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拯群

《說文》：“諱，忌也。”凡需避忌之事，皆謂之“諱”，即《春秋》所謂“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而君主的名字更要避諱，否則便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如唐柳宗元《捕蛇者說》：“故為之說，以俟夫觀人風(fēng)者得焉。”“人”，本作“民”，為避李世民的“民”字而改作“人”。

避諱最早見于《國語·晉語》中的記載：“范獻(xiàn)子聘于魯，問具山敖山。魯人以其鄉(xiāng)對。獻(xiàn)子曰：‘不為具敖乎?對曰：‘先君獻(xiàn)、武之諱也。獻(xiàn)子歸，遍戒其所知日：‘人不可以不學(xué)，吾適魯而名其二諱，為笑焉，唯不學(xué)也。”

至戰(zhàn)國，秦繼其俗，漸定其制?！妒酚洝で厥蓟时炯o(jì)》：“秦王復(fù)召王翦使將擊荊?！薄妒酚浾x》注釋日：“號楚為荊，以莊襄王名子楚，諱之，故言荊。”到了漢代，避諱之法漸趨嚴(yán)密，有固定的同義互訓(xùn)之字相代諱字，避諱帶有官方法律的性質(zhì)。如高祖名邦，武帝名徹，史書便以“國”代“邦”，以“通”代“徹”。南北朝時，除了帝王，父母尊長之名也要避諱，是為家諱。

避諱常用的方式除了改字，還有缺筆。缺筆的方法始于隋。羅振玉跋敦煌本《文選》云：“《王文憲集。序》內(nèi)，‘衷字缺筆作‘哀，為隋代寫本?！币蛩逦牡蹢顖灾该遥姹芡舻摹爸浴弊?。這種方法一直延續(xù)到清代。

避諱實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糟粕。陸游《老學(xué)庵筆記》云：“田登作郡，自諱其名，舉州皆謂燈為火。上元放燈，許人入州冶游觀。吏遂書榜曰：本州依例放火三日?！边@就是民諺“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來歷，可謂荒謬至極。許多古代文獻(xiàn)因避諱而被改得面目全非，竟使后人無法理解，如為避漢明帝劉莊的諱，《漢書·敘傳》稱“老莊之術(shù)”為“老嚴(yán)之術(shù)”。《漢書》有《蒯通傳》，但歷史上只有蒯徹，并無蒯通這個人，因漢武帝名徹，所以班固給他改名為“通”?！稌x書，職官志》中載：“太宰、太傅、太保，周之三公。晉初以景帝諱故，采周官官名置太宰，以代太師之任?！边@是避司馬師之諱，改太師為太宰。《魏書·地形志》“平陽郡禽昌縣”注：“世祖禽赫連昌置?！薄杜f唐書·地理志》為避后唐莊宗祖父“國昌”諱，改“昌”為“盛”，作“襄陵，后魏擒盛縣”?？h名因擒赫連昌而取的史實遂不為后人所知。

古代書籍的流傳依靠手抄和手刻，傳抄刻印過程中難免訛誤，故學(xué)者常以金石文字考訂之，但有時卻因避諱之故，碑刻也不可靠?！缎绿茣っC宗紀(jì)》有“張維瑾”，《新唐書·司馬承禎傳》謂“承禎，謚貞一”，顏真卿書《李玄靖先生碑》作“正一”。這是因為顏真卿父名維貞，為避家諱，書碑時或省聲或改字之故。

既然古書因避諱而致誤，后世便有人回改以恢復(fù)其原貌。這本是好事，卻常有人誤改以致出現(xiàn)新的錯誤，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后漢書》。唐章懷太子注《后漢書》時，為避唐太宗的諱，“民”字皆改為“人”。宋以后，校書者回改時竟將本作“人”者也誤以為避諱而妄改為“民”。如“建武七年，詔郡國出系因見徒，免為庶民”，又“十二年，詔隴蜀民被略為奴婢，自訟者，及縣官未報，一切免為庶民”等，這里的“庶民”均當(dāng)作“庶人”。其實，凡律言“庶人”，均指奴婢及因罪被判刑者，與普通百姓的泛稱“庶民”有著本質(zhì)的不同。

任何事物都是利弊共存的，避諱雖造成了古籍的淆亂，但也可以利用它來鑒別古書的真?zhèn)危加喥淠甏?。如前文羅振玉根據(jù)“衷字缺筆作哀”，斷定該書為隋代手抄本，即是極好的實例?？梢姡词故窃闫?，若能合理利用也是有價值的。

編輯/張君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