一生從事這項職業(yè)的基石。

文壇伉儷原本患難知己

1949年底，中宣部組成作家代表團去朝鮮慰問，年輕的作家賀敬之積極報了名，當時組織大家學習的丁玲是他的領導。在學習期間，丁玲發(fā)現(xiàn)賀敬之很瘦弱，氣色不好，好像有隱疾在身，擔心他到了朝鮮以后出問題，就對他說：“你不要去了，你到農(nóng)村去吧?！庇捎诙×岬倪@一決定，賀敬之得以認識柯巖，并成就一段美好姻緣。

柯巖祖籍廣東南海，本名馮愷，1929年生于河南鄭州，1948年考入蘇州社會教育學院戲劇系，1949年5月素質解放后正式參加革命工作，同年到北平，在中國青年藝術劇院任編劇?？聨r在17歲時就發(fā)表了處女作《我的同窗》，她才華橫溢，長相不俗，走到哪里都非常招人喜愛。

1950年初，柯巖所在劇院舉行劇本座談會，請賀敬之去談《白毛女》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柯巖是課代表。初次接觸，賀敬之對柯巖的印象很好——樸素，不矯揉造作，充滿了革命熱情。而柯巖一見到賀敬之卻感到出乎意料——想不到《白毛女》的作者這么年輕，這么文雅，不僅沒有大作家的派頭，連小作家的沾沾自喜也沒有：說話是那么平易、謙虛，又富有幽默感。

從工作的接觸開始，賀敬之與柯巖的交往越來越多。兩個人常聚在一起談文學，談生活，談革命，談創(chuàng)作，他們有太多相似的追求，很快就成了朋友。

但是，促使他們感情發(fā)生飛躍的契機卻是賀敬之的一場大病。1951年初，賀敬之到河北省大名縣下鄉(xiāng)。到了縣里，他感到身體不適，渾身無力，舉手抬足都非常困難，后來竟出現(xiàn)吐血。縣里大夫診斷為肺結核，賀敬之被火速送回北京。當時，為了防止傳染，醫(yī)院里一般不許來探望病人。令賀敬之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柯巖來醫(yī)院探望他。因擔心柯巖被傳染，賀敬之心中很不安?？煽聨r卻笑著說：“越結婚了。他們的洞房安置在龍須溝旁一間小小的房子里。當時，賀敬之的病還正在恢復中，工作單位在中央戲劇學院創(chuàng)作室，任副主任?；楹蟮谄咛?，柯巖就告別新婚的丈夫，行色匆匆地奔赴朝鮮前線了。

解放后，在多次政治運動中賀敬之都挨過整。柯巖也不例外，她從小就性情明朗，剛正不阿!從來不承認自己是“黑幫”、“反革命”。造反派批斗她，喊“打倒‘牛鬼蛇神”’，她也喊“打倒‘牛鬼蛇神”’；造反派說：“你就是‘牛鬼蛇神’”，她回答：“我不是，誰是就打倒誰!”在批斗會上，她要發(fā)言，不批斗的時候，更要講話，宣傳自己的觀點。

“二月逆流”之后，造反派打起了派仗，柯巖在本單位貼出大字報聲明：“我不是漏劃右派，不是階級異己分子，不是黑幫……自即日起退出黑幫小組?！毙床活櫾旆磁傻谋O(jiān)視和阻撓，手提漿糊桶，領著不滿九歲的女兒，到文聯(lián)大樓貼出了大字報：“挺起腰桿干革命，賀敬之是個好同志!”

為“要犯”賀敬之翻案這個行動，在當時可謂是“膽大包天”l柯巖性格剛毅，她與賀敬之共同生活了十幾年，對于他的貧苦出身和清白歷史了若指掌。站出來貼大字報，與造反派針鋒相對作斗爭，對于柯巖來說，是將自己的安危全然置于不顧了。

賀敬之是老“運動員”，不斷挨整。那時候，有不少人為了保全自己，有時也是為了保全子女和家庭，選擇了離婚。但柯巖連想都沒想過，柯巖曾說，當時我不可能這樣選擇。

賀敬之為人隨和，很寬厚，對人從不挑剔，柯巖也曾常說和賀敬之相處的人，如不自強自律，很容易被他“慣壞”。而柯巖則剛強正直、快人快語，被人譽為“女俠”。他們兩人性格不同，志趣卻頗為相投，成為彼此互補的終身伴侶、文壇的一對神仙眷侶。

用詩人的胸襟面對病痛

1991年，賀敬之在北京醫(yī)院進行體檢時，大夫確診他已患肺癌，要對他的肺一部進行手術。這時賀敬之已經(jīng)67歲了。因心臟不好，左肺曾經(jīng)做過手術，所以賀敬之對自己能否經(jīng)受得住肺部大手術很懷疑。醫(yī)生看出他的顧慮，只好建議他進行保守治療。賀敬之回憶說：“我們夫婦倆一起出去散步是從來不拉手的，那天從醫(yī)院出來是個例外。剛一走出醫(yī)院大門，我們的手就拉在一起了，而且拉得那么緊。盡管我被查出了肺癌，但我并沒有感到多么驚慌，我感覺到柯巖的手很有力，握著這樣的手心里就有了依靠。我們倆結婚這么多年，談的不是工作就是創(chuàng)作，很少涉及自己的情感和生活。這回也是個例外，從醫(yī)院出來以后，我們回憶了沒有風花雪月的初戀，回憶了這么多年風風雨雨的生活。我們談了很多很多。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保守治療，在后來的一次體檢時，我肺部的陰影沒有發(fā)展，這種好轉連大夫都感到吃驚。我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話療’的結果?！?/p>

說到夫人柯巖，賀敬之說：“她可也是個‘老病號’，渾身都是病?！笨聨r曾有過十幾年的尿血史，最初醫(yī)生檢查說是腎炎，但堅強的柯巖沒把病當回事兒，她坐在床上用個畫夾子墊著寫作，就這樣寫出了《尋找回來的世界》和《他鄉(xiāng)明月》。1994年，病得實在厲害了，在單位領導的逼迫下，柯巖才住了醫(yī)院，確診結果顯示是腎結核。

柯巖動手術的那天，來了許多同事、戰(zhàn)友和朋友，還有讀者，手術室的走廊里擠得都是人。賀敬之坐在手術室外，心里七上八下，不知結果到底如何。好在知道不是腎癌了，他心里還稍微有點兒底。等到手術結束，柯巖被推出來了，大夫拿著一個盤子，里面盛著她的右腎，已經(jīng)徹底地爛掉了。看見了隱藏在愛人身體里的磨難，那種感常對賀敬之來說是刻骨銘心，終身難忘的。

1996年9月，心臟一直不好的柯巖再次遭遇了心臟搭橋手術的考驗。動手術前一天，賀敬之整整一夜沒有睡覺——因為參加會診的一位醫(yī)生也對實施手術產(chǎn)生動搖了，認為危險性太大；可是不動手術，對于柯巖來說毫無希望。手術從早晨做到晚上，足足做了八個小時，一共搭了三根橋，做得很好。那天，賀敬之躲在手術室外，悄悄地流下了淚水。

不論是當文化部部長，還是當普通百姓，賀敬之都平易近人，保持著山東人的那種質樸、直率、爽朗的性格。他曾這樣說：“詩人要有詩人的氣質，這種氣質不是遇到挫折而低頭，逃避現(xiàn)實，郁郁寡歡，甚至一蹶不振，而是豁達與寬容，詩人的胸襟應該像大海一樣寬闊、博大、浩瀚，他能經(jīng)受住任何驚濤駭浪。”

賀敬之每天清晨到居所附近的玉淵潭公園散步，在大自然的懷抱里呼吸新鮮空氣，也像普通人一樣上街買菜。在賀敬之的書房里，擺著幾個大書柜，里面堆著滿滿的書籍，他每天以書為伴，養(yǎng)花養(yǎng)貓，也練書法。一般情況下，賀敬之很少參加社會活動，但有些必須他出席的會議也不好不參加。下午夫婦倆一般不會客、不接電話，晚上繼續(xù)工作或會會朋友?？聨r1997年就開始用電腦寫作，賀敬之學了三次還沒學會，仍是“筆耕”。他們在恬淡安靜的日子里度過自己的晚年，應該說是一種幸福。

進入晚年，賀敬之已基本上不寫過去常用的自由體了，而是用他主張的加以變通的古體詩形式來寫新的生活內容，評論家稱之為“新古體詩”。1996年，他出版了《賀敬之詩書集》，內容就是新古體詩加上書法，獲得好評如潮，他近年來繼續(xù)樂此不疲。

由于身體的原因，賀敬之在晚年很少寫詩了，有時整理一下自己的舊作，讓思緒隨著回憶在那些閃光的詩句中徜徉。當然，有時也出席詩歌界的一些活動，上臺朗誦自己的詩作，在中國詩壇上繼續(xù)發(fā)出高曠的余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