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諾貝爾文學獲獎?wù)邐W罕·帕穆克的作品《雪》的扉頁上,“音樂會中的一聲槍響”醒目的題詞,使我聯(lián)想到《和平友誼進行曲》——鄭律成作品音樂會”,2008年是鄭律成90誕辰之年,找出一篇老文章《請教鄭律成》,重讀后又有了新的感觸。
請教鄭律成
鄭律成1918年出生于朝鮮光州,原名叫富恩,因為立志成為一名音樂家,后改名為“律成”。1933年鄭律成在父親去世后來到中國,先是在南京“朝鮮革命干部學?!蹦顣筠D(zhuǎn)入延安。1938年創(chuàng)作《延安頌》時年僅20歲。1939年創(chuàng)作《八路軍進行曲》,從而奠定了他在中國革命歌曲近代史中的地位。這首歌最終易名為今天的《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歌》。
1945年日本投降后,鄭律成回到朝鮮平壤,任朝鮮人民軍總部俱樂部部長,并籌建人民軍協(xié)奏團,擔任團長。在那期間創(chuàng)作了《朝鮮人民軍進行曲》。兩個國家的軍歌都出自一位作曲家之手,很是罕見。
我去見鄭律成是我父親秦西炫介紹的,他們之間的交往是從50年代開始。在西南少數(shù)民族民間音樂匯演期間,他們在貴州相識,他當時住在蔣介石的“花溪別墅”,邀我父親上山打野鴿,令人驚奇的是他彈無虛發(fā),40多分鐘后就滿載而歸,緊接就拔毛、燒火、烤肉,一個半小時之內(nèi)完成了從打獵到美食全過程,給我父親印象極深!
1958年,鄭律成在北京郊區(qū)農(nóng)村買了一農(nóng)舍院子,稍加“裝修”,并在院外“自留地”種了各式蔬菜,他邀我父親帶上20斤米,去他那小住、創(chuàng)作。20多天朝昔相處的日子里,鄭律成再一次展現(xiàn)了他會生活、享受生活、熱愛生活的能力與熱情。這種熱情與生活態(tài)度,也反映在他的創(chuàng)作中。
60年代他創(chuàng)作了歌劇《望夫云》,由中央歌劇院首演,演出后,北京文藝界專門召開了座談會,各類反映不一,有人認為是“白開水一杯”,份量輕沒味道。我父親在座談會上做了一個發(fā)言:“用聽小提琴獨奏和聽交響樂做比喻,看《望夫云》尤似聽小提琴獨奏,很有光彩,份量不輕,也有味道。整個歌劇很少對白,音樂從頭貫穿到底,是揭示劇情的主導力量。這種歌劇形式,顯然是借鑒西洋歌劇形式寫出寫成的。這一點不必諱言,但問題的關(guān)鍵是這樣大量地運用西洋的管弦樂隊以及合唱重唱等手法,是有利于劇中人物的性格的展開呢,還是削弱了?是使我們的民族音樂更富有表現(xiàn)力了呢,還是削弱了?我認為答案基本上是肯定的?!?/p>
1974年夏天,我正在北京等待入伍通知書,鄭律成約我去臺基廠“對外友協(xié)”,他家住在院內(nèi)。鄭律成的夫人丁雪松是新中國第一位(曾住丹麥)女大使。
記得那天我首先在“傳達室”受阻和被“監(jiān)控”,“對外友協(xié)”深宅大院,我一個17歲的少年猛然闖入,轉(zhuǎn)了一圈沒找到他家,又回到“傳達室”,只聽工作人員正在電話里向上級通報:“有人找鄭律成”!氣氛神秘,畢竟那是另一個時代……
最終找到了鄭伯伯的家,我立即忘卻了剛才在大門口不愉快的經(jīng)歷,直接問他當年是怎樣創(chuàng)作出《解放軍進行曲》的?他說,那是在抗戰(zhàn)氣氛十分濃厚的延安寫的,是在一切為了抗戰(zhàn),一切為了前線,思想非常活躍的環(huán)境中創(chuàng)作的。我又問他如何能寫出這樣的作品?他說一定要下功夫背民歌,背外國優(yōu)秀歌曲,甚至背西洋歌劇的詠嘆調(diào)。他說自己學音樂時條件有限,沒有學好鋼琴,就背鋼琴名曲。像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左右手部分都背唱出來。他年輕時,每周除背幾首中國民歌和兩首外國名曲外,還勤練筆,無論在戰(zhàn)斗中,在田野間,在火車上,抓住當時的思想情感,創(chuàng)作出一、二句旋律,并馬上記下來,從而鍛煉自己塑造音樂形象的能力。同時深入生活,和群眾打成一片,隨時了解時代的脈搏。
鄭律成這樣對我說的,他自己也是這樣做的。他可以獨唱西洋歌劇中很多大段著名詠嘆調(diào),轉(zhuǎn)調(diào)都唱得很準。他背唱鋼琴曲,從中使他學習到了織體、和聲、復調(diào)等。所以他創(chuàng)作的歌曲和歌劇,都是自己配伴奏與寫管弦樂隊。
有人曾問斯特拉文斯基:“什么是技巧?”答:“整個人就是技巧?!?/p>
學習鄭律成
時光早進入了21世紀,今天重聽“向前、向前、向前”那動人的歌曲,對我真有“音樂會中的一聲槍響”般的震撼!他為毛主席詩詞譜寫的大合唱《六盤山》《婁山關(guān)》等,宏偉的氣勢是作曲家寬廣胸懷的體現(xiàn)!“山,快馬加鞭未下鞍,驚回首,離天三尺三”,鮮明形象的詩作通過鄭律成運用對位的手法——重復“山 山 山……”令人聯(lián)想到婁山關(guān)的崇山峻嶺;而在“雄關(guān)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音樂的表現(xiàn)上,鄭律成運用堅定有力行進式的節(jié)奏型,刻畫出了中國革命勝利來之不易的滄桑感!
鄭律成為毛主席詩詞譜寫大合唱是在“文革”“無所事事的寂靜”中完成的,之后他曾到大茶葉胡同21號(現(xiàn)在已不存在了)告訴我父親:“我與其每天學習毛主席語錄,不如把毛主席詩詞譜上曲,我已將總譜精心裝訂好送到了中南海?!?/p>
可惜的是,鄭律成在他生前沒有能聽到這部合唱作品。鄭律成生前創(chuàng)作的最后一首歌是反映抒發(fā)了他看到粉碎“四人幫”后的喜悅心情。
2007年9月9日的音樂會上,中國交響樂團演奏了歌劇《望夫云》選曲。
《望夫云》于1962年5月12日在北京天橋劇場首次公演。先后到天津、上海公演。2007年《望夫云》再次與聽眾見面,真是盛世下的喜事!《望夫云》給我印象深的是,作曲家將聲樂和交響樂隊融為一體。在人物情感沖突的段落中有瓦格納音樂戲劇般扣人心弦的沖擊力!這正體現(xiàn)出鄭律成的創(chuàng)作理念:不單寫現(xiàn)實主義的歌曲,還要寫交響樂,寫歌劇。對于一個從戰(zhàn)爭時代走過來的作曲家,尤為顯得可貴!
再聽鄭律成的音樂,他的獨樹一幟,和如今一些令人震驚的垃圾贗品相比,其作品永遠都不會使人第二次聽它就感到索然無味。鄭律成的音樂是真誠的,他讓人類的音樂擁有了神圣的本質(zhì)!時代變了,音樂也隨之演變,這很正常,但有一點我想不應(yīng)該變:音樂創(chuàng)作不可自欺欺人。
萬物為一心,心外無別法。世界上沒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作曲家創(chuàng)作出的音樂如不打動人心,那么這樣的音樂大概就無人再關(guān)心了。目前文學界在討論當今“空心文學”現(xiàn)象,據(jù)說有人重寫了《孟姜女哭長城》,一位評論家說:“寫得真是‘淚流滿面’啊,五官在流淚,頭發(fā)在流淚,胳肢窩在流淚,甚至肚臍眼也在流淚,就是心不流淚!”
21世紀的音樂創(chuàng)作,有無類似“空心”現(xiàn)象?21世紀的民主=多元;多元=差異;差異=不同者的并立之時髦風氣下有如此有現(xiàn)象: 前不久去世的德國作曲家施托克豪森(Karlheinz Stockhausen 1928-2007)將911恐怖襲擊稱作“人類能夠想象的最偉大的藝術(shù)作品!”見怪不怪否?
鄭律成的音樂創(chuàng)作道路是在特定的歷史條件下形成的,歷史是一面鏡子,從中映像出的種種蹤跡或者能供后人思考???
秦大平 1992年畢業(yè)于芬蘭西貝柳斯音樂學院作曲系,獲碩士學位,現(xiàn)為山東大學(威海)藝術(shù)學院音樂系教授
(責任編輯 張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