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國宏

七旬開外的母親有一種多年也改不掉的習慣：喜歡給客人夾菜。

上個世紀70年代，農(nóng)家院最讓大人頭疼的事就是家里來客人。我家7口人，日子過得很“緊巴”?？墒牵慨斢锌腿说情T時，母親總會像變戲法似地從箱子下面的大葫蘆頭兒里掏出幾個雞蛋來——切些蔥花兒，給客人炒盤蔥花雞蛋：泡些黃豆粒，炒盤黃豆：再弄碗雞蛋湯——這在當時就是農(nóng)家院里的“大席面”了。

母親陪客人吃飯時，總是一個勁地勸客人伸筷，一而再再而三地把焦黃、噴香的雞蛋往客人碗里夾?？吹街魅诉@般熱情，客人也就逐漸放下了矜持，頻頻伸筷，大快朵頤。母親看著客人狼吞虎咽的吃態(tài)，臉上漾出了滿意的笑容，

母親給客人夾菜的這種習慣保持了好多年。

大學畢業(yè)的第一年，我收獲了一樁戀情。女友長得很漂亮，父親是大學教師，屬于“大家閨秀”的那種。交往數(shù)月后，我把女友帶回了家。母親高興得不得了，樂得嘴角都漾著笑。中午吃飯的時候，她陪著女友邊吃邊聊。女友因是首次登門，顯得有些拘謹，母親便忙不迭地給女友夾菜：“多吃點，孩子，別裝假!”女友起初還勉強接受母親夾給她的菜。但吃起來顯得特別地小心，繼而就開始阻攔母親游移的筷子：“伯母，不用麻煩了，我自己來!”到了后來，她臉上厭惡、煩躁的表情已經(jīng)無法掩飾了——母親夾的菜在她的碗里堆成了小山丘，

我疑惑不解，母親更是一臉的歉意：“孩子，今天的菜炒老、炒成了吧?等下回來我再調(diào)調(diào)啊!”

女友就這樣怏怏地走了。次日，在公園的柳蔭里談及“登門感想”時，女友臉上現(xiàn)出了一絲不屑：“你媽給人夾菜的習慣多不好啊，她不嫌埋汰別人還嫌臟呢!你也不勸勸她……”

——我的頭嗡地一下!一股無名怒火噌地躥上了頂粱門!——這并不是一種生活習慣的問題，而是兩種文化的無法兼容!我提出了分手。女友很詫異：因為她的各項條件均比我優(yōu)越。但我還是這樣決定了。

回家后，我把分手及原因告訴了母親。母親愣了許久，臉上現(xiàn)出極其復雜的表情。她屋里屋外地走，喃喃自語：“咋會是這樣呢?我咋就沒想到這層呢?”語氣里帶著深深的自責。

這事就這樣過去了。半年后，我又交了一位女友。月余，我決定把女友帶回家中，讓母親把把關(guān)。

母親一聽，精神就緊張了!

新女友登門那天，母親忙里忙外，弄了一桌很豐盛的飯菜。

飯桌上，母親顯得特別小心，筷子懸在空中，幾次想給女友夾菜，卻都頓住了!

女友很詫異母親的舉動，她索性夾起一塊魚肉。送到母親的碗里：“伯母，您吃啊!”

母親看了我一眼，輕輕地舒了一口氣，滿意地笑了，手中的筷子又開始在菜碗上空飛來飛去：“孩子，來，嘗嘗這盤炒茄絲!適口不?”

那頓飯母親自己吃得非常滿意，自然。對我的第二任女友也是相當?shù)闹幸狻?/p>

婚后，婆媳倆的關(guān)系處得十分融洽。這讓我很是欣慰，特別是每次回老家，看見婆媳倆在飯桌上夾來夾去的謙讓情形，確實讓人感到：家，真的就是溫馨的港灣!

母親的習慣至今還保留著。不管別人如何評價母親的這種習慣，在我的心中卻是至高無上、不容玷污的。因為我深深地懂得——

母親的習慣，其實是一種愛的習慣，是一種最樸素的愛的習慣，是一種與道德、修養(yǎng)和衛(wèi)生毫不相干的愛的習慣!

(編輯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