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中國中小企業(yè)面臨出口危機，電子商務網站普遭池魚之殃

雖然馬云現在不太擔心阿里巴巴的存亡問題，但他明確告訴同事們：如果阿里巴巴的中小企業(yè)客戶倒下了，那我們同樣見不到下一個春天的太陽。

兩年前，九城關貿數碼股份有限公司（納斯達克代碼：NINE，下稱九城公司）CEO王雙宣布成立沱沱網，進軍B2B（Business to Business，商家對商家）電子商務。其時，九城公司股價達到了52周的最高價7.20美元。如今，王雙的B2B之旅遇到了不小的挫折——沱沱網近期裁員瘦身，九城公司股價也創(chuàng)下了52周的最低價1.35美元。

“現在應該做的就是順應形勢，慎重和保守應對，不斷觀察和調整?！?月24日，王雙對《財經》記者感嘆：“全球的變化不是一兩個企業(yè)可以改變的?！?/p>

按照王雙原來的計劃，現在本應是沱沱網大規(guī)模投入和發(fā)力的階段，但出口環(huán)境的巨變已徹底打亂這一設想。從2008年上半年開始，王雙注意到，他的很多中小企業(yè)客戶在悄悄流失，而且規(guī)模不小。

對此，沱沱網的同業(yè)巨人阿里巴巴網絡有限公司（香港交易所代碼：01688，下稱阿里巴巴）、慧聰網（香港交易所代碼：08292）等電子商務網站，感受可能更深。這幾家電子商務網站的業(yè)務，大部分依賴中小出口企業(yè)。隨著這些中小企業(yè)普遍面臨出口危機，電子商務網站也遭池魚之殃。

企業(yè)出口遇阻之后

今年7月，阿里巴巴董事長馬云在給公司全體員工的一封內部郵件中，語氣嚴峻地表示，經濟將會出現較大的問題，未來幾年，經濟可能進入非常困難的時期。“我的看法是，整個經濟形勢不容樂觀，接下來的冬天會比大家想象得更長！更寒冷！更復雜！我們準備過冬吧！”

9月28日，馬云在天津出席“夏季達沃斯論壇”時再次警告，雖然今年圣誕節(jié)的訂單沒有受到影響，但美國的消費明年將出現大幅下降。過去一年之中，阿里巴巴的股價已經從最高時的40港元，下跌至近日的5港元。

沒有人知道，這個突如其來的“冬天”將持續(xù)多久。

從2003年起，浙江服裝商人程傳華與幾位親戚開始經營服裝出口生意。通過阿里巴巴這個交易平臺，程傳華迅速把生意做到了美國和拉美。

這讓程傳華開心地成為阿里巴巴的會員。為此，他每年要向阿里巴巴支付幾萬元服務費。這同一年幾百萬甚至上千萬元的利潤相比，微不足道。

可是，到了2007年年底，程傳華決定暫時放棄出口業(yè)務。“原來訂單滿天飛，很容易就能拿到單子，大家拼命做都做不過來。但現在來自國外的訂單基本上是減半的局面，大家都在搶單子，有些人即使虧錢也做?！?0月7日，程傳華告訴《財經》記者。

出口生產難做的情形，并不局限在廣東沿海和江浙一帶。35歲的呂建坤在河北保定經營鑄鐵生意，他的產品從火車部件到馬路井蓋都有，90％銷往海外市場。在業(yè)務發(fā)展鼎盛的2003年，他的產品銷售曾達到4000噸。呂建坤原計劃在2007年將國內業(yè)務全部停掉，專心做出口，現在他開始擔心“生意還能不能繼續(xù)下去”。

2008年春節(jié)之后，呂建坤的公司就沒怎么賺錢。他估計今年可能只有2000多噸的生意，“不是沒有客戶和訂單，是沒有利潤?！?/p>

原材料和人力成本上升，加上人民幣升值，使出口產品的利潤迅速下降。鑄鐵行業(yè)利潤大約是5％，但9月人民幣對歐元的匯率驟然上升10％，從10.80元兌換1歐元變成了9.60元兌換1歐元。呂建坤一筆40萬歐元的貨款延期了幾天，便損失了4萬元人民幣，“錢就那么蒸發(fā)了。”

5月之后的三個月里，呂建坤在西班牙最大的兩個客戶均沒有給他訂單，很多規(guī)模更小一點的同行已經全部停產了，他自己也陷入了半停產狀態(tài)。

阿里巴巴CEO衛(wèi)哲對《財經》記者坦承，不少原來想投入電子商務做推廣的企業(yè)都在猶豫中。目前出口下降的影響主要集中在三四個行業(yè)，如紡織、服裝、鞋帽和簡單金屬加工等，情況還不是特別嚴重，但未來一年，情況可能會變得更壞。

在阿里巴巴2007年年報中，面對國際經貿形勢的動蕩，馬云曾樂觀地表示，國際經貿形勢的動蕩每次都會陷大企業(yè)于困境，卻是中小企業(yè)的最佳機遇。回過頭看，這個判斷顯然過于樂觀。

不過，浙江網盛生意寶股份有限公司（深圳證券交易所代碼：002095）董事長孫德良認為，電子商務受到的影響沒有中小企業(yè)那么大，“中小企業(yè)面臨的是一個能不能跨過的檻，而B2B企業(yè)面臨的是能不能一如既往地快速增長?！?/p>

誰能見到“下一個春天的太陽”

北京美麗佳建材廠的老板石峰2004年就成為阿里巴巴誠信通的會員，現在，他95％的客戶都來自阿里巴巴的網絡。石峰曾警告馬云，阿里巴巴70％的客戶基本上都是來自“長三角”的OEM（貼牌）外貿企業(yè)，這一模式蘊藏著巨大風險。現在，風險到了要爆發(fā)的時候了。

據阿里巴巴的財報，公司二季度銷售收入7.35億元，比上一季度增長8％，年增長43％，普遍低于分析師的預期：只是出售日本業(yè)務和外匯管理上的盈余，使其凈利潤高于預期。占阿里巴巴總銷售收入64％的出口業(yè)務，季度增長只有1％；國內銷售增長23％，因此，公司管理層對國內業(yè)務的增長前景非常樂觀。

上半年，阿里巴巴“金牌供應商”（Gold supplier）數量只增長了1218個，仍舊增長緩慢，國內用戶數增長38291個，但國內用戶的銷售價格比較低，分析師擔心未來幾年的毛利水平。

花旗集團的分析師在其報告中認為，不確定內需能否延緩中國GDP增長下降的勢頭，對阿里巴巴國內銷售的未來趨勢并不是非常樂觀。

雖然馬云手中擁有50多億元現金，不用擔心阿里巴巴的存亡問題，但他明確告訴同事們，如果阿里巴巴的中小企業(yè)客戶倒下了，“我們同樣見不到下一個春天的太陽”。惟一令馬云高興的是，至少一段時間之內，慧聰網和九城都無法再在外貿領域向阿里巴巴發(fā)起競爭。

2006年10月，慧聰網董事長郭凡生買下“www.madeinchina.com”域名，意圖進入B2B的外貿領域，與老對手馬云一較高下。2007年，“www.madeinchina.com”正式上線，成立寧波慧聰。但兩周之前，傳出了項目公司關閉、拖欠員工工資的消息。

在九城公司CEO王雙看來，郭凡生不僅輸在時機上，其投入也不夠?！癇2B產業(yè)鏈較長，從海外買家到中國供應商，都需要提供服務，兩個層面都比較消耗成本。”王雙說，“要搞出一個國際化的、用戶體驗非常好的網站，不能靠自己閉門造車，也不能速成，沒有三年成不了?！?/p>

郭凡生則對《財經》記者表示，寧波慧聰的倒閉早在預料之中。寧波慧聰成立之時，慧聰網并未真正投入資金，只是以慧聰網的技術和收購得來的域名入股，而國際數據集團（IDG）和管理層分別持有41％和30％的股份。

郭凡生亦承認，人民幣升值、出口產品從傳統(tǒng)消費品到工業(yè)制成品的轉變，將使得大量電子商務客戶死亡，從而無法支撐電子商務的發(fā)展。電子商務領域正出現新一輪危機，與上一輪互聯網泡沫不同的是，當時資本市場資金充足，商業(yè)模式不健康；而現在是風險投資的資金出現了短缺。

沒有過不去的“冬天”

事態(tài)雖然悲觀，但并非全無轉機?！熬涂雌髽I(yè)領導人有沒有長遠打算和考慮?！泵利惣呀ú膹S老板石峰告訴《財經》記者，“北京生意很好做的時候，我就看到競爭太激烈，想到全國各地發(fā)展，現在雖然有比較大的調整，但對我們的影響不大?！?/p>

今年國慶假期里，賣鑄鐵產品的呂建坤帶著自己的火車鏈接頭到了北京，到鐵道部下屬的一家公司做產品測試。如果能夠通過，他有可能接下這家公司數量不小的生意。

“這些產品的利潤率有30％左右，即使成本有些許變化，也不會對利潤有很大影響。”此外，呂建坤剛剛從一家汽配廠拿到了沃爾沃重型機械設備一個配件的訂單。他希望，國內這些生意能夠彌補他在海外市場遭受的損失。

為防止原材料突然漲價，減少匯率方面的損失，呂建坤也開始要求國外的客商們提前支付預付款。不過，這也帶來一些新的麻煩——預付款收到后，有關部門找上門來，懷疑他涉嫌洗錢，呂建坤不得已又找到了第三方代理出面完成交易。復雜的操作之下，利潤雖不比以往，至少能保證有錢可賺。在結算方面，他也提出，不用美元和歐元，而使用人民幣。

過去幾年，人民幣對歐元的匯率變化時漲時跌，匯率小數點上的幾位數字，決定了像呂建坤這樣的小業(yè)主的存亡。呂在他的手機網頁瀏覽器上收藏了國家外匯管理局的網站地址?！艾F在只要有時間拿出手機，就會情不自禁地上去看一下，深夜去衛(wèi)生間時也會不自覺地看。特別是臨到與客戶簽合同之時，更是看上多遍?！?/p>

進入2008年之后，浙江服裝商人程傳華把更多精力放到了自己的內銷童裝品牌“金果果”上，現在，“金果果”品牌已見于北京崇文門等地服裝市場。“做品牌的利潤率更高一些，也更有長遠保障?！?/p>

呂建坤、程傳華等中小出口企業(yè)重新開拓國內市場的動向，正為阿里巴巴和九城公司打開一個新的市場。

“前幾年，外貿比內貿好做，買家需求明確，結算沒有風險，中國也確實存在成本上的優(yōu)勢?！睆氖峦赓Q多年的王雙認為，“中國國內則有市場秩序上的問題，信用體系不好。因此，國內市場近在咫尺，做起來麻煩更多；相反，外貿手續(xù)雖然麻煩，但風險較小?！?/p>

正是在這一背景之下，九城公司和慧聰網有意進入阿里巴巴擅長的外貿B2B領域?，F在，他們把槍口轉向了國內。

九城公司CEO王雙表示，國內消費市場已成為新的機會，很多商業(yè)模式在外貿上驗證過以后，應該把目光轉向國內，中國也需要國內消費市場來支撐經濟增長。王雙近期已開始嘗試做內貿生意，“上一賽季結束了，我們需要休整一下，等待下一賽季開始?！?/p>

馬云也不敢為競爭者的退出而感到釋然。阿里巴巴二季度財報顯示，海外出口業(yè)務占到阿里巴巴總銷售收入的64％。

“阿里巴巴的商業(yè)模式與這一輪宏觀調控完全是逆向的，它以外貿為主，而這一輪剛好是提高內需?！被勐斁WCEO郭凡生說。

不過，馬云認為，在這次危機應對之中，電子商務所推動的互聯網經濟將會發(fā)揮驚人作用，“拉動消費，創(chuàng)造就業(yè)”將是電子商務在這場變革中的巨大使命，電子商務可以真正地幫助中小企業(yè)改變當前的不利處境，因而前景依然光明。

在王雙看來，在一些中小企業(yè)客戶流失的同時，也有另一部分產品技術含量較高的企業(yè)，日子過得還不錯，因此，外貿行業(yè)不宜過于悲觀。“美國消費者的信心肯定是受到了很多影響，但生活還是要繼續(xù)，消費者對低成本產品的需要會越來越大。”

此外，雖然美歐市場的需求在減弱，其他國家特別是中東和東南亞市場的需求并未受到太大影響，只是曾經大規(guī)模俯首皆是的簡單制造類商機越來越難找到了，但新的產品細分或行業(yè)細分，可能引發(fā)新的商機，B2B市場的商業(yè)模式則面臨著一場轉型。

阿里巴巴已經開始重視進口市場，面向國外中小企業(yè)客戶，阿里巴巴提出“export to china”（出口到中國）的計劃。阿里巴巴也已經開始在日本、臺灣、印度等新興市場拓展。衛(wèi)哲表示，內貿增長會部分抵消外貿損失，同時，阿里巴巴的外貿也還在增長，“只是相對較慢”。

無論如何，電子商務過去為呂建坤這樣的小商人創(chuàng)造了很多機會，日后，即使在冬天，這樣的機會也不會消失?！昂芏鄧獾目蛻粢苍诎⒗锇桶蛧鴥染W站上尋找賣家，我有一個加拿大和西班牙的客商，就是這么找上門的?！眳谓ɡふ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