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堅在中國搞足球很難很難

足壇名宿馬克堅11月13日辭世，謹以本刊記者06世界杯前夕的采訪致以敬意。

見到馬克堅那天——2006年6月2日——他額頭上剛動了個小手術，一個白色的頭網固定住了敷住傷口的紗布，滲出血跡，很有些悲壯的味道。他是騎著一輛破舊自行車來的，因為身軀高大，自行車顯得特別小。70歲的老人，好歹是個官員，又剛做完手術，這樣的出場讓人意外。

去約定的咖啡屋，上樓時老人健步前行?！斑\動員就是這樣，小時候顯得老，老了又會顯得小?！彼Φ馈Ｗ鳛橹袊闱蜿牭牡诙亻T員，馬克堅在國家隊效力10年，因傷退役后轉入中國足協(xié)任職，此后40余年，他多次參與國家隊教練員與運動員的甄選，其中包括了對三任外籍主帥霍頓、米盧和阿里#8226;哈恩的選聘。

因為聽說他是中國足球界的“活化石”，我們在德國世界杯前跑去“考古”。盡管面對的是一個經常冒出“不著調”問題的足球盲，老人仍語氣溫和、不急不慌地解釋著。

1957年，中國隊第一次“沖擊”世界杯。“中國隊當時即使戰(zhàn)勝對手印尼隊，下一個對手我們也要棄權，因為是以色列隊。當時我們和以色列沒有建交，所以不可能與它對決。印尼雖然戰(zhàn)勝了我們，但后來因為同樣的原因也放棄了，那年代政治高于一切?！碑敃r還在地方隊的馬克堅和隊友圍著收音機收聽了中印之戰(zhàn)的轉播，明知出不了線，依然很緊張。

1958年，因為國際足聯(lián)搞“兩個中國”，中國足協(xié)被迫退出。這一退就是22年。馬克堅說，“這22年是談不上沖擊世界杯的。就是一般的國際友誼比賽，也只有不怕國際足聯(lián)制裁的國家敢和我們打?！?/p>

1972年，貝利隨桑托斯隊訪問香港。馬克堅等一行四人得到國務院批準，去了香港。香港的足球環(huán)境令他們羨慕不已，更大的收獲是看到了《世界在他們腳下》。這部著名紀錄片把1970年的世界杯賽當成了電影來拍?！澳遣科尤缃窨磥頃幸恍┛蓯鄣挠字桑堑拇_設計精巧、感情充沛?！瘪R克堅回憶時激動地說，“看了那部片子才覺得搞足球是很榮耀的事。”更英明的是，他們還買了膠片帶回中國。

“片子帶回國后，上至中央，下至地方，迅速廣泛傳播。”其實那時候的廣泛傳播不過是在單位之間傳遞罷了。在眾多的借閱者中有兩個人非常有意思，一位是鄧小平，另一位是江青。馬克堅說，“現在分析，江青不過是把這部足球題材的片子當成普通內參片來看，而鄧小平則是因為對足球有強烈興趣。”

老人告訴我，中國隊真正為出線奮斗從1981年開始?！?981年的世界杯外圍賽，我們僅僅輸在缺乏大賽經驗上。但是1985年的‘5#8226;19’卻給了我們太多教訓?！边@屆的國家隊主教練曾雪麟也是馬克堅參與選擇的?！爱敃r，曾雪麟剛率領北京隊獲得聯(lián)賽冠軍，北京隊的‘小快靈’風格贏得了許多人的認可，他毛遂自薦，信心很足。”1983年，曾雪麟走馬上任。1985年，中國隊沖擊世界杯。“小組賽對手是香港、澳門和文萊，對1984年剛獲得亞洲杯亞軍的中國隊來說，小組出線似乎易如反掌?！@個分組，出線就跟白撿一樣！’這幾乎是當時所有國人共同的判斷。”

但那一夜，中國隊在北京工人體育場輸給了香港隊?！斑@個結局讓球迷接受不了，運動員乘坐的大巴給砸了。臨時打電話又叫了輛車來，走出休息室前，把體育場所有燈都關了，大家像逃難一樣，不敢出聲，偷偷坐上車往外開。后來球迷又把運動員住的地方圍了，他們3天都沒敢下樓?！?/p>

當天晚些時候馬克堅去看望曾雪麟，“只見他一個人在房間里，臉色鐵青，嗓子都啞了，整個人得了場大病似的?？此莻€樣子我實在不忍心說什么了?！弊鳛樽銋f(xié)官員，馬克堅和他們一起經受痛苦折磨?！澳菚r候球迷鬧得很厲害，寫信、打電話臭罵，聽說還寄刀片、繩子、臭襪子。”

但他沒有放棄?！按_實遇到了太多挫折，勝利時刻不多，也很容易就沖淡了。我們生活在罵聲中，甚至成為一些笑星拿來開涮和博得掌聲的段子，要知道這是在向我們傷口上撒鹽啊。親友中不少人勸我別干了，既無利，又挨罵，何苦呢？但我不甘心?！?/p>

2001年10月7日，當于根偉一腳洞穿阿曼隊球門，積壓了數十年的心火一下迸發(fā)了，馬克堅從球門線后沖入場內，卻不知如何表達激動的心情。這場1：0拿下的比賽，使中國男足第一次獲得了世界杯出線權。

那一夜全中國球迷難以入眠，馬克堅卻早早躺在了床上，“太累了”。但躺下也沒法睡覺，各種祝賀電話根本沒斷過。許多人奇怪他怎么沒去湊熱鬧，有的記者甚至以為他病了。“其實是經歷得太多反倒平靜了。也許這是我預料中的事，并不突然。面對多少年來關心中國足球的國人、家人、親人和領導，他們滿意了，放心了，我也就得到了滿足，再去做別的事似乎多余。國家隊還搞了個慶祝會。出線后，隊里亂哄哄的，不知道該干什么，我連晚飯也不知道上哪兒去吃?！?/p>

老人說，世界杯不該是終極目標?！拔覀兊慕K極目標，應該是達到世界先進水平，世界杯只是其中一個重要的工程?？稍谥袊怀鼍€就在天上，不出線就在地下；在其他國家，球迷的反應不會有這么大落差。跟韓國、日本比，我們有很大差距。我最失望的就是，大家還沒有真正去愛足球，中國還沒有真正的球迷。有很多人喜歡足球，但他還不是球迷。球迷是‘我跟這個球長在一塊了’，幾十年延續(xù)下來。這是球迷。”

雖然一輩子都在圍著足球轉，馬克堅坦承自己不是球迷，“世界杯也會看，更多是為了工作。在中國搞足球是很難很難的事兒，這是明擺著的，你只能鞠躬盡瘁。但為中國足球工作我很快樂。我覺得很值得，足球是有魔力，值得付出一輩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