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是女子,江南女子。
那時候,總會看到外婆家天井旁那幾盆枝葉蔥綠,偶有清香的蘭花,我感興趣的不是蘭花,甚至不識它是何物,只因?yàn)樘m花被養(yǎng)在一棵巨大的無花果樹下面,每次踩著花盆,攀枝摘取美味果實(shí)的時候,難免要蹬壞幾葉優(yōu)雅的蘭草,外公每次少不了打手心。于是我含著淚,望著備受寵愛而多事的蘭花,微微的恨意就深深地種在早年的記憶里了。
再大一點(diǎn),我對無花果漸漸失去興趣,轉(zhuǎn)而開始喜歡幽潔的蘭花。十來歲的我,時常端著書,坐在蘭花邊上發(fā)呆,賞不盡其飄逸多姿的葉片、神韻兼?zhèn)涞幕ǘ?;清雅綽絕的芳香……離開故鄉(xiāng)許多年以后,有一次夢回故里,依然見到滿庭蘭花香……甚至那個天井,那些從井臺到青石臺階,再到花盆里濕潤的、淺淺的苔痕。美國小說家沃爾夫說:“故鄉(xiāng)是不能再回去的?!庇洃浿械墓枢l(xiāng),童年和少年時光,都在離鄉(xiāng)后越來越完美,越來越迷人。去國多年后返鄉(xiāng),我依然會固執(zhí)地在高層建筑、樹影車聲、行人商店、寥寥的殘陽晚風(fēng)中,去尋找昔日的三坊七巷,去尋找記憶中的蘭花和女子。
母親與外公一樣喜歡養(yǎng)蘭,為了滿足我的心愿,她來美國探親時,巧妙地避開海關(guān),在皮箱里偷偷藏了一叢四季蘭給我。這盆四季蘭花從此在書房里與我常年相伴,或許是因?yàn)樵诋愢l(xiāng)水土不服,這盆四季蘭一年只花開兩到三季,但對我來說沒有什么分別,有花時賞花,無花時觀葉,都是天香國色。明代張羽就曾有“泣露光偏亂,含風(fēng)影自斜,俗人那解此,看葉勝看花”的詩句。
寂靜的午后,和蘭花一起坐在那里,陽光落在四周,我忽然明白,蘭花若真是女子,是可以成道的,從桑梓到異域,一樣拈花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