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非
從21世紀以來將近十載的歲月中間,我們國家的經(jīng)濟建設始終保持著迅速向前發(fā)展的趨勢,這樣就應該會在逐步提高全體民眾生活水準的基礎之上,促使廣大的人們也隨之而能夠不斷地升華自己文化知識、思維能力、倫理精神和審美的水準,因此也必然就可以更加自由而又充滿自信地發(fā)表種種有益的意見,在這樣平等地進行討論和磋商的氛圍里面,共同努力地去建設更為合理、健康和美好的生存環(huán)境。在邁向這樣一種十分令人憧憬的社會前景的過程中間,當前散文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趨勢,肯定也會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里面,不斷地走向開闊、高曠、深邃、優(yōu)美和成熟。
從散文創(chuàng)作的本體特征而言,它是側重于從主觀的視角出發(fā),表現(xiàn)出對于社會人生和宇宙風光的體驗、感受、詢問、反思和領悟,在這樣抒發(fā)心靈的整個構思的程序中間,必然會凝聚和揮發(fā)著種種濃郁或隱含的情愫,融匯與升華出許多哲理的思索,像這樣完全是出自內(nèi)心的坦誠的訴說和撰寫,自然就非常容易引起許多閱讀者的喜愛與共鳴。對于在21世紀中間文化修養(yǎng)逐步提高和個性精神不斷覺醒的人們來說,因為很迫切地想要敘述自己種種的生活與精神狀態(tài),發(fā)表自己種種的見解,所以肯定是最樂于接受或運用這樣的一種文本,充滿興致地去進行閱讀、鑒賞、撰寫、宣泄和交流。當整個社會不斷走向現(xiàn)代化的進程,當人們的精神狀態(tài)都不斷成熟起來的時候,散文確實是最適應于大家來進行文化操作的一種載體。
而且隨著現(xiàn)代化的生活節(jié)奏在逐漸加速,已經(jīng)是愈來愈沒有十分充足的業(yè)余時間,去從事廣泛和長久的閱讀了,因此類似若干年前的不少人們,喜愛于閑暇中閱讀長篇小說的習慣,在目前已經(jīng)是很急劇地減少下來了。而散文的篇幅,卻與長篇小說迥然相反,由于它短小精悍的緣故,可以在頃刻之間,快速地閱讀完畢,這樣當然就很容易吸引和增加大量的讀者。而且當今時代娛樂和審美的方式,也不斷的趨于豐富多樣,于是就更分散了各種業(yè)余愛好者群體的數(shù)目。其中最有威懾力量的自然是通俗易懂的種種電視節(jié)目,由于觀看與欣賞起來的分外方便,就明顯地奪走了規(guī)模眾多的受眾。在上述種種情況的影響底下,散文這種優(yōu)美好讀的文體,由于十分容易完成閱讀和欣賞的整個過程,比較起來自然就具有明顯的親和力與競爭力。正是因為被許多社會和文化的原因所制約的此種審美趨向,就促使喜愛閱讀散文,和自己也進一步嘗試去撰寫散文的朋友們,變得愈來愈多起來了。這樣一種不斷延伸的基礎和底數(shù),決定了散文創(chuàng)作的影響,正在逐步地擴大開來。
最近的幾年之間,已經(jīng)在報刊雜志上面首先發(fā)表以及再編選出版的散文作品,再加上分布于各種網(wǎng)絡的許多有關的文字,以它的數(shù)量而言確實是異常巨大的,真猶如鋪天蓋地而來,不能不引起了相當廣泛的注意。針對如此的情況,有的批評家就興奮地認為,在當前的散文創(chuàng)作中間,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題材廣泛和風格多樣的作品,這是一種很大的豐收,顯示出了散文創(chuàng)作的逐漸趨于繁榮;而有的批評家則尖銳地指出,看起來雖然聲勢浩大,可是極大多數(shù)的作品都缺乏應有的質(zhì)量,真正的佳作極少,更嚴重的是情趣低俗的文字,竟普遍地存在,因而作出了相當悲觀的估計。
其實像上述這樣的情況是十分正常的,從古今中外多少作家筆下流瀉和奔騰而出的大量文學作品,也大多是存在著如此的情形。一般水平的作品,比較容易產(chǎn)生,也比較容易被人們遺忘。其中甚至還有很大一批刻印成書籍的文本,一代又一代的排列在各種各樣的圖書館里面,卻從來就極少被人們翻檢和閱讀過。至于能夠始終流傳于種種有關的文學史冊,以及經(jīng)典的選本中間,并且印象很鮮明地保存在廣大讀者的心里,像這樣越過歲月的淘洗,一代接著一代流傳下來的篇章,在這汗牛充棟般的數(shù)目中間,肯定只占有極為微小的比例。
像上述這樣的情況,應該給許多作家留下十分深刻的經(jīng)驗和教訓,必須時刻提醒與警戒自己,一定要嚴肅認真地感受和體察人生與宇宙,再經(jīng)過艱辛獨創(chuàng)的構思,反復磨礪的修改,才有可能寫出升華讀者情思和境界的佳作來。真像明末清初的大學者顧炎武所說的那樣,“今人著作則以多為富,夫多則必不能工,即工亦必不皆有用于世,其不傳宜矣”(《日知錄?文不貴多》)。創(chuàng)作應該精益求精,還得致力于“有用于世”,能夠做到在真、善、美這三個方面,都有益于提高大家的人生境界,必須闡述出前人未能很好涉及和發(fā)揮的思理,“其必古人之所未及就,后世之所不可無,而后為之,庶乎其傳也與?”開拓出自己明顯的獨創(chuàng)個性,才足以啟迪后世的許多人們。只有像這樣刻苦地思考和描摹,才有可能使自己的著作長久地流傳下去。如果“視成書太易,而急于求名”,像這樣寫出的書籍,就“愈多而愈舛漏,愈速而愈不傳”(《日知錄?著書之難》)。寫得太輕松、太隨便、太快速了,自然很容易產(chǎn)生許多差錯與謬誤,無法讓后人從中得到教益,哪里還有可能傳諸于后世呢?這實在是掌握了從事著述的內(nèi)在的規(guī)律。
一部人類的文學史,確實是無不顯示出這樣的狀況,永遠都值得我們深深的記憶和思索。然而已經(jīng)有如此眾多的人們,熱忱而又執(zhí)著地迷戀著散文創(chuàng)作,在這樣反復的琢磨中間,總會更有可能逐步得到提高的。以如此龐大的數(shù)量作為自己前進的起點,自然就更有可能涌現(xiàn)和篩選出更高質(zhì)量的篇章來,這大概也是不會有什么疑問的。真像十九世紀的法國文學批評家泰納所說 ,“藝術家不是孤立的人,我們隔開幾個世紀只聽到他們的歌聲,但是在傳入我們耳朵的響亮的聲音底下,還能夠辨別出一大片低沉而又繁復的轟鳴聲,在藝術家的四周齊聲合唱。只因為有了這一片和聲,藝術家才成其為偉大”(《藝術哲學》)。在一大片廣漠的藝術氣氛籠罩底下,確乎是更容易涌現(xiàn)出優(yōu)秀的作家與作品來。
能夠在情感方面動人魂魄,在哲思方面震撼心靈,而且在形象、語言與藝術構思的技巧方面,又能夠自然渾成地融匯成為一體,像這樣顯得栩栩如生和文采斐然的散文佳篇,在古今中外各個國家的文學史上,確實都是出現(xiàn)得比較稀少的,這完全符合于它向前邁進的內(nèi)在的規(guī)律。因為這是一次非常堅苦卓絕的全方位的審美的沖刺過程,它包括著非常深刻的對于社會和宇宙的情理交融的領悟,以及非常完美的對于藝術表達能力的掌握和揮灑。想要完完全全地達到這一步,真是談何容易的事情。正由于是這樣的緣故,就會使得每一位很杰出的作家,也不可能寫出篇篇都是上好的佳作。
或者是由于散文這種文體比較短小的緣故,所以往往就容易產(chǎn)生出一種很大的誤解,認為它是最便于駕馭和撰寫的,卻完全忽視了要達到那種美好、高曠和動人的境界,其實同樣也是十分困難的。王國維在《人間詞話》里這樣說過,“散文易學而難工”,真是深知其中艱辛的精辟之語。在比較短小的規(guī)模之中,想要敷衍成篇,確乎是顯得十分的容易,然而真正稱得上是進行散文創(chuàng)作的歷程,其實又是異常艱難和困苦的,因為真正出自內(nèi)心的濃郁情感的勃發(fā)和深沉哲理的凝聚,都無法在對于人生場景與自然風光的用心揣摩中間,大量和永遠地涌現(xiàn)出來,更何況還得天衣無縫地融匯于形象和文字里面。必須消除散文很容易撰寫這樣的一種誤解,而要正視散文創(chuàng)作的艱難困苦之處,必須投入不懈的努力,去從事這樣的勞作,才有取得成功的可能。
真正稱得上是出色的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必然會在活靈活現(xiàn)的形象中間,蘊涵著扣擊人們心靈的情愫與哲思。這兩者缺一不可,如果沒有前者,情愫與哲思還能夠寄托于何處呢?而如果沒有后者,靈動的形象不就成了饒舌與逗笑的淺薄的角色?更何況散文創(chuàng)作的最重要的特征,尤其是側重于將主觀的印象和感悟,積極地反射于自己所描摹的客觀對象中間,從體察了大千世界之后迸發(fā)出來的情愫與哲思,獲得了融匯于其中的審美的表達,自然就更具有牽動讀者心靈的根本的意義和作用。
明末清初的大學者黃宗羲,分外重視與強調(diào)散文創(chuàng)作中的情感的因素,他探賾索隱地指出,“凡情之至者,其文未有不至者也”(《明文案序》上),“蓋古今來事無巨細,唯此可歌可泣之精神,長留天壤”(《張節(jié)母葉孺人墓志銘》),這確乎是抓住了問題的實質(zhì)和核心之所在。因為如果離開和消失了蘊涵在形象中間的真摯情感和精神氣質(zhì),肯定會使作品陷于呆滯、死板、平庸與枯澀之中,自然也就無法引起讀者的注意和興趣。只有具備了充沛的情感與氣概,才有可能寫出打動和提升讀者心靈的散文作品。在我國歷來的審美觀念中,始終都很強調(diào)情感的因素,像南朝梁代的文學批評家鐘嶸,在《詩品序》中所說的,“指事造形,窮情寫物”,就指出在敘述和描寫事物,刻畫與塑造形象的時候,應該盡興地抒發(fā)情愫。
黃宗羲自然是很好地繼承和發(fā)揚了這樣的傳統(tǒng),他在突出情感和精神的同時,也十分注意散文創(chuàng)作中哲理思索的這一課題,相當強調(diào)地指出,“文以理為主”(《論文管見》),也并不籠統(tǒng)地反對“文以載道”,而是去尋覓“載”什么樣的“道”,他深感“今人無道可載,徒欲激昂于篇章字句之間”(《陳葵獻偶刻詩文序》),針對這樣的情形,提出要抒寫“天地之元氣”(《壽李杲堂五十序》)、“豪杰之精神”(《謝翱年譜游錄注序》),這樣貫串著個性的理想與氣質(zhì),自然就非常容易跟情感 融匯在一起,正像他自己所說的,“情不至則亦理之郛郭”(《論文管見》),情感的因素無論如何都得跟哲理思索結合在一起,即或抒發(fā)得并不成功的話,也必然應該是如此進行的。
散文創(chuàng)作中的哲理思索,當然也應該充滿獨創(chuàng)的個性,它完全是出于自己的內(nèi)心深處,經(jīng)過不斷觸動情感的苦苦揣摩中得來,像這樣始終與情感結合和共振在一起,才能夠真摯感人,深沉有力,長久地打動讀者的心靈,留存著始終不絕的影響。而如果不是來自自己內(nèi)心的思慮,不經(jīng)過此種與情感結合和共振的過程,并非從心靈深處含著激情透露出來,而只是一種很平靜的外部的運作,或者是照搬前人的話語,演繹已有的結論,堆積眾多的掌故,編織繁復的言辭,卻喪失了自己獨創(chuàng)個性的抒發(fā),這樣就不管顯出多么高深的哲學論文似的意味和風度,多么嚴謹?shù)母哳^講章似的架勢與氣派,也無法感動眾多的讀者,而只能成為膚淺和浮面的表達而已。
必須將自己的情愫與哲思完美地融匯在一起,類似這樣抒發(fā)自己真情實感的狀況,絕對不可能是隨時隨地都輕易地出現(xiàn)的,只要是排除了絮絮叨叨和矯揉造作的濫情,人云亦云和空空洞洞的說教,它必然會顯得十分的稀少,因此就成為一種異常珍貴的思想和藝術結晶,這樣也就從根本上限定了散文的篇幅,應該是一種相當精練的文本。如果嚕嚕蘇蘇,漫無邊際,不住地羅列與鋪陳瑣碎和諸多的材料,不就成了過分稀釋的清湯寡水,還有多少可圈可點、可讀可詠、可歌可泣的精彩內(nèi)容呢?智慧的古人早就論述過如此的道理,像鐘嶸的《詩品序》中曾這樣指出,“理過其辭,淡乎寡味”。文學作品如果喪失了審美的滋味,還有幾個人愛去閱讀和欣賞呢?
當前的有些散文作家,喜歡撰寫長篇大論的散文,其實堆積的往往是人所共知的一些現(xiàn)成的事情,也并沒有什么發(fā)自內(nèi)心的情感和哲理,像這樣動輒就堆積出好幾萬字來,以長為貴,沾沾自喜,是不是違背了散文創(chuàng)作內(nèi)在的規(guī)律,采取了一種棄其所長的做法呢? “黃宗羲曾經(jīng)論述過這樣的意思,“世不乏堂堂之陣,正正之旗,皆以大文目之,顧其中無可以移人情者,所謂刳然無物者也”(《論文管見》),他在三百多年前說過的這般話語,竟猶如針對今天散文創(chuàng)作的情形,一味追求大而無當?shù)奈娘L,卻絲毫也產(chǎn)生不了足以去“移人情”的作用,這自然就等于是“刳然無物”。他此種十分誠懇的告誡,真是顯得相當?shù)挠腥ぃ蚕喈數(shù)闹档么蠹宜伎肌?/p>
散文又還是最為講究文字的,而想要錘煉出一手樸素大方抑或多姿多彩,卻又情趣橫生和含有神韻的文字,真是談何容易的事情?必須在畢生努力的探索與積聚中間,領略和掌握它美妙的滋味與豐盈的光輝,經(jīng)過像這樣費盡工夫的用心揣摩之后,再出神入化地揮灑和表達出來,自然就會出現(xiàn)獨創(chuàng)的藝術風格,可以讓人們讀得心曠神怡,擊節(jié)贊嘆,在潛移默化之中,升華自己的精神和情操。
想要寫出像這樣融合著形象、情感、哲思和文采,顯得美輪美奐和令人神往的散文佳構,很輕率地下筆擺弄,肯定是無法達到的。而必須在堅持不懈地讀萬卷書與行萬里路之際,做到像晉代詩人陸機于《文賦》里所說的那樣,“觀古今于須臾,撫四海于一瞬”,“籠天地于形內(nèi),挫萬物于筆端”,時刻都關心天下的大事,眾生的疾苦,和人們對于歷史的回顧,以及未來理想的追求,在畢生用心地觀察、體驗、感受、閱讀和思索中間,做到精益求精,千錘百煉,這樣才有可能寫出激蕩心靈的華章來。
在散文創(chuàng)作中間,最為重要的自然是對于思想境界的追求,從而就形成著它自身存在的坐標。必須警惕地注視著漂浮于世俗生活中的種種庸俗和低劣的雜念,對于諸如沉溺于吃喝玩樂、聲色犬馬,猥褻女性、宣揚暴力,迷戀于謳歌專制帝王和豪門巨富,以及盲目崇拜西洋的紳士和美女這樣的作品,應該進行深沉的剖析和反思,不應該讓它們甚囂塵上地去誤導和貽害許許多多天真的讀者或觀眾。
應該盡力做到讓包括自己在內(nèi)的許多文人,都能夠真正成為社會良知的體現(xiàn),堅決地遠離和摒棄上述這樣的愛好,才能夠促使整個的人間,都趨向于健康和美好的精神境界。更為重要的是時刻都應該關懷自己祖國和民族的命運,時刻都注視著廣大底層民眾艱難困苦的生活條件,如何才能夠獲得迅速的改變?時刻都注視著貪官污吏受到檢舉揭發(fā)和嚴厲懲處的下場,以及監(jiān)督的機制如何才能夠獲得徹底完善的渠道?注視著社會風氣的不斷獲得改善,注視著整個人類如何擺脫種種的苦難與危機等等。貧富懸殊的嚴重差距,是造成整個人類和社會生活中間出現(xiàn)紊亂與災禍的終極性的原因。還有長期以來對于自然環(huán)境的劇烈破壞,也使得大家生存的狀態(tài),變得日益的惡化起來。這些都應該是熱愛著揮灑筆墨的散文作家,全身心地投入去體察、思索和進行撰寫的豐富內(nèi)容。
至于對散文創(chuàng)作審美藝術的追求,則又得力求超越保守、陳舊與平庸的狀態(tài),既要借鑒和發(fā)揚自己民族悠久傳統(tǒng)中的精華,更要實現(xiàn)不斷的革新與創(chuàng)造。近年以來的有些報紙和刊物上面,提出關于“新散文”的口號,引起了散文作家和評論家的注意。求新,創(chuàng)新,當然是一樁極大的好事。不過更值得注意和抓住的是,“新”應該是從全部舊的建筑中間蛻變而出,應該在努力澄清、化解和糾正它存在的某些弱點,并且充分地繼承它所有長處的基礎之上,再來進行大膽的革新。絕對不能夠很輕率地拋棄這樣長年累月的辛苦積儲,否則就會出現(xiàn)某些消極與斷裂的后果。
以西方現(xiàn)代主義的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為例,竭力追求和趨于新奇與多變,像意識流、象征手法,以及充分強調(diào)和突出光線與色彩瞬間變化的印象主義等等,確乎是表現(xiàn)出了一部文學藝術歷史的向前突進。問題是在于竭力進行求新的同時,卻放松與懈怠了對于前人已經(jīng)積累而成的種種高度藝術技巧的吸收,和對此進行充分的發(fā)揚與創(chuàng)造性的革新,這實在是一樁非??上У氖虑?。而且由于在同樣是充分表現(xiàn)出貧富懸殊的西方資本主義社會里面,有不少人沉溺于物質(zhì)主義刺激的此種濃厚和畸形的精神氛圍中間,形成了追求奢侈淫逸的享樂主義、性的放縱、暴力的泛濫等等,沉積著多少嚴重的社會痼疾。這樣就使得那些敏感的文學藝術家,在異常沉重的壓抑和苦悶中間,變得惶恐、憤懣、頹喪和不斷地自我折磨起來,因此很容易驅(qū)使自己孤獨地陶醉于幽冥晦澀、神秘莫測、佶屈聱牙和追求荒謬的文字中間。類似這樣的種種藝術表現(xiàn),似乎在無形之中形成為一種自閉的病癥,這樣的情況,對于廣大的讀者來說,是否會造成一種很難以溝通的距離和阻隔呢?辛辛苦苦地探索和完成自己的藝術創(chuàng)作,卻讓多少人深深地感到難以掌握和理解,留不下幾個堪稱知音的受者,這很足以引起足夠的思索。
具有現(xiàn)代主義審美趣味的二十世紀英國詩人艾略特,曾經(jīng)說過這樣的話,“一種新的藝術作品之誕生,也就是從前一切藝術作品之變幻的復活”(《傳統(tǒng)與個人的才能》)。藝術創(chuàng)作中的新與舊,確實是應該這樣自然而又巧妙地銜接在一起,只有囊括了全部傳統(tǒng)之后進行的變革,才能夠最充分地進行新穎的創(chuàng)造。任何有關散文理論的探討,其根本的目的同樣也是為了要推動創(chuàng)作實踐的健康發(fā)展。如果離開或拋棄了人類已經(jīng)建造起來的全部文化與藝術的園地,那又怎么可能實現(xiàn)這樣不斷前進和發(fā)展的美好的前景呢?
對于喜愛散創(chuàng)作的廣大讀者朋友們來說,最為期待的當然是要讀到讓自己不由得衷心喜悅、深情吟詠,甚或仰天長嘯、潸然淚下的佳作,卻很少想到什么新舊之別,和大小之分,根本的問題是要讓大家欣賞到能夠感動心靈與升華境界的篇章。如果想立足于此來進行提高的話,關鍵就在于要通過艱巨的努力,充分地描摹出鮮明靈動的形象、抒發(fā)著激昂濃郁的感情、升華成廣漠深沉的哲思,并且將這三者融匯于多姿多彩的文字中間。像這樣出色的作品,無論是千百年前出現(xiàn)的,抑或是在當今的時代里寫成的,一定都會受到讀者的喜愛,并且不斷地流傳下去。
至于在創(chuàng)作方法和藝術風格方面,也可以根據(jù)自己的思想和藝術個性,分別體現(xiàn)出現(xiàn)
實主義的逼真與深邃,浪漫主義的氣氛與情緒,現(xiàn)代主義的渲染意識流、瞬間印象和光線與色彩等等。像這樣堅持不懈地探索和鉆研下去,應該就能夠撰寫出各種風格的佳作來?;蛐蹅?,或輕柔;或粗曠,或纖巧;或雍容,或飄逸;或明朗,或含蓄;或嚴謹,或詼諧。像這樣將多種多樣的風格結合在一起,追求著都能夠表達得恰到好處,千姿百態(tài),引人入勝。多么希望當前的散文創(chuàng)作,能夠出現(xiàn)像這樣具有獨特個性和格調(diào)迥異的局面,以便適應各種讀者很不相同的審美需求,更好地為提高整個民族的思想文化與審美境界,作出應有的重大貢獻。
想要追求和實現(xiàn)這樣的前景,確實是非常艱苦和卓絕的歷程。像這樣美妙非凡和震撼心靈的杰出篇章,確實是不可能大規(guī)模地出現(xiàn)的。請問像這樣的作品,屈原和司馬遷寫過多少篇?阮藉和嵇康寫過多少篇?韓愈和柳宗元寫過多少篇?范仲淹和蘇軾寫過多少篇?歸有光和魏禧寫過多少篇?龔自珍和黃宗羲寫過多少篇?魯迅和朱自清又寫過多少篇?確乎是非常艱難和卓絕的歷程?。?/p>
想要在散文創(chuàng)作的道路上努力跋涉的人們,必須下定了決心,一輩子都置身于這樣辛苦的探求與質(zhì)疑之中,只有像這樣努力地思索與拼搏,才可能寫出對于整個人寰的深情厚意,和對于大千世界的真知灼見,從而在獲得了如此豐碩的收成之后,必然會形成一種巨大的歡樂,正像德國的大作曲家貝多芬,在敘述自己音樂創(chuàng)作時所說的那樣,“這是用痛苦換來的歡樂”(1815年10月19日致愛爾杜蒂夫人書)。
21世紀的中國散文創(chuàng)作肯定會堅持不懈地邁開自己嶄新的步伐,以便通向更為廣闊、高曠、深沉和絢麗的前景。多么希望通過所有的作家、批評家和讀者這三個方面共同努力的追求,以及他們之間相互地反饋與促進,使得我們散文創(chuàng)作的前景,能夠出現(xiàn)這樣輝煌燦爛的風貌。
林非,1931年生于江蘇海門,復旦大學畢業(yè)。現(xiàn)為中國社科院文學所研究員,研究生院教授,博士學位研究生導師,中國魯迅研究會會長,中國散文學會會長。已出論著《魯迅前期思想發(fā)展史略》、《魯迅小說論稿》、《魯迅傳》、《魯迅和中國文化》、《〈故事新編〉的思想藝術及其歷史意義》和《治學沉思錄》等。
組稿編輯姚雪雪
責任編輯劉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