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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間筆記(三)

        2008-12-29 00:00:00王溢嘉
        書屋 2008年7期


          川劇變臉與章魚的聯(lián)想
          
          一提到川劇,幾乎每個人都會立刻想到“變臉”,它已成了川劇的招牌。在鑼鼓聲中,舞臺上的演員袖子一遮,頭一甩,瞬間就變出另一張臉譜來。現(xiàn)在川劇界最年輕的變臉王何洪慶,在短短的一秒半時間內(nèi)即能變?nèi)龔埬槪浼妓囍繉嵲诹钊藝@為觀止。
          川劇的變臉有抹臉、吹臉與扯臉三大類,我們現(xiàn)在所看到的主要是扯臉:演員先在臉上貼十幾張用綢子做的極薄的臉譜,在表演時,利用障眼法和機(jī)關(guān)用線將原來的臉譜扯走藏起來,瞬間露出下一張臉譜。怎么扯怎么藏,說來容易做來難,撇開技巧不談,川劇之所以需要變臉,主要是想借助具體可見的臉譜顏色及圖案的變化,來反映劇中人物不可見的內(nèi)心思想情感的變化。這樣的用意和做法讓人想起大海里的章魚,章魚就會因憤怒、恐懼、興奮等情緒變化而像川劇變臉般在瞬間改變皮膚的顏色和圖案,譬如從碎石黃變?yōu)榘唏g的褐色,再變?yōu)閼K白色,又變?yōu)樯罨疑?br/>  但章魚的“變臉”并非來自花工夫“苦心練習(xí)”,而是近乎本能的一種絕活。原來章魚是透過體表的數(shù)十萬個色素細(xì)胞改變顏色和圖案,這些色素細(xì)胞各含有黃、橘、紅、棕、黑等單一色素,每個色素細(xì)胞由肌肉包圍,肌肉收縮時,色素細(xì)胞即擴(kuò)張而顯現(xiàn)顏色;肌肉放松時色素細(xì)胞即收縮,顏色跟著消失。肌肉由來自大腦的神經(jīng)控制,不同的情緒產(chǎn)生不同的神經(jīng)沖動,立刻引起各部位肌肉的收縮與放松,相應(yīng)的色素細(xì)胞隨之?dāng)U張和收縮,因而產(chǎn)生各式各樣的色彩和圖案。章魚甚至能改變皮膚的表質(zhì),瞬間從平滑變成凹凸不平或顆粒狀。這種“變臉”主要是想讓攻擊者因此感到驚訝、縮手,而章魚則在對方遲疑時乘隙溜走。
          但比川劇變臉更厲害的是,章魚不只會隨情緒而改變體色和表質(zhì),更會與時俱變、隨環(huán)境而變,譬如它們會模仿周遭海藻或巖石的顏色、表質(zhì)和形狀,讓它們看起來活像一團(tuán)海藻或一塊巖石,迅速融入經(jīng)過或停留的背景中,與周遭環(huán)境渾然成為一體,這是自然界已知最靈活的保護(hù)色。專家對章魚體色及圖案變化的攝影研究顯示,其改變速度平均為每分鐘二點九五次,最快的記錄是在十六秒內(nèi)改變十一次,不遑多讓于川劇變臉王。
          也許人類想得到的或者渴望能夠擁有的某種能力,造物主都想過而且加以完成了,只是將它給了別種動物。
          
          歌星·夜鶯與金絲雀
          
          《歌劇魅影》是一出令人蕩氣回腸的愛情悲劇:巴黎歌劇院的古老地窖里不時傳出悠揚悅耳的歌聲,但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偶然現(xiàn)身,看到的卻是個戴著面具的神秘男子,大家因而稱他為“魅影”。當(dāng)這個“魅影”遇到了具有天賦的女歌手克里斯廷后,就踏上了悲劇之路,因為他愛上了她,而最后不得不揭露那隱藏在面具背后、他不想讓人看到的丑陋容貌。
          為什么如此優(yōu)美的歌聲會出自如此丑陋的容顏?也許有人會感嘆“造化弄人”,但這在自然界似乎是常有的事。譬如夜鶯悅耳的歌聲,因受到詩人濟(jì)慈的贊美而讓人傾心神往,但如果你看到夜鶯,可能會大失所望,因為它長得雖然不算“丑陋”,卻可說一點也不美麗。一般說來,住在茂林或樹叢中的鳥類,聽覺信息重于視覺信息,所以它們會以悅耳動聽的鳴聲來吸引異性,羽毛及外形反而顯得樸素、單調(diào),夜鶯就屬于此類(反之,生活在較空曠場所的鳥類,譬如孔雀、鸚鵡等,則是以鮮艷的羽毛和外形來吸引異性,但也許是為了表示造物主的無私,它們的鳴聲通常是單調(diào)、刺耳難聽的)。
          在只有收音機(jī)而沒有電視的傳播時代,很多知名的歌星就像叢林里的夜鶯,或者巴黎歌劇院地窖里的“魅影”,單靠悅耳動聽的歌聲吸引聽眾即可,容貌如何其實不太重要。但到了電視傳播時代,或者必須經(jīng)常當(dāng)眾亮相,歌星若能“色藝雙全”,那當(dāng)然是如虎添翼;但如果“其貌不揚”,又不能像“魅影”般戴著面具,那可能只好靠化妝、美容甚至整形手術(shù)來改善自己的容貌了。事實上,很多歌星都這樣做,美國的搖滾巨星麥可·杰克遜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一再的整形手術(shù)甚至讓他的外表從“黑人”變成了“白人”。
          時下采取這種策略的歌星,讓人想起金絲雀。金絲雀是現(xiàn)在最受人歡迎、色藝雙全的鳥類“歌星”,但金絲雀在其原產(chǎn)地(大西洋中的島嶼)原也是“其貌不揚”的,它們的羽毛是比麻雀更不起眼的黃褐色,但在因歌聲動聽而被歐洲人飼養(yǎng),成為觀賞鳥后,有心人士即透過配種和喂以特殊飼料來替它們“整形”,如今已有乳白、金黃、艷紅、草綠等三十個不同羽色和外形的新品種,只只色藝雙全,不過還是要注意“保養(yǎng)”,因為如果飼養(yǎng)不得法,其羽色在翌年換毛期后可能轉(zhuǎn)淡。
          所以,看到歌星就想起夜鶯和金絲雀,也是很“自然”的事。
          
          除夕夜的啄食順位
          
          我以前有位女同事,每年都要和丈夫兒女從臺北回屏東過年。她是最小的媳婦,雖然一回老家就忙進(jìn)忙出,但卻是最晚才吃到年夜飯的。丈夫老家傳統(tǒng)保守,吃年夜飯有特殊的規(guī)矩,不是全家分幾桌同時吃,而是一張大圓桌分批吃,男性家屬先上桌,等他們吃完了,再換女性上桌;而公公、大兒子、小孫子、婆婆、二媳婦、三孫女也都各有位置,不能隨便亂坐;吃的時候也是要長輩先動筷子夾菜,其他人才能循序而動。
          這正是古人所說的“尊卑有序,上下不失而后為家道之正”,也就是傳統(tǒng)的家庭倫理與餐桌禮節(jié)。雖然嚴(yán)格遵守這種規(guī)矩的家庭已經(jīng)越來越少,但在某些正式場合,譬如宴請貴賓、公司或政府部門開會時的座位、發(fā)言也都還會講究代表尊卑的排序問題。這不是“封建社會余毒”一句話就可以打發(fā)的,它還有更深的根源。
          我那位女同事吃年夜飯的規(guī)矩,讓我想起雞群中的“啄食順位”。你灑一把米到雞舍里,雞舍里的雞不是爭先恐后地來搶食,它們的啄食是有先后順序的;不只進(jìn)食如此,連在雞舍里棲息的位置也都井然有序;地位最高的公雞占有最高最好的棲枝,也最先啄食;然后依尊卑來決定高下位置和先后順序。但怎么定出尊卑?就是靠打架,剛搬進(jìn)新雞舍的一群公雞和母雞,一定是先互相啄打,依勝負(fù)定出尊卑,以后行事就按這個尊卑順序。
          很多群居的動物,譬如狒狒、土狼等也都有這種尊卑順位,越尊貴的就擁有越優(yōu)先的進(jìn)食和交配權(quán)。在大街小巷常可看到一群野狗在互相追逐打斗,這其實是它們在組織“街頭幫派”時的“排名爭霸賽”,為將來“吃香喝辣”定出順位。
          人比動物進(jìn)步的地方是人的尊卑順序不是靠打架,而且還稱之為“禮”。司馬光說:“先王作為禮以治之,使尊卑有等,長幼有倫,內(nèi)外有別,親疏有序,然后上下各安其分而無覬覦之心。此先王制世御民之方也。”其實,尊卑有序還有比“方便統(tǒng)馭”更多的功能,研究顯示,在尊卑順位已定的母雞群中,不僅很少激烈戰(zhàn)斗,雞蛋的生產(chǎn)量也比地位不停變動、戰(zhàn)斗頻繁的母雞群來得高。所以,如果你能“安”于自己的“位”,那你的心情就會平靜與愉快許多,生產(chǎn)力肯定也會提高。
          
          香妃、約瑟芬與天蠶蛾
          
          深受乾隆皇帝寵愛的香妃是新疆維吾爾族人,不僅長得美艷,而且“生而體有異香,不假熏沐”。香妃的體香應(yīng)該是一種體味,也就是汗腺或皮脂腺的分泌物,成分特殊、濃度適中的話,不僅會散發(fā)香氣,而且讓男人聞了后為之意亂情迷。乾隆皇帝的迷戀香妃是否來自這種特殊的體味不得而知,不過法國皇帝拿破侖迷戀約瑟芬,顯然就跟她特殊的體味有關(guān)。有一次,拿破侖在寫給妻子約瑟芬的情書里說:“我現(xiàn)正在返回巴黎的途中,請你在這幾天不要洗澡?!睘槭裁床灰丛??就是希望約瑟芬能保留她的體味,氣味越濃,對拿破侖就越有性的刺激力。
          科學(xué)家很早就發(fā)現(xiàn),很多雌性昆蟲會分泌性吸引素(荷爾蒙)以吸引同種雄性,譬如雌天蠶蛾所分泌的荷爾蒙具有特殊的氣味,有著敏銳觸角的雄天蠶蛾甚至在十幾公里外就可以聞到,而意亂情迷地“循味而至”。如果把一只雌蛾放在森林的小籠子里,那么不消幾個小時,就會有成百上千只的雄蛾蜂擁而至,在籠子外蠢蠢欲動。如果把雌蛾分泌的荷爾蒙涂在一張濾紙上,雄蠶蛾就會把濾紙當(dāng)成“雌蛾”,而想跟它“好合”一番。人類的近親猴子也有類似現(xiàn)象,譬如母猴在發(fā)情期間陰道會分泌一種脂肪酸的性吸引素,公猴此時就會隨侍在側(cè),玩弄母猴的毛發(fā),表示好感,并利用機(jī)會一親芳澤。
          
          跟其他動物比較,人類的嗅覺算是非常差的。不過從一些習(xí)俗里,我們?nèi)钥梢钥闯鲂耘c嗅覺關(guān)系的遺跡。譬如在菲律賓的某些地方,當(dāng)情侶分離或分手時,會彼此撕下一片衣服,閑時拿到鼻下聞嗅,為的就是回味當(dāng)日的男歡女愛,并重燃欲火。而南印度、緬甸某些地區(qū)的居民,情侶們不說給我一個“吻”,而是說給我一個“聞”;盛行于阿拉斯加、馬達(dá)加斯加、新幾內(nèi)亞的“鼻吻”,它所代表的意義也是“聞”重于“吻”。
          有些人天生異質(zhì),散發(fā)的體味特別濃郁;有些人天生異稟,鼻子的嗅覺特別靈敏;對性與嗅覺的關(guān)系,他們可能有不同的體會。但對多數(shù)缺乏異質(zhì)和異稟的人來說,還是有辦法補救,那就是使用香水,以人工的方式制造迷人的氣味,讓異性聞嗅之后為之意亂情迷,而這正是現(xiàn)代女性喜歡使用各種香水的真正原因與生物學(xué)根源。
          
          大牧場里的小牧場
          
          過去,臺灣的消費乳品大都仰賴國外進(jìn)口,但從上世紀(jì)五十年代起,有眼光的生意人開始引進(jìn)乳牛,陸續(xù)在各地開辟坡地種植牧草,興建牛舍,自行設(shè)立乳牛牧場,供應(yīng)各種乳制品。如今,各地的乳牛牧場更觀光休閑化,成為一般民眾假日的旅游勝地。父母帶著小朋友來牧場,不僅可以在青青草地上看到悠閑吃著牧草的乳牛,還可以到牛舍參觀它們的家,親手喂小牛吃草,看擠牛奶表演,甚至自己動手?jǐn)D牛奶,然后品嘗百分百新鮮的牛奶,度過歡樂的一天。
          人類因為覺得牛奶好喝而開始飼養(yǎng)乳牛,然后又辟建高效能的牧場,成為一個多元化的產(chǎn)業(yè)。也許這就是所謂的“人類文明”,但如果你在這些乳牛牧場的草木扶疏之處仔細(xì)瞧瞧,你可能會發(fā)現(xiàn)另一種牧場──由螞蟻經(jīng)營的蚜蟲牧場。
          在有植物或農(nóng)作物的地方,經(jīng)常可以看到體型嬌小的蚜蟲,它們以植物的汁液為食,然后會分泌(排泄)出一種帶有糖分的液體(蜜露),螞蟻發(fā)現(xiàn)這種蜜露很好吃,所以經(jīng)常跟隨在蚜蟲身邊,不時用觸角輕輕拍打蚜蟲屁股,就像人類擠牛奶般,從蚜蟲的屁股擠出蜜露,以便大快朵頤。但這種隨機(jī)式的打野食終究不是上策,于是螞蟻想出跟人類對待乳牛同樣的辦法:它們將蚜蟲驅(qū)趕到多葉的地方(草葉區(qū)),用泥土圍起來,形成一個蚜蟲牧場。有了牧場,螞蟻就不必到處奔波,口饞時,直接到牧場擠取蚜蟲分泌的蜜露即可。
          螞蟻為蚜蟲提供舒適的環(huán)境和保護(hù),就跟人類對乳牛所提供的一樣。當(dāng)牧場的草葉吃得差不多時,螞蟻會將蚜蟲搬到另一個草葉豐盛的新牧場去。它們還會幫蚜蟲對抗外敵,當(dāng)有其他昆蟲侵入時,螞蟻就會不客氣地釋放出蟻酸來驅(qū)趕。更妙的是,到了夏天快結(jié)束時,蚜蟲紛紛死亡,螞蟻就把蚜蟲所生的卵扛回自己的窩中,等到第二年春天,小蚜蟲孵化出來后,才又把它們扛出來,帶到另一個新鮮的草葉區(qū)去“放牧”,擠取它們分泌的蜜露。
          如果我們覺得人類的經(jīng)營乳牛牧場是來自“有計劃的思維”,那么我們就很難相信螞蟻的經(jīng)營蚜蟲牧場是一種“無意識的行動”。事實上,在人類懂得經(jīng)營乳牛牧場前幾千萬年,螞蟻就經(jīng)營了蚜蟲牧場;而且依放牧者的復(fù)雜度與被放牧者的數(shù)量來看,螞蟻的蚜蟲牧場比起人類的乳牛牧場,應(yīng)該是“更高的成就”。螞蟻,也許不是我們?nèi)祟愊胂蟮哪菢雍唵巍?br/>  
          因為禍水而想起DDT
          
          “自古紅顏多禍水”。漂亮的女人為什么會被稱為“禍水”呢?典故來自漢朝:在《飛燕外傳》里,當(dāng)漢成帝寵幸趙飛燕姐妹時,在宮中講學(xué)的淖方成背后唾罵:“這是禍水?。∫欢〞対h室滅亡?!币驗樵谥袊^去的陰陽五行觀念里,漢朝屬“火德”,而“水能克(滅)火”,所以淖方成才會如此說。那為什么漢朝屬“火德”呢?
          陰陽五行觀認(rèn)為,自然萬物跟人世萬象都有“消長生克”的關(guān)系,所謂“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不只萬事萬物如此,連朝代的更迭也是如此。在東漢時,各朝代五行交替順序的說法是“黃帝(土)→夏(金)→商(水)→周(木)→漢(火)”(秦朝因時間太短而被刪除),漢朝屬“火德”就是這么來的(但在西漢時,各朝代的五行符碼卻不一樣,基本上它們是穿鑿附會之辭,這里就不再細(xì)表)。
          不過若撇開金木水火土的五行符碼,自然與人世的萬事萬物的確如古人所說是“互為消長,彼此生克”的。在自然界,這種例子可說比比皆是:譬如上世紀(jì)五十年代,為了撲滅瘧疾,世界衛(wèi)生組織協(xié)助印度尼西亞政府在婆羅州全島噴灑DDT,效果相當(dāng)顯著,蚊子和瘧疾的病例都因而減少了。但在宣稱這個計劃成功后不久,當(dāng)?shù)鼐用駞s發(fā)現(xiàn),他們住家的屋頂?shù)袅讼聛?。因為DDT也殺死了吃毛毛蟲的黃蜂,大量增加的毛毛蟲啃食了用茅草做的屋頂,而使得屋頂紛紛崩塌。居民還發(fā)現(xiàn),屋子內(nèi)外的老鼠也大量增加了,讓人不勝其擾。原來蒼蠅也被噴灑的DDT殺死或中毒了,壁虎吃了這些蒼蠅,也紛紛遭殃,而家貓又吃了這些壁虎,結(jié)果家貓因體內(nèi)累積過多的毒素也紛紛中毒和死亡。家貓數(shù)目減少,老鼠失去了天敵,遂大量繁衍增生。老鼠一增加,全島遂爆發(fā)了由老鼠帶來的鼠疫和斑疹傷寒,情況簡直比當(dāng)初的瘧疾還樣嚴(yán)重和危急。世界衛(wèi)生組織最后不得不空投大量的家貓到婆羅州去撲殺老鼠,消滅鼠疫和斑疹傷寒,彌補當(dāng)初噴灑DDT所帶來的后果。
          這就是“消長生克”,也是古人所說的“牽一發(fā)動全身”,或如者詩人佛蘭西斯·湯普遜所說:“所有的事物,近處或遠(yuǎn)處的,借著不朽的力量,以隱藏的方式彼此聯(lián)系起來。你搖撼一朵花,就一定會騷動一顆星星。”這正是我們在思考自然與社會問題時應(yīng)有的觀念。
          
          奴顏婢膝的生物學(xué)
          
          “奴顏婢膝”意指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恭順、諂媚的模樣,它雖然被認(rèn)為是卑鄙無恥的表現(xiàn),但在社會上卻相當(dāng)常見,特別是官場之中。
          中國過去下階層的人看到上階層的人要磕頭,這固然表示尊敬,但若過了頭就變成諂媚。北宋的韓琦在還未當(dāng)宰相時,有一名幕官來參見,幕官起身后,韓琦看了看對方,就皺起眉頭,露出不悅之色。此后數(shù)月都不加理睬,友人問他為什么不喜歡對方?韓琦說:“他初次來參見時,我看到他額頭上隱隱隆起一塊,那一定是經(jīng)常向人磕頭造成的。老是向人磕頭,顯然不是什么好貨色。我怎么能倚靠這種人呢?”
          有些人不喜歡人家對他奴顏婢膝,但更多人卻喜歡接受諂媚。韓侂胄在當(dāng)南宋宰相時,諫議大夫程松壽為了巴結(jié)他,特別買了一個美人兒,取名為松壽獻(xiàn)給韓侂胄。韓奇怪問他:“為什么要用與你相同的名字呢?”程松壽回答:“因為想讓我的賤名常?;仨懺谀亩H?!表n侂胄聽了心中大樂,就將他升為同知樞密院事。
          因為恭順、諂媚能為自己帶來不少好處,所以很多人喜歡表現(xiàn)得奴顏婢膝,有的還像程松壽這般無恥肉麻到家。但人類之所以會這樣做,與其說是“墮落”,不如說是在彰顯某一類動物的共通“本性”。在野牛、狼(狗)、猴子(狒狒)等階級分明的群居動物中,下階層的動物(特別是雄性)如何向上級表示恭順,都有一套特別的“肢體語言”:譬如在族群中位階低的歐洲野牛,在走近野牛“老大”身旁時會低垂眼睫毛,眼光向下,不敢“平視”,借以表示對老大的敬畏。地位低的野狼在走近首領(lǐng)身邊時,同樣會低下頭來,將兩耳往后垂,眼神內(nèi)斂,并將尾巴夾在兩腿之間,這種“喪家犬”的可憐相其實是在對權(quán)貴表示恭順。而在狒狒的社會里,當(dāng)兩只雄狒狒相遇,地位低者在與地位高者擦身而過時,更會悄悄翹起臀部朝向?qū)Ψ僵ぉは癜l(fā)情的母狒狒渴望狒狒王“臨幸”般“獻(xiàn)上臀部”,以性方面的訊號來向?qū)Ψ街乱?、諂媚;高階的雄狒狒甚至還會象征性地騎到對方身上一下下,以示親昵。雄狒狒的這種模仿動作,顯然有自比為“妾身”、“愛奴”之意,程松壽對韓侂胄的諂媚與此非常類似。
          所謂“奴顏婢膝”,并非人類獨創(chuàng),而是階級分明的群居動物的“共同遺產(chǎn)”,人類只是讓它更上層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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