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教師這么多年里,和學生相處的時間很多,和家長相處的時間很少。但在那些很少的時間里,卻總是有些東西在沉重地捶打我的心靈。
有時我想,也許要到了我這樣的年齡,不再自以為是的年齡,明白生活艱難的年齡,才能更深地理解父母給我們的,無法替代的,永遠讓人動容的愛。
同事和我說過這么一件事:連續(xù)好幾天,她都會在班級的垃圾箱里發(fā)現(xiàn)一個雞蛋,一個完完整整的,沒有剝過殼的白煮雞蛋。那大概是一位母親摸黑起來,點燃爐子專門煮的一個雞蛋,是連同“多穿衣服”“路上小心”的叮囑一起裝在女兒書包里的雞蛋,是連同女兒會不會受涼挨餓的擔憂一起送出門的雞蛋,是包含著“只要孩子身體健康就好”這個所有父母最樸素的愿望的一個雞蛋。然后她的女兒穿上母親為她洗好的衣服,吃完母親為她做好的早餐,帶著“總是這樣沒完沒了的啰嗦”的不耐煩,連同這個雞蛋出門,去她認為是父母要她去所以她才去的學校讀書,拿出這個雞蛋時,覺得自己最近不夠苗條,皺皺眉,隨手把雞蛋扔進了垃圾箱。
再也沒有比這更讓人難受的象征了:父母把愛捧在手心送給孩子,孩子把它隨手扔進垃圾箱。
有—位家長,因為工作常常出差,和兒子相處的時間很少。他想在周末兒子從學校回家時,開著摩托車去載他??墒莾鹤涌偸呛退f不用。有一次兒子的公車快到站了,他說兒子,我去車站接你吧,兒子告訴他,老爸你開遠點,在路口拐彎處等我。他在路口看著兒子下車,一路上和—個又一個同學告別,來到路口時,正好只剩下兒子一人。他和我說起這件事,然后無奈地,寵愛地,“我有時也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也經(jīng)歷過那個階段:渴望一架嶄新的漂亮的自行車;渴望一雙名牌的漂亮的跑鞋;渴望其他同學羨慕的眼光,甚至一瓶進口的洗發(fā)露也可以是炫耀的資本。當然我那個時代的物資比現(xiàn)在貧乏多了,貧富差距也比現(xiàn)在小多了。我自己也不能知道,如果我在他的位置,我是否能穿過被形形色色的小轎車堵滿的校門,坐上父親的摩托車,心中依然自信而且驕傲?我能不能穿過這塵世的浮華,穿過父親破破爛爛的摩托車的外殼,看到它承載的其實是一樣的、也許是更重的愛?我能不能意識到,父親是怎樣穿越那些趾高氣揚呼嘯而過的車流,走了多少路來到這里,能不能意識到這種艱難背后包含了更多?
那位父親,他只是用一種樸素的方式試著表達對兒子的愛。我們又有多少次對這些熟視無睹?
當我們吵著要父母給我們買最新款式的手機時,有沒有想過那是父母幾個月的工資?有沒有想過,吃的,穿的,水、電、煤氣、電話電視寬帶,我們的學費,都是父母辛辛苦苦賺錢來交的?有沒有想過可能為了實現(xiàn)我們一個小小的愿望,比如一雙跑鞋,父母要節(jié)衣縮食好一段日子?有沒有注意過,其實無論是父親還是母親,都比不會賺錢的我們節(jié)儉得多?
當我們習慣于父母為我們做這做那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們又為父母做了什么?
當我們要求父母理解我們時,有沒有想過,我們是不是理解父母?
有時候你會忽然記起父親母親的生日,然后用你的零花錢(別忘了它從哪里來)買一份生日禮物給父母,你有沒有想過他們?yōu)槭裁纯偸呛芨吲d?
因為在這個時候,一直深愛你的他們,從你那里聽到了愛的回音。
有一天,當你像他們一樣去愛人的時候,才會真正明白這一切是多么珍貴,多么不容易。到了那個時候,但愿愛不會再躺在垃圾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