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小的時候,我是格外調(diào)皮的孩子。大約是家中的長女,又有祖父的溺愛,性子未免野些。每每最喜歡的便是和男孩子打架,打得鼻青臉腫回來,細想著明日如何再贏回來,于是再打。
這樣的性子是很不淑女的,只因我好強,不肯服輸。父母對我這樣的性子擔心得很,又合不得打罵——原本就鼻青臉腫了,還往哪里下手去?到底是父親想了法子,每每講故事吸引我的注意,引得我安靜坐下片刻。父親知道我的性子急,故意把故事慢吞吞地道來,我一急,便拿起書自己看。起初還需父親一字一字引著認字讀下去,逐漸熟稔起來,深得其中奧妙。原來我的世界不止是樹枝、泥巴、鳥蛋和年齡相仿的孩子。
家在江南小鎮(zhèn)深深的巷子底處,窄窄的巷子兩邊是數(shù)十年的老房子,白墻也被風(fēng)煙熏染得墨綠—一是有生機的綠,那是暗色的苔蘚厚密地滋長,巷子里有穿堂風(fēng),幽幽涼涼地吹,我坐在青石板上,風(fēng)一摜一摜翻起書頁,我在苔蘚細密的空隙間也能感受不同的世界的存在。彼時,我生活的世界是小小的巷子底處的幽深人家,而我的小小的心,可以在書卷淡淡的墨香里行萬里路,嘗盡時間甘苦。
如此,對閱讀的如饑似渴開始一發(fā)不可收拾。因剛上小學(xué),時間常常是大把大把的,我貪婪地閱讀,最喜賴在書店里一蹲半天。彼時的書店還不似今日這般開放式的,若勞駕營業(yè)員拿本書是要看人臉色的,于是愈加覺得書籍可貴。另外骨子里的好強暗暗作祟,若有一天這架子上有自己的書,恐怕不必再伺人顏色了吧。
那時我語文并不好。一年級第一次語文考試,人人都100分,唯獨我79分。旁的家長嚇得掩口,這孩子怎么這樣蠢?!又驚詫,看許多書有什么用,原來還是不會考試。連我自己也害怕,那時我已能熟讀唐詩宋詞,怎會做不出卷子。至今還深深記得那日下午,父親牽著我的手回家,一一再教我拼音,語文老師性子也好,并不嫌棄我是最末一名,也手把手教我,小學(xué)前三年,語文不過是平平過。
真正對語文有興趣是在三年級。原本我的數(shù)學(xué)比語文好許多許多,那時新?lián)Q了數(shù)學(xué)老師,不甚喜歡我,凡事總愛挑剔我一些。小小心里不忿,數(shù)學(xué)逐漸掉下來。而語文老師極好,到了三年級開始寫作文,多年積累的底子便有展現(xiàn)之處,每每作文便得老師夸獎?!『⒆幽挠胁粣劾蠋煴頁P的,于是更認真。那時心想,我總得有一門是擅長的,數(shù)學(xué)不行,語文更要好些。
如今自己也是一名老師了,細細想來,興趣雖要緊,但對孩子的成長,老師的引導(dǎo)更重要。念及此,尤覺身上擔子之重。
于是周末,自己呆在小小屋子里,伴我的,是滿架書卷。讀的書多了,再不似小時一般盲目貪婪,漸漸有自己喜歡的作家。《紅樓夢》外,張愛玲是尤其喜歡的。喜歡張愛玲,一為她的才氣,二來是感激她在文壇的地位為女子爭氣。從小讀史書,很喜武則天。中國的歷史是男人的歷史,我只能從男人的豐功偉績中去枯索女子的一點蹤跡。而武則天,艱難掙扎出一條生路來,喋血刀鋒之上,更讓我心懷敬畏。然而武則天的功績,到底一路血腥。未及張愛玲一支筆,寫盡人生蒼涼。那些細膩入骨的文字,總似綿綿密密地錦緞伏貼在身上,伏得久了有些肌膚的溫意,卻抵不過風(fēng)霜的寒涼。始覺人世的蒼涼與溫暖已交替襲人皮膚每一紋理,這樣深刻。
遇見一本好書,一篇好文,總喜歡先淺淺讀一遍,似初遇時的驚艷。再合上書凝想片刻,若換做我,該如何寫。帶著新鮮的驚艷一句句地讀,再一字字地讀,細細咀嚼之后拋下兩三日再讀。每一次再讀,便如故人相逢,有舊歡,又有新的體會。到最后,往往意在言外,得到的是字里行間的深意。
喜歡讀書,不是淺顯的書,而是合上書后仍能有一刻的感動,有半分感悟,挑動自己的心。所謂好書,大約如此。
到了高中學(xué)古文,起初覺得無甚趣味??菰铮膊簧跞菀桌斫?。幸好有位好語文老師,每到學(xué)古文的日子,總是長裙搖曳,別有古典之美。這樣的古韻,抬頭望去,窗外是江南小鎮(zhèn)凝住百年的時光蒼翠,紅河日落之下,清溪宛轉(zhuǎn)之畔,才驚覺讀書原要一份閑適心情。更明白古文的好處,言簡意賅,似古箏曲畢后一聲余韻裊裊,凝住湘江碧水楚云高遠的,原是這樣簡短的字。于是,更喜歡《二十五史》,千載王朝堆迭,無數(shù)風(fēng)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