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東
他覺得,她的眼睛后面還有一雙眼睛,那雙深藏的眼睛殺氣騰騰。
1.失蹤案
香瓶長得像她的名字一樣別致。
她的臉蛋、眼睛、鼻子、嘴巴都很嬌小,像洋娃娃一樣玲瓏。
她的男朋友是個畫畫的,年紀不大,卻留著一臉長胡子,大家都叫他“老子”。
香瓶和老子正在熱戀中,可是,不幸的事情發(fā)生了——香瓶去紅都劇院看電影,神秘地失蹤了。
這是溝鎮(zhèn)市第三起失蹤案。
得知這個消息后,老子的眼睛當(dāng)時就紅了。
第一個失蹤的女孩叫張焱,16歲,讀高中,長辮子。一天,她與另一個長辮子的同學(xué)一起去紅都劇院看電影,晚場,結(jié)果再沒有走出來。
當(dāng)時,張焱的同學(xué)去廁所了,回來之后就發(fā)現(xiàn)張焱不見了,她以為她也去了廁所,就坐下來繼續(xù)看電影??墒?,直到散場,也不見張焱回來,她只好一個人回家了。在路上,她給張焱家打過一個電話,她沒有回家。晚上,她又打了一個電話,她還是沒有回家……
第二天一早,張焱的媽媽哭咧咧地報了案。
警方在劇院里里外外偵查了一番,包括廁所,又搜查了附近的街道,連一根頭發(fā)都沒有找到。
警方問那個同學(xué),張焱的身旁坐著什么人,有什么特征?
那個同學(xué)說,當(dāng)時電影院里的人不多,稀稀拉拉很分散,她和張焱坐在中間,旁邊沒有人。
一個月過去了,張焱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警方做了細致的分析:
第一,張焱和那個同學(xué)去看電影的時候,心情很愉快,她還說最近要攢錢買個電腦什么的,這說明她熱愛生活,不可能自殺。
第二,她是一個有點正統(tǒng)的女生,從沒有跟哪個男性有過深一點的交往,更沒有談戀愛,因此,也不可能是情殺。
第三,她只有16歲,沒有任何仇家,因此也不會是報復(fù)殺人。
第四,她的父母都是工人,沒有多少錢,也不可能是綁票,而且這一個月里也一直沒人打電話來索要贖金之類。
第五,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她遇見了變態(tài)狂,被奸殺了。
可是劇院里還有其他觀眾,她只有離開座位才有可能被害。她沒有手機,看電影的時候,她和外界就失去了聯(lián)系,不可能突然被誰約出去。
她只有上廁所才有可能離開座位??墒牵皬d的旁門就是廁所,大約10米左右,廁所里很明亮,還有清潔工值班。
清潔工說,廁所里沒發(fā)生任何異常情況。
那么,她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匆匆離開了電影院?
那樣的話,她應(yīng)該等同學(xué)回來跟她打個招呼。據(jù)張焱的同學(xué)講,她是一個很穩(wěn)妥很周全的女孩,不會悄悄不辭而別。
是不是有人突然來到她旁邊把她弄出去了?
張焱不可能跟一個陌生人走,那么就應(yīng)該是一個她熟悉的人,可是那個同學(xué)說,她們是路過劇院門口才決定看電影的,當(dāng)時就買票進去了,不可能有人知道她們在里面。漆黑的劇院里,誰能那么準確地找到坐在中間的她?那個同學(xué)還說,在入場之后,她們也沒有遇見任何熟悉的人……
這個案子很棘手。
現(xiàn)在,唯一的懷疑對象就是這個同學(xué)了??墒菑母鞣矫娣治?,她都沒有作案的理由。
當(dāng)時她不在場,那么就應(yīng)該尋找在場的人。
警方在報紙上刊登了一個啟事,尋找那天在紅都劇院看電影的人,希望他們?yōu)榫教峁┚€索。那天總共賣了68張票。
報紙登出幾天后,只有幾個觀眾打電話來。他們都說,沒有注意到有一個長辮子女孩,不過他們肯定,當(dāng)時劇院里什么都沒有發(fā)生,更沒有暴力。
正當(dāng)警方致力于調(diào)查張焱周圍每一個人的時候,又有一個女人在紅都劇院看電影失蹤了。
警方從此改變了偵察方向,把重點放在了這家詭怪的劇院。
第二個失蹤的女人30多歲,她領(lǐng)著兒子去看美國人拍的《新三只小豬》,晚場。她兒子6歲半。
電影演到一半的時候,劇院里響起一個孩子的呼喊聲:“媽媽!媽媽!”
管理人員循聲找去,看見一個小孩在過道上走動,他一邊走一邊大聲哭。管理人員立即走過去,問他怎么回事,他說媽媽不見了。
管理人員領(lǐng)這個孩子到廁所去找,沒有。到門廳的小賣部找,也沒有。最后用廣播找人,還是沒有。
散場后,劇院就報了案。
警方把兩起案子并案調(diào)查了。
他們對那個小男孩盤問得很仔細,他一直在母親身旁,他的每句話都非常重要。
“你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媽媽不見了?”
“我正在看電影,一轉(zhuǎn)頭,媽媽就不見了?!?/p>
“當(dāng)時電影演到哪里?”
“小豬收養(yǎng)狼娃娃的時候?!?/p>
“她一直坐在你身邊?”
“嗯?!?/p>
“她另一邊的座位有人嗎?”
小男孩想了想,說:“沒有。我和媽媽旁邊的座位都空著?!?/p>
“有沒有什么人靠近你們?”
“沒有?!?/p>
問來問去,小男孩的回答基本就這些。
幾乎可以肯定,這個女人的失蹤一定是被強迫的,她無論如何都不會丟下自己的孩子。
可是,是誰強迫她呢?
難道有一個隱身人?
香瓶是個服裝模特兒。
她失蹤那天,紅都劇院上演的是《左右》。多數(shù)情人都一起去看這部電影,似乎是為了清洗人性中那心猿意馬的成分。
本來,香瓶和老子約好一起看的,可是,那天老子突然有事抽不出身,她就自己去了,結(jié)果再也沒有走出來。
老子忙完后,給她打電話,可,她的手機無法接通。發(fā)短信,她不回。
老子以為她生氣了,就給她家打電話,她家說她沒回來。
他焦急地等了一夜,第二天,又給她的單位打電話,她的同事說她沒來上班。
想起前一段時間關(guān)于紅都劇院的恐怖傳說,他有點慌了:難道搞到老子頭上了?
確實搞到老子頭上了。
多少天過去了,香瓶一直沒有音信。她的母親整天以淚洗面。
老子又后悔又憤怒又著急又難過,真是五味俱全。
在警方眼里,他也是一個不能排除嫌疑的調(diào)查對象,為了“不冤枉一個好人,不放過一個壞人”,他至少被警方調(diào)查過三次,身心疲憊不堪。
三個女人除了都是女人,再沒有共同點。
一個是高中學(xué)生,一個是已婚少婦,一個是戀愛中的年輕女子。
大家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這三個女性失蹤時坐的座位都是24排4號。最后一排。
如果說這是巧合,你信嗎?
2.1939年4月17號
老子記得,小時候大人們經(jīng)常說:不許亂跑,小心遇到拍花老太太!
傳說,拍花老太太輕輕拍一下小孩的腦門,那小孩就會傻呆呆地跟她走。
為什么叫“拍花老太太”?老子不知道。但是,一想象那場景他就不寒而栗——夜路上,一個陌生的老太太,面無表情地走在前面;一個小孩,像夢游一樣直僵僵地跟在她的身后,一去不返……
一個人的精神被控制,眼睜睜地步入深淵……還有比這更可怕的事嗎?
香瓶的失蹤,總讓老子想起那個消失多年的拍花老太太。
近日,溝鎮(zhèn)到處都在添枝加葉地傳說——紅都劇院鬧鬼。
還有人說,一次散場后,看門的張大爺在掃地的時候,聽見座位下發(fā)出女人的哭聲,那聲音細細的,長長的,很恐怖,張大爺嚇得扔了掃帚就跑……
這天下午,老子來到紅都劇院。
張大爺在門口打盹。
“張大爺。”老子站在他面前,叫了一聲。
張大爺睜開了眼。他生下來就是個豁唇,一般說天生殘疾的人都有點兇,但這個老人很和善,他認識這個不幸的年輕人,這人來過兩次了。
“你有什么事嗎?”
“我想進去看一看?!?/p>
張大爺嘆口氣,為他開了門:“公安局都破不了案,你看有什么用呢?”
老子沒說什么,徑直走進去了。
劇院里空空蕩蕩,面積太大了,高高掛在天花板上的那一束燈顯得蒼白無力,極其困倦。一排排座位都空著,好像一張張沒有五官的臉。
紅都劇院是一座老劇院,建于1939年,在文革期間,好像翻修過一次。一共有576個座位。也就是說,建院已經(jīng)60多年了,每個座位上都可能坐過已經(jīng)死去的人。
還有很多已經(jīng)死去的人,曾經(jīng)在那舞臺上花花綠綠地唱過戲。他們的姓名曾經(jīng)在鮮麗的海報上神采飛揚,如今卻在野外墳地里的一塊塊墓碑上殘缺不全……
老子偶爾聽到一個座位“吱呀”響了一聲,好像有人起身離開。接著,他又聽見舞臺上陳年的木板“嘎吱”響了一聲,好像有人踩在上面……
他小心地走到24排4號這個座位前,打開自帶的手電筒,仔細查看。
一排排座位都固定在水泥地上。椅座可以平放,可以翻起。他翻起這個椅座,仔細查看,竟然獲得了一個重大發(fā)現(xiàn)——椅座下面歪歪斜斜刻著一行字:1939年4月17號。
他又翻看了另外一些椅子,別的椅子下什么都沒有。
這是什么意思?
老子覺得這個數(shù)字的背后一定隱藏著很深的秘密,心一下就提起來了。
回到家,老子連續(xù)多少天都睡不好覺,腦海里一直閃現(xiàn)著那個奇怪的數(shù)字:1939年4月17號。
這行字是誰刻上去的?
這個遙遠的日子與這幾個女性的失蹤有什么必然的聯(lián)系?
他覺得這件事有鬼氣,一股陰冷之氣侵入他的骨髓。
紅都劇院的經(jīng)理姓文,屬于油光滿面、笑口常開那種人。
自從紅都劇院連續(xù)發(fā)生失蹤案之后,票房直線下降,他被弄得焦頭爛額,很快瘦下來,他減少的體重已經(jīng)等于他瘦小的老婆的體重了。
這一天,張大爺拿著笤帚,磕磕絆絆走進了文經(jīng)理的辦公室,低聲說:“經(jīng)理!鬧鬼了!”
文經(jīng)理驚了一下:“怎么了?慢慢說!”
張大爺坐下來,驚魂未定地講述事情的經(jīng)過。
文經(jīng)理聽著聽著,眼睛瞪大了。
晚場電影散了后,人陸續(xù)走光。
張大爺開始掃地。
整個劇院里顯得空蕩蕩的,只有他掃地的聲音:“嘩啦,嘩啦,嘩啦……”
當(dāng)他從最后一排掃到最前一排的時候,偶然抬起頭,看見有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劇院里,正是24排4號!
他拿著笤帚傻傻地站著,不知該怎么辦。
那個人的頭發(fā)很長,好像是個女人。
剛剛上演的是一部立體電影,她的眼睛上還戴著綠色偏光立體眼鏡,木木地看著銀幕。
剛才人都走光了,這一點張大爺很清楚,否則他也不會開始掃地。可是這個人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她為什么坐在那個恐怖的座位上?她是不是那幾個失蹤女人中的一個?
張大爺壯著膽子喊了一聲:“哎,演完了,你還坐在那里干什么!”
劇院里有回聲,他的聲音顯得很古怪。
那個人聽到了張大爺?shù)暮奥?,慢騰騰地站起來,并沒有摘掉眼鏡,慢慢走了出去……
文經(jīng)理了解張大爺,他不可能說謊。
張大爺是紅都劇院的老職工了,工作極認真,大家都很尊敬他。這么多年來,他在門口收票,從沒為熟人走過一次后門。他的另一個工作是保證劇院里的地面一干二凈,可是,他卻做到了一塵不染。平時,他不多言不多語,一言九鼎。
第二天,文經(jīng)理對售票員小孫說:“小孫,以后你每次賣票的時候,都把24排4號這張票撕下來,不要賣?!?/p>
小孫小聲問:“難道這個座位真的……”
文經(jīng)理說:“事情還沒有搞清楚,不過,我們不要再冒這個險了?!?/p>
小孫說:“好的?!?/p>
從此,她再也沒有賣過24排4號這張票。
失蹤案從此再沒有發(fā)生過。
大家似乎松了口氣。
轉(zhuǎn)眼兩個月過去了,這天,小孫下班之后,一個人走回家。
她家離紅都劇院只有兩站路,因此她每天都是步行。黑糊糊的路上,突然下起雨來,幸好她昨天聽了天氣預(yù)報,帶了傘。
前后沒有行人,只有她舉著傘走在路上。
想起劇院發(fā)生的事,她心里有點發(fā)毛,不由加快了腳步。
迎面走過來一個人,穿著黑色的雨衣,帽子擋住了腦袋,看不見臉。這個人走得很慢,好像有點僵硬。兩旁的路燈也壞了。
小孫緊張起來,不知道是該迎著這個人走過去,還是該轉(zhuǎn)身跑掉。正猶豫著,那個人已經(jīng)走到了她跟前。
小孫用傘擋住自己的眼睛,死死盯著那雙慢吞吞移動的腳。
那雙腳一步步從她的旁邊走了過去。
小孫走得更快了,一邊小跑一邊不停地回頭看。
那個穿雨衣的背影并沒有返回來,還在慢吞吞地朝前走。
她只注意背后了,突然撞到一個人身上,她嚇得驚叫了一聲。
應(yīng)該說是那個人擋在了她的面前。
又是一個穿雨衣的人,跟小孫的個子差不多,應(yīng)該是個女人。她的帽子同樣擋住了腦袋,看不到臉。這個人伸出了一只蒼白的手,手里捏著一個圓形的東西,死氣沉沉地說:“我……買……票……”
那是一塊銀元。
小孫想叫卻叫不出來。
那個人接著說:“我……要……24……排……4……號……”
小孫頓時癱軟在地。
她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躺在家里的床上了。
幾個下夜班的工人發(fā)現(xiàn)她躺在大雨中,翻了翻她的口袋,找出電話本,找到她的丈夫,把她接回了家。
她對丈夫說了自己的經(jīng)歷,丈夫說:“一定是這些天你太害怕了,產(chǎn)生了幻覺?!?/p>
小孫不信,因為那個穿雨衣的人仍然歷歷在目。
她昏沉沉地睡過去,開始發(fā)高燒。
3.時光隧道?
老子忽然產(chǎn)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他要坐在那個恐怖的座位上看一場電影。
他豁出去了。
他要看看自己到底能到哪里去。即使那是一個非??膳碌娜ヌ?,他也要闖一闖,他要找到他的香瓶。
他很正式地到文經(jīng)理那里買了一張票——24排4號。
文經(jīng)理苦著臉勸他,他卻不動搖。
這場電影觀眾依然很少,稀稀拉拉只有幾十個人,劇院里顯得空蕩蕩的。
老子的旁邊沒有人,他感到很孤獨,好像四周的黑暗中有無數(shù)只眼睛在盯著他。他不停地左右張望,沒看見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現(xiàn)。
演的是一個老片子,日本導(dǎo)演黑澤明的《六個夢》。
一個軍人走在夜路上。
那是在夢中。
四周黑糊糊,遠方的山上有昏暗的紙燈籠隨風(fēng)飄擺,好像是陰間。
他走進了一條長長的隧道,很黑很黑的隧道,那好像是一條穿越生死的通道。他的腳步聲很響:“哐!哐!哐……”
接著,聽見了身后有狗叫聲,越叫越急。
他一直朝前走,終于出去了,卻聽見隧道里傳出更多人的腳步聲,很整齊,越來越真切。他回過頭去,看見一隊整齊的士兵,他們的軍帽壓得很低,好像沒有眼睛……
老子看了看腳下,地上黑糊糊的。
他用腳踩了踩,很硬實。
他又朝前面看了看,一排排空椅子,稀稀拉拉坐著一些觀眾,沒有人回頭。
突然,有一個女人出現(xiàn)了,她走到最后一排,坐在了老子右側(cè)的座位上。
老子的心提起來。
那么多的空座位,她為什么緊緊挨著自己坐下來?
他的心狂跳起來,但是他不能轉(zhuǎn)過臉去看她,他假裝還在專注地看電影,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身邊這個女人的身上。
這個女人一動不動地看銀幕。電影快演一半了,她還沒有進一步行動。
老子實在承受不住那種心理上的壓力,猛地一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是一個挺漂亮的女人。
她也看了老子一眼。老子覺得她好像不是在看他,那目光把他的腦袋穿透了,在看他的左側(cè)。
老子吸了一口涼氣,趕快把頭轉(zhuǎn)回來。
他左側(cè)的座位上也出現(xiàn)了一個人!他一下覺得自己被挾持了,有點窒息感,同時意識到,他要走出去似乎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了。
他情不自禁扭過頭,看了左側(cè)一眼,這一看差點魂飛魄散——左側(cè)也坐著個女人,這個女人和右側(cè)的女人長得一模一樣!
她也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老子一眼。那眼光好像是在看他,又好像不是在看他,而是穿過他,看右側(cè)的那個女人。
她和她隔著老子在對視!
這時候,銀幕上的畫面突然變了,出現(xiàn)了紅都劇院!
不過,不是現(xiàn)在的紅都劇院,很新,它旁邊的建筑低矮而破舊,那店鋪門匾的字都是繁體字。街上的行人穿的都是舊時代的衣裳。
那好像是60年前的場景。
老子忽然想起了那行字——1939年4月17號。
劇院里其他人似乎沒有感到這有什么奇怪,仍然很安靜。
接著,他感到自己像犯了羊角風(fēng)一樣,腦袋“轟隆”一聲,全身抽搐起來。
他飄飄忽忽看見銀幕上出現(xiàn)了這樣一個畫面:有一個男人穿著長衫,在劇院門口徘徊,他站在那顆比現(xiàn)在年輕將近70歲的太陽下,四處張望,焦急地等待著什么人。
終于,一個女人走過來,他跟她一起走進去了……
老子想在銀幕里尋找香瓶,或者另外兩個女性,可是,人海茫茫,根本沒有她們的蹤影。
很快那個畫面就過去了,《六個夢》繼續(xù)放,好像剛才是幻覺。
當(dāng)他的身體恢復(fù)了常態(tài)的時候,看旁邊的兩個女人,她們都不見了。
散場了。
燈光大白。
原來是個夢。
4.得癔病的小孫
小孫上班了。
她終于從驚嚇的陰影中走出來。
除了周末中午有加場,平時,紅都劇院只有晚上放電影或有演出。因此,她平時一般提前兩個小時來售票。
這一天,她來到劇院,遠遠看見劇院黑糊糊的,沒有亮燈。
這是怎么回事?她甚至以為她一段時間沒上班,她的單位已經(jīng)解散了。
紅都劇院在長安道,這一片今天晚上停電,文經(jīng)理早就接到了電業(yè)局的通知。下午,他讓張大爺在劇院的大門口貼出了通告,今晚不上映電影。
他知道小孫今天要上班,給她打過電話,讓她明天再來??墒?,她當(dāng)時不在家。他就打通了她丈夫的手機??墒?,她丈夫在外面有應(yīng)酬,忘了告訴小孫。
正是因為這一連串的偶然,使得小孫發(fā)現(xiàn)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她疑惑地打開售票室的門,按了一下電燈開關(guān),沒電。再看附近的居民樓,全部陷入了黑暗中。有的人家點上了蠟燭,昏昏然的光暈星星點點。
她正想給領(lǐng)導(dǎo)打電話,突然,她看見了張大爺。
透過窗子,在昏暗的暮色中,她看到張大爺蹣跚地走到劇院前,用鑰匙打開門,一閃身就進去了,然后,那扇門被輕輕關(guān)上。
停電了,劇院里黑糊糊什么都看不見,他進去干什么?
小孫的心“怦怦怦”地跳起來。她沒有聲張,從抽屜里摸出手電筒,輕輕走出去。
她走進劇院,里面一絲光亮都沒有。
“張大爺!”
她叫了一聲。
劇院里有回聲,她的聲音跌跌撞撞地又反彈回來,很恐怖。
沒人答應(yīng)。
她把手電筒打開,一束慘白的光柱射出去,慢慢地移動……
如果是一盞大燈,那么劇院里的場景都會顯露在她的視野中,她在剎那間就能夠知道這個地方有沒有險情??墒牵蛛娡驳墓庵荒苷盏揭粋€座位那么大的面積,其余的地方都是無邊的黑暗,這讓她非常害怕。
那個圓圓的光柱緩緩移動。
一個個椅子空著。
舞臺空著。
過道空著……
“張大爺!”她又顫顫地喊了一聲。
還是沒人答應(yīng)。
她明明看見他走進來了,他能到哪里去呢?
難道他藏在哪個座位的下面了?
這個劇院除了這個入口的大門,里面還有三個門,一個是舞臺后面的角門,還有兩個側(cè)門,通向廁所。
是不是他從角門走了呢?
可是,如果他走了,他不可能不關(guān)這個入口的大門??!
也許,他摸黑從側(cè)門出去解手了?
小孫打著手電筒來到側(cè)門,看見這個門鎖著。她又來到另一個側(cè)門,那個門也鎖著。
她有點慌亂,磕磕絆絆地從銀幕旁走到角門處,角門也鎖著!
她驀地感到了危險!
她后悔不該走到劇院的最深處來,現(xiàn)在,她想回到入口,中間的路途變得十分遙遠。她要走過那狹窄的過道,兩邊的椅子下都黑糊糊的,哪一排都可能突然伸出一只枯槁的手來。
“張大爺!”她的聲音里都透著哭腔了。
她多希望張大爺此時一下打開劇院里的燈,笑哈哈地出現(xiàn),說:“小孫,我逗你玩呢!”
可是,劇院里一片死寂。
她猛地朝外面跑去……
從銀幕到入口,那一段過道不過幾十米,可是她卻感覺跑了很久很久。
她跑出了劇院的大門,連她平時工作的售票室都沒敢回,一直跑到附近的一個公共電話亭,給文經(jīng)理打電話。
“文經(jīng)理!我看見張大爺進了劇院……”
突然,身后有人拍了她的肩膀一下。
她猛地回過頭,看見張大爺在她身后站著,他的臉?biāo)坪醪幌衿綍r那樣和善。
小孫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你今天怎么來了?”張大爺盯著她問。
小孫快要嚇?biāo)懒耍骸拔?,我不知道今天停電……?/p>
“你在給誰打電話?”張大爺繼續(xù)問。
“我在給……”
文經(jīng)理在話筒里問:“你怎么了?”
“沒沒沒怎么?!毙O只好對著話筒說:“今天停電,你怎么沒通知我?”
文經(jīng)理又跟她解釋了一番。
放下電話,小孫強顏對張大爺笑了笑:“我回家了?!?/p>
張大爺也笑了笑,說:“回去吧,這里沒什么事。”
小孫像逃一樣離開了那個電話亭。
“你還沒給錢呢!”那個電話亭的老太太喊。
小孫沒有回家,她去找文經(jīng)理了。
她上次受驚嚇在家休息的時候,老子曾經(jīng)到她家看望她。她知道這個年輕人一心想弄清真相,于是,在路上她給他打了一個電話,把他也約來了。
三個人在文經(jīng)理家附近的一個茶館見了面。
聽小孫講完事情的經(jīng)過,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這個張大爺?shù)纳砩稀?/p>
“他可能是進去找什么東西,你只是沒看見他罷了。”文經(jīng)理說。
“不會!我喊他,他為什么不答應(yīng)呢?”
“他年齡大了,耳朵背,一定沒聽見你喊他?!蔽慕?jīng)理還是不相信張大爺有什么問題。
“那他也應(yīng)該看見我的手電光啊?!?/p>
老子一直在思索。
“這個張大爺是什么時候到劇院工作的?”老子問文經(jīng)理。
“他……”文經(jīng)理想了想,說:“我還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到這里工作的,我來接管這個劇院的時候,他就是這里的看門人?!?/p>
文經(jīng)理是除了張大爺之外劇院最老的人了,他都不知道,別人就更不知道了。
“他家里還有什么人嗎?”老子又問。
“他一個人生活?!?/p>
“一輩子沒結(jié)婚?”
“聽說,他年輕的時候結(jié)過婚,第二天一早,那個女人不知為什么跑了,再也沒回來。之后,他沒有再結(jié)婚?!?/p>
老子打了個冷戰(zhàn)。
那個女人為什么跑呢?
不可能是移情別戀,那需要時間。
也不可能是因為父母包辦不情愿,如果是那樣,她在結(jié)婚前為什么不跑呢?
那個夜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她看見了什么?
“他住在哪里?”老子繼續(xù)問。
“他?一個孤苦伶仃的老人,工資低,沒有房子,就住在劇院的值班室里?!?/p>
這個劇院就是他的家!
老子感到身上發(fā)冷了。
“平時,他有沒有什么異常的舉動?”
“沒有啊?!蔽慕?jīng)理說。
小孫插嘴說:“他好像有潔癖?!?/p>
老子把頭轉(zhuǎn)向她:“為什么?”
“劇院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出入,他卻把劇院打掃得一塵不染。”
“不要亂講。”文經(jīng)理說:“他那是盡職盡責(zé)?!?/p>
小孫繼續(xù)說:“平時,沒事的時候,我們總是看見他在洗衣服?!?/p>
老子的腦海中出現(xiàn)了一個老頭在陰影里搓衣的情景,他的神態(tài)惡狠狠的,好像這輩子跟衣服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樣。
他在心里畫了個大大的問號。
幾天后,老子就聽說小孫又出了問題,好像得了癔病。
老子和文經(jīng)理立即到她家探視。
小孫坐在床上,披頭散發(fā),又哭又叫,歇斯底里。她丈夫抱著她,不停地安慰著她。他面容愁苦,極其憔悴。
“小孫,你怎么了?”文經(jīng)理輕輕地問。
“你管不著!”小孫面露兇相。
她丈夫抱歉地搖搖頭,示意他們坐下。
“她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老子問她丈夫。
“她一直好好的。昨天晚上,她接到了一個電話,我也不知道那電話是誰打來的,她跟那個人說了好半天,然后,她跟我說,她要出去一下,我也沒問她去見誰,她就走了。大約兩個小時后,她回來,就變成了這個樣子?!?/p>
“別說我!我不愛聽!”小孫兇悍地吼道。
“你帶她去醫(yī)院了嗎?”文經(jīng)理沒有理睬她,繼續(xù)問她丈夫。
“去了,醫(yī)院給她打了點鎮(zhèn)靜劑,好了些。今天早上,又犯病了。每次犯病大約半個小時就好,問她剛才的情形,她一點都不知道。”
“你才不知道呢?”小孫齜牙咧嘴地說。
文經(jīng)理說:“一定是上次受刺激留下的后遺癥?!?/p>
老子沒說話,一直在聽。
他偶爾看看小孫,發(fā)現(xiàn)她正盯著自己。他覺得,她的眼睛后面還有一雙眼睛,那雙深藏的眼睛殺氣騰騰。他的心抖了一下。
老子家曾經(jīng)養(yǎng)過一黑一白兩條狗,一公一母。
一天,家里把黑狗賣給了狗肉館。當(dāng)黑狗被吊在樹上,即將被活活勒死時,白狗好像有感應(yīng),猛地撞開家門,沖向了殺狗現(xiàn)場。黑狗的爪子因窒息在半空中無力地抓撓著,白狗遠遠地張望著,不安地跑來跑去,悲痛欲絕。它面臨著同樣被殺害的危險,但是它沒有回避,它幾乎把生死置之度外了,眼里竟然流淌出清涼的淚水,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哀嚎。那哀嚎聲比被人扼殺本身更凄慘,使人仿佛看見一顆心在滾燙的油鍋里煎熬著。這足以讓人類那摻雜著銅臭和勢利氣息的友誼和愛情黯然失色,自嘆弗如。
前不久,他在《天府早報》上還看到這樣一個新聞:
天津永定新河大堤出現(xiàn)了一個怪異場面:一只成年黃鼠狼,指導(dǎo)幾十只幼崽,跳躍防洪墻沒有成功,又沮喪地結(jié)隊回到田間。據(jù)目擊者介紹:一只大黃鼠狼走在前邊,其后隨行數(shù)十只一路縱隊的小黃鼠狼,看樣子它們剛剛出生不久。隊伍來到約一米高的防洪墻下,大黃鼠狼一跳,跳上墻頂,然后又跳下來,顯然是給“孩子們”做示范動作。接著小家伙們一字排在墻下,都使勁地向墻上跳。但是,它們像下餃子一樣,紛紛落下來。大約跳了五六分鐘,竟沒有一只能跳上墻頂……
狼跟人斗智,把草帽戴在頭上裝人……
羚羊被猛獸窮追,到了山崖上,兩個一組,一前一后地跳過去,一個剛好踩在另一個的后背上,反彈起來,正好落在對面的山崖上,而另一個就獻了身,掉進山谷里……
類似的現(xiàn)象比比皆是,足以讓人類對動物刮目相看。
不但如此,某些動物還具有比人類更靈敏的感覺——大災(zāi)難降臨之前,大批的老鼠瘋狂逃竄,螞蟻惶惶奔走,無數(shù)的烏鴉煩躁地叫……而這時的人類還蒙在鼓里,吃喝玩樂。
他小時候聽過一個傳聞,有一只會迷惑人的黃鼠狼,祖祖輩輩都生活在大家族的大院里,它在黑夜里可以從門縫溜進任何一間臥室,它可以在有人密談的時候躲在任何一個家具下……
它是不是真的有能力把整個家族的事情都看得一清二楚?心知肚明?
它是不是可以噴出一種氣體,讓人吸進之后,就接受它意識的控制,胡言亂語?
老子對這個傳說又相信又懷疑,很矛盾。
他之所以懷疑,最重要一點就是:他沒有親眼看見。
而現(xiàn)在,他親眼看到了。
小孫突然嘻嘻地笑起來,她說話了:“我姓袁?!?/p>
文經(jīng)理和老子都愣愣看著她。
“你叫袁什么?”老子認真地問。
她怔了一下,似乎答不出來。但是,她馬上說:“你們?nèi)タ纯?939年11月3日的《溝鎮(zhèn)民眾報》,那上面就有你們要找的謎底?!?/p>
1939年11月3日?
老子一下想起了24排4號下面的那行字。
都是1939年,怎么這么巧?
他震驚了。
小孫說完最后這句話,就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
她丈夫輕輕叫了她一聲:“孫麗……”
她叫孫麗。她沒有答應(yīng)。
她丈夫湊近她的臉,聽了一陣子,起身輕聲說:“她睡了。”
出了門,老子對文經(jīng)理說:“我去圖書館查一查?!?/p>
“好吧。有什么情況,你立即給我打電話?!?/p>
老子直接來到了圖書館。
他翻找了好久,終于把那張舊報紙找到了。
1939年11月3日的《溝鎮(zhèn)民眾報》上有這樣一則新聞:
一個叫薛保山的銀行職員,他剛剛交往了一個女友袁某,她是一家洋人診所的護士,兩個人很恩愛。
今年4月17號,薛保山買了兩張電影票約袁某去看電影。沒想到,診所突然來了一個急診病人,袁某就沒有去。那個男人怎么等都不見袁某來,很生氣,臨時找來了另一個女人跟他一起看電影了。
這個女人是唱評劇的戲子,一直暗暗喜歡薛保山。這一場電影成了他跟她關(guān)系的一個重大轉(zhuǎn)折,接下來,薛保山干脆甩了袁某,跟這個戲子好上了。半年后,他和戲子舉行了婚禮。
那個袁某又悔又氣,在他們結(jié)婚的那個日子,她跳河自殺了。
有一天夜里,那個戲子突然驚醒,惶惶不安地對丈夫說,她做了一個夢,夢見那個袁某回來了,她七竅流血,追著她大叫:“你還我的票!你還我的票……”
從此,袁某就跟這個戲子形影不離了,日日夜夜在她身后大叫“你還我的票”——戲子瘋了。
報上有袁某的照片,盡管印得很粗糙,老子還是覺得她有點面熟,想來想去,原來她很像夢中坐在他身邊看電影的女人。
難道那個戲子坐的正巧就是24排4號這個位置?
難道一切都是那個袁某的陰魂在作怪?難道她仇恨所有坐在這個座位上的女人?
(結(jié)局見下期)
(本文純屬虛構(gòu))
編輯 孫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