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馬頓家里翻他的書,翻書的時候和馬頓聊天,我說我要寫一本書了。我沒說我要寫小說,小說這個概念太文學(xué)化了,一想到寫的是文學(xué)藝術(shù),我就覺得手腳被束縛了,重重大山當(dāng)頭壓來,還沒寫就沒感覺了。我對馬頓說,我要寫書了。這個說法讓我感到很舒服,像光身子罩著絲綢的睡袍。我想我能寫好。
我要寫一本關(guān)于情感的書。只是關(guān)于情感,不純粹是一個完整的故事。我推薦馬頓讀米蘭,昆德拉的《身份》,是他老了后寫的作品,遼教社幾年前出版時是個薄薄的小冊子,名字譯做《認(rèn)》。我覺得《認(rèn)》好,譯本也好。老米老了寫的小說,故事之外的毛茸茸的東西很多,是一條支流彌漫的大河,好。
我要寫一本不能說愛情小說的書,只能說有關(guān)愛情的情感的書,僅僅是包涵愛情。我不敢肯定我這樣的年紀(jì)還能不能寫好愛情,但我有信心寫好情感。
我對馬頓說,寫的時候不想文學(xué),想自己,把自己對命運和人生的認(rèn)知寫進(jìn)去;也要想讀者,希望他們能從中讀出命運的認(rèn)同感。這樣,我就滿足了。
書寫得沒有想象中順利,先用第一人稱寫,覺得不好,自己讀了讀,沒品。后改第三人稱,就找到了感覺。
到目前,我還沒有一部小說讓自己滿意,問題自己很清楚,只是沖不破。我不善于寫庸常的常態(tài)生活,總欲將它們變形或者顛覆,才好下筆。這曾經(jīng)是一種可貴的傳統(tǒng)之一,但也有明顯的毛病在,失于尖刻、偏執(zhí)、用力過度。這個時候再回頭,似乎遲了些,那就要以此為基點,借助我曾經(jīng)鄙棄的技術(shù)和結(jié)構(gòu)。
我打電話給馬頓,告訴他我似乎沖破了自己的桎梏。其實,人稱的轉(zhuǎn)換不是那么輕易的事情,如果你用第一人稱寫,那么,你就要時時讓敘述離人物的內(nèi)心遠(yuǎn)一些,這樣不會流于獨白和片面,會讓小說有空間感;如果你用第三人稱寫,那你要努力替主人公去思考,其實就是填補讀者思維妁空缺,小說會更豐滿和有張力一些。這樣的小說不會臃腫或瘦弱,只會更健康一些。
假如能寫一本好書,你給了別人一個新的世界,而自己不過是有了一種良好的自我感覺。如果誰送一部偉大的書稿來讓署上我的名字,我會舍命拒絕。我不能沒有寫書的享受過程,完成一部書對作者的意義,或者說對這個個體的人的意義,仿佛仙狐對皎月的吐納,書寫出了,精氣卻被作者攝取,成為他的血肉和魂魄。這是我要寫書的意義,而不是要最終的那本書。
如果你不是天才,那就千萬不要停止思考;如果你還有生活沒用完,那就要抽時間完成你的閱讀,因為有用的生活總有用完的一天,而剩下的那些破爛,你要處理它。就要早早煉成化腐朽為神奇的手段。如果你要修煉,可以不寫,卻不能停止思考和閱讀,這是我對自己的忠告。
責(zé)任編輯 陳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