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葉被風吹起來的時候,細嫩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著。天空暗下來,漸漸地,只剩下聲音。妹妹興奮地說,又一張樹葉掉了。她習慣將一根手指頭含在嘴里,這讓她的語言總顯出支離破碎。水扣的目光漫過暗淡的病房,虛虛的,落不到實處。黃昏的陰影里,妹妹像一根木頭那么戳著,前傾的身子忽然晃了一晃。她越來越胖了,胖得連手連臉連走路的姿勢都像婦女。水扣身體里最尖利的疼,從骨頭深處向外面鉆出,然后一寸一寸地蔓延開來。
死是容易的。它的過程,似乎接近于一張樹葉的凋零。水扣心里跳出一句希門內(nèi)斯的詩,我們說過:“死亡”,猶如一個句號,我們消失但又化為其他。許多年前,水扣曾經(jīng)是文學(xué)青年。當然,現(xiàn)在不是,早已經(jīng)不是。
也就是昨天,臨床那個高個子男人在一聲尖銳的喊叫里終結(jié)了生命。他在喊一個人的名字。因為清脆,那個名字突兀地留了下來,在水扣的感覺里無所不在。水扣敢肯定,那是高個子心底里最隱密最頑固的名字。高個子的妻子一直從容地站在門口,很耐心地躲避著高個子吐出最后一口氣。這里有一種說法,受了死人臨終的氣,會折壽。高個子已經(jīng)拖了三年,這個世上沒有一件事是經(jīng)得起拖的,包括痛苦。包括情緒。當然也包括感情。壽衣也可能是三年前的,折痕清晰,從一只舊袋子里匆匆倒出,上衣七件下衣九件,一堆人忙作一團。然后才是哭,傳染似的,一浪高過一浪。又一下子歇住。高個子剛及中年,只是死后的面容完全是一個老人了。好象就是在死后的那么一瞬間變老的。沒有一點過渡。水扣很認真地看了一眼。自從得病之后,水扣就變成一個認真的人,心頭放不過一點細節(jié)。
在不遠的夏天以及更近的秋天,水扣經(jīng)常聽到高個子說,我要抱著女人死去。疾病讓高個子變得放松和無所顧忌,這個當年省籃球隊友似乎是個風流人物,盡管他擁有的故事在水扣聽來多少有虛構(gòu)和表演的意思。他穿一件今年秋天云城最流行的咖啡色寬松毛衣,樹著嫩黃色襯衣的領(lǐng)頭,那模樣,依然可以找得到一個男人的自信。高個子熱衷于穿新衣服,這一點與女人有些相像,也是他區(qū)別其他病人和男人的地方。水扣說,你是一個熱愛生活的人。高個子猛烈地笑起來,將消瘦的臉漲成一片桃紅。他猶豫了片刻,說,我發(fā)現(xiàn)你妻子很會穿衣服。那套藍色繡花中式衫只有她才穿得出味道。女人的味道是最要緊的。我一直都喜歡有味道的女人。水扣在心里暗笑了一下。高個子的確對女人和衣服煥發(fā)著一種接近弱智的熱情,這種本能,讓他顯出了真實。也許高個子是用這樣一種沉溺消解即將來臨的死亡的恐懼。
妻子木荷是個容貌普通的女人,即便是穿著藍色繡花中式衫,也同樣容貌普通。不過就是一個城里的女人,有著城里女人的自信與自戀。水扣很有些不以為然。他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說,你看人的目光太寬容了。我可是到死才明白,這個世上最狠的人是女人和醫(yī)生。他們什么都下得了手。高個子象孩子般緊張起來,直楞楞地看著水扣。水扣說,你不相信嗎。高個子表情嚴肅地說,我從來都不這么想。這么想太沒意思了。
妹妹一下子坐在高個子的那張床上。她好像已經(jīng)將剛剛發(fā)生過的事完全忘記了。床上只剩下一本黑色的書。書是《圣經(jīng)》。幾個月前,一個水扣曾經(jīng)喜歡過的女人送的。水扣當作女人的面,送給了高個子。他需要很多東西,比如錢,比如一次有實質(zhì)意義的安慰。再細小的,比如替他洗一把臉,或者為他燒一碗熱騰騰的面條。只是,他不再需要書。尤其是現(xiàn)在。水扣覺得,有知識的女人都過于自以為是,她們往往對生活缺乏直覺以及更為本質(zhì)的洞察。當然,這更可能是因為自己的敏感與絕望。他已經(jīng)不能夠相信任何一種拯救。
書被高個子讀得很舊,有幾頁就要掉下來的樣子。還有幾頁卷了毛邊。水扣還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一本書可以怎么快地面目全非。象人。象人的一生。存在和消失都毫無道理。妹妹說,你要嗎。水扣說,我要不動了。妹妹說,扔了嗎。水扣說,扔了。妹妹走到窗前,一下子將書扔了下去。她的動作很大,整個人也快跟出來了。她做什么事都動作很大。不想后果。也沒有什么后果是妹妹可以想的吧。
這樣也好。沒有比做一個簡單的人更好的了。水扣想起木荷的話。她說,你是一個有秘密的人。和誰都隔著一層。水扣自己明白,他不能夠打開內(nèi)心,是因為害怕。他對這個世界有著本能的拒絕。而且他還以為,傾訴只是女人的事。他早就習慣了一個人去承擔和忍受。許多事情,說或者不說,都是一樣的。說到底,誰也幫不了誰什么。更多的人,對別人的故事只抱著本能的好奇,那里頭,是不會有一點同情的。打開自己也就等于出賣了自己。他把自己包裹在一個殼里,那是他多年來堅持的一個姿勢。只有這樣,他才能感覺到安全。象他這樣的人,有很多的東西其實是別無選擇的。
水扣讓妹妹把辮子梳一下,妹妹撅著嘴,有些不情愿。水扣說,女孩子,不打扮,沒人要看的。妹妹就笑嘻嘻地說,看我的人太多了。所有的人。男的,女的。好像我長得和別人不一樣。水扣的身子,動了動,馬上松軟了下來。那些曖昧的眼神,總是象刺一樣戳進他的心里,讓他時刻不安著,并且,生出許多的仇恨。盡管水扣明白,這樣的仇恨沒有多少來由。但只要他愛著妹妹,那恨就是注定的。水扣之所以能容忍高個子,甚至表達了某種友好,只有一個理由,那是因為高個子沒有把妹妹當作另類。高個子說是簡單的或者說是善良的倒不如說是聰明的,他看到了水扣內(nèi)心最隱密的情結(jié)。一個人與另一個人的走近或走遠,往往會來自一件很細小的事情。
童年甚至少年,妹妹辮子上頭都打著蝴蝶結(jié)。水扣記得,蝴蝶結(jié)是紫的。那是母親最喜歡的顏色。一些清晨,母親用一盆放了草籽的水將白細紗染成濃郁的深紫,她斜著影子,輕輕地吹氣,很快地,一群快樂的紫蝴蝶在她手掌里翩翩舞蹈。母親臨死的時候?qū)λ壅f,妹妹的辮子,記得要打上蝴蝶結(jié)。妹妹那年十二歲,此后,她再也沒有長大。她停留在自己十二歲的世界里。那是一個和世俗隔膜著的世界,簡單得只有一堆紫色蝴蝶結(jié)、一只玩具熊和一些夢。妹妹的身上,甚至還可以聞到孩子的體味。
水扣想了一會兒,想出了一些淚水。這個世上唯一能夠讓他在她面前放聲痛哭的女人已經(jīng)離去。那是母親。除了母親,他不會也不想在任何一個人面前哭泣。妹妹走過來。她說,你又想事了。水扣很軟弱地說,我沒什么可想的了。水扣讓妹妹蹲下來,用手指挑開頭路,開始為她打辮子。他做的很熟練。那是多年練習的結(jié)果。因為妹妹,水扣始終都是一個內(nèi)斂而溫和的人,一個特別容易滿足和特別能夠忍受的人。水扣盯著妹妹,說,我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了。妹妹說,我會跟著你的。水扣就楞在那里,身子半天一動不動。
這段時間,水扣經(jīng)常想起埋著母親的那塊墓地。那里頭,還曾埋過水扣的一個姐姐。它在朝陽的山坡上,四周是野杜鵑、松樹和成片的茅草。十五年前,水扣張惶地看著母親在這里一點一點地消失。身旁的妹妹將兩只手高高舉過頭頂,她的姿勢古怪而僵硬。父親的發(fā)暗的臉模糊不清。在眾人的目光下,水扣做著一個兒子要做的事:披麻戴孝,捧照片,點香燭,落棺時下跪。那場春天的雨,下得無聲無息,落在臉上,竟生出了絲絲的疼痛。那是水扣對死亡最初的記憶。那時候水扣還不知道,他失去的究竟是什么。他就這么長大了。潦草、倉促、干癟而且毫無預(yù)感。
又一張樹葉掉了。妹妹更興奮地說。她將潮濕的手指從嘴里抽出,整張臉貼著窗戶哈了一口氣,踮起腳用力地寫下一個瘦小的字:人。這一回,水扣盯著那個字,直到它全部消失。他們不知不覺地沉浸在同一個游戲里。這是打發(fā)時間的一個好辦法。他們都沒有什么事可以想也沒什么事可以做了。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事都不再與他們有關(guān)。虛無是生命的本質(zhì),死亡準確地將它呈現(xiàn)出來。在死亡面前,人們找到了唯一的平等。
在另一個黃昏,水扣看見父親扛著肩搖晃著走過來,脖子上扎著暗黃的毛巾,腳上光光的套一雙很新的解放鞋,一副到城里趕集的模樣。他老了許多,白頭發(fā)已是明亮的一片。水扣當然可以肯定,父親是從車站走著來的,他不會舍得一元錢的公共汽車票。父親把錢看得很大,這沒辦法,他們家的錢向來都是一分錢恨不得掰開兩半用。這幾年,父親唯一的想頭是,能早點挨到60歲,拿到屬于他的那份退休工資。那日子,是他扳著手指算著過來的。一個機床廠的下崗工人,連肚子都顧不上,還能想多遠呢。父親只有在水扣接到大學(xué)入取通知書那天,瘋了似的買了五斤糖果,一路嚷著分過去。用水鎮(zhèn)人的話說,那是天開逢了。只是沒挨到天黑,父親就后悔得直跺腳。他總結(jié)說,窮人是虛榮不起的。
水扣從父親的模樣里找到了自己的影子,那種骨子里的相像是無法改變的。木荷經(jīng)常說,小地方長大的人,那種態(tài),一眼就能讓別人認出。話里頭的意思是,說他不夠大氣。這讓他沮喪。的確,水扣不甘心那么輕意地被女人看低或看透,尤其是被他在意的女人看低或看透。在云城生活多年,水扣依然無法真正的融入,他知道自己活得永遠比別人累和壓抑。他越來越清楚,他的種種努力只不過是在一個女人面前樹立自己的自信。這同樣讓他沮喪。
父親的前頭是人高馬大的繼母,腰板筆直的,兩只手很有幅度地往外甩著,好象又肥沃了一些。在水扣的感覺里,繼母一直都是人高馬大的,即便成年之后,依然沒有擺脫這樣的印象以及這樣的印象帶來的壓迫。繼母是個聰明的女人,諳通世故,她知道別人的肉是捂不熱的,當然,她也不會在鄰里間落下什么話柄,面子上總要過得去,這就注定了她和水扣之間的關(guān)系: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更準確地說,是彼此防守與躲避。水扣從小就是一個懂別人心思的人,特別是懂女人心思的人,這一點,也讓繼母有理由不喜歡。
父親在家里做不了主,因為害怕繼母,這種害怕直接來源自一次次打架,壓倒在地下大聲討好的總是父親。繼母下手很狠,每次都是豁出老命的樣子。而且最厲害的一招,是繼母拿捏住了父親的軟檔。幾次下來,父親就服了。私底里,父親堅定地認為繼母藏著武功和暗器。此后,父親便一步一步地喪失了話語權(quán),他通常用沉默表達著自己的意思。除此之外,父親還學(xué)會了酗酒和吹牛,主要是吹水扣。這是生活失敗男人相似的某些特征。水扣有時候會想,每個人都要遇著自己的一個克星的。繼母是水扣的隔壁鄰居,做了多年的寡婦,靠做豆腐支撐著日子。在水鎮(zhèn),繼母的潑辣和清白一樣地出名。
有一次,水扣和木荷聊天。他說,你知道我小時候最大的一個愿望是什么嗎。水扣沒有等待木荷的回答,他知道她永遠也想不到的,他接著說,我很想我的繼母能把我的同學(xué)留下來吃一次飯。一次就夠了。木荷聽著,竟笑出聲來,說,你也就那么一點出息呀。而且,我還發(fā)現(xiàn),你心里陰暗,特別記仇。就這一次,水扣發(fā)愿,他以后什么也不會對木荷說了。他的疼痛在木荷眼里竟是一個笑話。他還是太天真?;蛘撸€是太需要別人的理解和安慰。
這個時候,妹妹大聲地說,又一張樹葉掉了。妹妹向繼母展開一個完整的笑容。緊張而生動。只有在笑里,妹妹才落出破綻。那張臉一下子古怪起來。她向所有的陌生人都這么笑著。包括父親和木荷。除了水扣,誰都是妹妹眼里的陌生人。繼母說,我還是那句話,趕緊把妹妹嫁出去,女大不中留。水扣懶懶地回答道,她只會是男人的生育工具。說不定,今天生了孩子,明天就被掃地出門了。繼母說,那個女人不是男人的生育工具呢。水扣便冷下臉沉悶著,不想聽的樣子。繼母知道水扣的脾性,認定的事,沒有人說得動的。自從水扣有了工作,妹妹就一直跟著他,連出差都帶著。他對誰都不放心。他拖到三十多歲才結(jié)婚,看上去很像一個有閱歷的小老頭。在家里,水扣做很多的家務(wù),什么事都依著木荷的性子。因為妹妹,木荷有了夸大自己痛苦的理由,她說,我已經(jīng)很好了,你自己做人要明白。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那話里頭照舊藏了許多豐富的意思,一句是一句地戳到水扣的心里面。水扣也懶得理會,只要能容得下妹妹,他便什么都是滿足的。
繼母的眼掃了一圈病房,馬上明白過來,將手撫在胸口,退了幾步,離臨床遠了點。她說,果然死了。死亡是有氣息的,上次來我就聞到了。就象當年你的母親。只是,誰也不會想到你母親是那樣的人。那都是天意了。母親對父親很好,但從來不屬于父親。這是父親的悲哀,也是母親的悲哀。和秘密最接近的地方,一個是瘋狂,另一個就是虛無。從來都是如此。
水扣記起,母親死的那個春天,院子里出現(xiàn)了蝴蝶。是一群紫色的蝴蝶。它們有些時候停歇在窗欞或屋檐上,更多的時候在明暗的天空里飛翔,它們晶瑩的翅膀看起來嬌嫩而鮮艷。傳說,死亡是有前兆和氣息的。那么,紫蝴蝶很有可能就是烏鴉的同類。它們有著特別的觸角。在民間,它們是災(zāi)難的象征。
繼母覺察到自己的話不妥,不安地挪了挪身子,伸出手摸了一下水扣的頭發(fā),又很快地收回來了。她說,你要有信心,而且,你很快就是要做父親的人了。水扣淡淡地說,已經(jīng)沒有這個可能了,我讓木荷把孩子做了。這樣,對木荷公平一些。水扣自然不會說出真相。其實,是木荷一家人的意思,他們甚至認為這件事連和水扣商量的必要都沒有,他們早把水扣劃出了生活圈子。人只有在病著的時候,才容易發(fā)現(xiàn),誰離你近,誰離你遠?,F(xiàn)在,木荷的來得一次比一次少。連理由都懶的找了。她化著精致的淡妝,頭發(fā)的顏色又換了另外一種,臉色長久地陰著。水扣在擁抱里感覺到了越來越明顯的僵硬和疏遠。他不會說什么的。以前是不舍得說,如今是不想說了。他從得病的那天起,就放棄了醫(yī)治。是徹底的放棄。他厭倦了。這樣的厭倦,可能從母親死后就開始了。
他總是要著別人給不起的某種東西。比如,溫暖。
繼母好像并不太意外,她琢磨了一會兒,說,我想到了。我太知道木荷是個什么樣的人,面上裝得脫俗,心里要的還不是跟別人一模一樣。你就是不肯相信我的話,這樣也好。水扣反感著繼母的圓滑,將話說得滴水不漏的。自然,木荷的好與不好,本來就與她不怎么相干,以后就越來越不相干了。繼母除了死捏著錢,其他的,倒是都讓人說不上什么,當年的霸氣也退了不少。畢竟老了。
水扣抬起頭,發(fā)現(xiàn)父親在抹眼淚。用手背一下一下地抹。抹得很笨拙。在這個動作里,水扣找到了母親的影子?;蛟S哭泣的時候,人與人就變得相象了。而一個家的基本特征,就是彼此相象。水扣的喉嚨緊了,卻沒有說出話來。繼母說,每次來,你都是這個模樣。還不如不來。父親嘆出一口長氣,說,我還能是什么模樣呢。在這個世上,還有誰比我更命苦呢。繼母不接父親的話頭,將墻一般的身子橫過來,訴苦道,他每天都喊著要去死。水扣突然不耐煩起來,喊道,你要明白,那個等死的人是我。大溪沒蓋,誰也管不了誰。父親呆不住了,要走,水扣也不攔。父親走出門口,又轉(zhuǎn)回來。他說,水扣,我恨你。你讓我活在這個世上連一點盼頭都沒有了。水扣冷冷地說,本來,這個世上什么東西都是靠不住的。人靠不住。錢也靠不住。水扣說完這句話,象是用盡了力氣,臉一下子白下去。
水扣一個月之后得到了父親的死訊,他用最簡單的辦法殺死了自己:將兩只手插入電源,整個身子像魚那么蹦跳起來。父親的死是很有理由的,他在一個偏僻的鄉(xiāng)村,找到了救治水扣的偏方:他死了,水扣就可以活下來。父親對此堅信不移。木荷說,沒有比你父親更愚蠢更自私更不負責的人了。這次,木荷終于把話說得比較清楚。在這一點上,繼母與木荷的想法第一次不謀而合,她把木荷拉到身邊,憤怒地控訴道,他早就準備好了。這只是他看上去很合理的一個借口。他向來就是逃避現(xiàn)實的人。以前是,現(xiàn)在還是。
水扣想要上墓地看看,大家都攔著,水扣也不再堅持。他一次也沒有夢見父親。就像他從來也沒想試圖走近父親。時間對于一個對生活絕望的人來說,不會有任何意義。死亡是一條底線,他們終于走在了一起,象一對真正的父子那樣骨肉相連。
又一張樹葉掉了。妹妹自言自語。
現(xiàn)在,水扣將一杯白色的水遞給妹妹。妹妹接過杯子,突然地流出了眼淚。水扣給妹妹打辮子的時候,聽到妹妹說,我看到紫蝴碟了。那是妹妹十二歲說過的一句話。它清晰地跌落下去,跌落進時間的深處。水扣細心地扎上兩朵蝴蝶結(jié),所有的紫色在一瞬間高貴地開放。水扣笑起來,笑得如同一個幸福女人那么柔情似水。他想,我只能這么做了。根本就沒有其它的辦法。這個想法安慰了他。接下來,水扣很平靜地喝下了另一杯白色的水。在突如其來的黑暗里,他聽到了高個子喊叫的那個名字。媽媽。媽媽。
后來,木荷在一堆紫蝴蝶結(jié)里看到了一張水扣母親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一襲紫衣,表情憂郁。那是木荷十分熟悉的一種表情。水扣是這種表情,妹妹 也是這種表情。木荷沒有猜錯,水扣的確是一個有秘密的人。十五年前,妹妹的父親用一杯白色的水殺死了那個穿紫衣的女人。
何麗萍,女,1964年生。小說散見《收獲》《人民文學(xué)》《當代》《上海文學(xué)》《鐘山》等刊物,部分入選刊和選本?,F(xiàn)供職浙江麗水電業(yè)局。
責任編輯 楊劍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