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細細
我在他的文字里感受著孤獨,那樣的孤獨任憑怎樣的人生也無法緩解。我想,在他的作品中,在幸福的表象下,追溯到生命的本質是虛無。
讀村上春樹的小說,曾經天昏地暗。他小說里的女子,或寧靜或活潑,但距這個世界都是遙遠的。揮之不去的神秘氣息,內心深處的創(chuàng)傷哀痛,死亡的氣息如此強烈。
他說:“我理想的女性在這個世界上不存在?!?/p>
是,這樣的女子無法存在。她們生活在異度空間,那是村上春樹理想中的世界,一片走不出的青春森林。在這片森林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會再相逢”。
那時,我以為他的氣質是似水仙一樣孤傲,有嚴重的自戀情結,性格自閉,長相沉悶而帥氣,當然還獨身,沒有哪個女人配得上他。事實卻完全不是這樣。
他22歲結婚,長得也不帥,人也沒有什么怪癖。結婚時他大學還未畢業(yè),愛人陽子小姐來自天主教女校,性格活潑,與這個世界有著一層淡淡的隔膜?;楹蟮牡?6個年頭,他寫《挪威的森林》,陽子化身為他小說里活潑的綠子,遍布陽光。
村上春樹像他小說里的男主角,內向,不喜歡上電視被采訪,行事低調。面對記者時,他很少主動說話,性格矛盾,外表與內心反差很大。從表面看,他的生活很正常。大學畢業(yè)后,他開了家名叫彼得貓的爵士樂咖啡店。30歲時,他突然想寫小說,于是寫了篇《且聽風吟》參加《群像》雜志主辦的“群像新人文學獎”大賽,沒想到一舉奪冠。這激發(fā)了他創(chuàng)作的熱情,索性賣掉彼得貓咖啡店,專門從事小說創(chuàng)作。接下來的生活被他規(guī)劃得無比平淡。
他每天4點鐘起床,早晨寫作四五個小時,晚上10點鐘就寢。每天都跑10公里路,不跑步的時候就游泳。寫作前,一般先聽古典音樂。沒有音樂的人生是他無法想象的。
在飲食上,他吃新鮮蔬菜、麥片、意大利面和面包。他很少吃甜點、冰激凌和巧克力。
如此規(guī)律的起居生活,在作家中算是個異類了。這讓他保持了良好的體能和精神狀態(tài)。對此,他解釋:“寫書沒有體力是堅持不下去的。大型故事的‘復活在某種程度上與身體的復活是相連的?!?/p>
在現(xiàn)實生活中,他清醒理智,生活規(guī)律得近乎刻板。他只管埋頭創(chuàng)作,對外的一切事務,包括與出版社打交道,均由陽子打理。
他與陽子結婚33年,沒有孩子,兩個人感情依然很牢固。似乎作家的壞毛病在他身上都無法找見。他既無晝夜顛倒的壞習慣,也無四處留情的不良記錄,他對婚姻忠誠堅定,這一切正常得讓他不像個作家。可他確實是寫暢銷書的大牌作家,還是純文學暢銷書的作家。他名利雙收,讓很多寫純文學而不叫座的作家慨嘆不已。
他是諾貝爾文學獎的候選人,還上了“亞洲十大居家好男人”的評選排行榜。但他對婚姻的理解卻冷靜深刻:“說得殘酷一些,婚姻生活就是近乎殘酷的相互磨合的過程。”
他擁有普通人的幸福生活,而他的小說卻傳達著人生的寂寥、青春的傷痛和生命的無可把握。作家精神領域的孤獨,他一樣沒少,甚至更多。
在他的眼中,“死并非生的對立面,而是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追求得到之日即其終止之時,尋覓的過程亦即失去的過程”;“在某種情況下,一個人的存在本身就要傷害另一個人。”
村上春樹流連在那片森林里,寫不盡的青春疼痛,都是些看不見刀口的傷疤;寂寞的少年男女,眼里的世界沉靜無聲,刀光劍影卻留在內心。孤獨的意向讓讀者憶起青春期有過的疼,一步步,怎樣艱辛走過,如他所言:“我一直以為人是慢慢變老的,其實不是,人是一瞬間變老的?!本瓦@樣,我們都在瞬間老去。
我在他的文字里感受著孤獨,那樣的孤獨任憑怎樣的人生也無法緩解。我想,在他的作品中,在幸福的表象下,追溯到生命的本質是虛無。
在他年少時,也有過隨心所欲的生活:反抗父母對他進行的國文熏陶,堅持讀《世界文學全集》;經歷學潮運動,幾乎不去學校;在新宿打零工,其余時間泡在爵士樂酒吧里,過著晝夜無規(guī)律的混亂生活。那時,他住在三鷹市的一間宿舍里,沒有什么遠大的理想。他在一家當鋪買了支長笛,每天吹一支固定的曲子,后來的三鷹市在他的記憶里,就成了那支曲子。
這樣無節(jié)律的快樂,想必村上春樹不會再有。青春本無憂傷,憂傷總是在青春失去之后,愛情、生命皆是如此。
(田生摘自《愛人品位》圖/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