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一般把結構理解為單位及其關系的總和。本刊將從語言形式出發(fā)展開語言研究的成果都納入二級欄目“語言的結構維度”。這一期發(fā)表兩篇文章：董永杰、余弦考察“把”字句中的所謂非句，吳春竹探討日語復合句從句節(jié)結構的的多層性和立體性。作者們研究的對象都是老話題，但老話題出新意卻難能可貴。

提 要：“把”字句是漢語典型的句式之一，其組合一直是研究者關注的課題。在他們的研究中，一些“把”字句被視為非（法?。┚洌纭八褟埲屏?他把桌子推了”，“媽媽把他哄睡了”，“我把房子蓋了”等等。然而，研究發(fā)現(xiàn)，這些所謂的非句并非真的就是錯句，它們在現(xiàn)實交際中可以使用。

關鍵詞：非句；組合；致使；現(xiàn)實世界；虛擬世界

中圖分類號：B08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0100(2008)06-0046-3

So-called Wrong Sentences in Ba-sentence of Chinese

—Comparison with the Japanese

Dong Yong-jie Yu Xian

（Shanghai university，Shanghai 200072， China）

Ba-sentence is one of the typical sentence patterns in Chinese， and its collocation remains all the time an object of study for the researchers. Though some of them， such as “Zhang San / The table was pushed by him”， “He has been lulled to sleep by his mother”， “The house has been built up by me” and the like， have been considered illegal， a close examination reveals that the so-called illegal clauses are not necessarily wrong and they function properly in the daily life.

Key words：illegal clause;collocation;causing;real world;imaginary world

1 問題的提出

學界對于“把”字句的研究還存在著一些問題，比如這種句子的組合。以動詞為例，一般認為，并不是所有的動詞（通常是單個動詞）或動詞+補語都能用在“把”字句中。近幾年來，一些句子被學界視為非法或者不妥。例如：

① 他把張三推*（倒）了。（王廣成 王秀卿 2006）

②* 他把桌子推了。（程琪龍 2006）

③ ？他把桌子推了推。（程琪龍 2006）

④ ？他把桌子一推。（程琪龍 2006）

⑤ 他把張三殺（死）了。（王廣成 王秀卿 2006）

⑥ 他們把槍扔了。（程琪龍 2006）

⑦？他們把槍投了。（程琪龍 2006）

⑧？他們把鐵餅擲了。（程琪龍 2006）

⑨他把皇榜揭了。／？他把皇榜貼了。（程琪龍 2006）

⑩他把鞋脫了。／？他把鞋穿了。（程琪龍 2006）

(11)他把小鳥放了。／？他把小鳥捉了。（程琪龍 2006）

(12)我把房子拆了。／*我把房子蓋了。（張伯江 2000）

(13)把小背心脫了。／*把小背心穿了。（張伯江 2000）

(14)他把這些房子蓋低了。／*他把這些房子蓋死了。（金立鑫 2006）

(15)媽媽把他哄走了。／*媽媽把他哄睡了。（程琪龍 2006）

這15個“把”字句的結構各有不同。(14)和(15)是“把+賓語+單音節(jié)動詞+單音節(jié)動詞或單音節(jié)形容詞”；②重疊動詞，③在動詞前加上“一”字；其他各句都是“把+賓語+單音節(jié)動詞+了”，其中有些動詞是同義詞，如⑥—⑧，有些動詞是反義詞，如⑨—(13)。總之，這些句子中的一些“把”字句被認為是非法組合或組合不當。

2 學者的相關解讀

王廣成、王秀卿從事件語義結構句法投射角度考察“把”字句的句法特征和合法性滿足的前提條件，將“把”字句看作“致使”句式，認為“把”字句的語義內(nèi)容是一個復雜事件，其內(nèi)部結構存在子事件，而子事件只有在句法上映射出來，“把”字句才算合格（王廣成 王秀卿 2006）。關于①和⑤，兩位作者指出，這兩個句子都是由三個子事件組合而成的復雜致使性事件，第一個表示致使意義，投射為vP(=AspcP， causing projection)，第二個表示活動的，投射為VP(=PsppP， process projection)，第三個表示結果狀態(tài)，投射為RP(=AsprP， result projection)；他們認為“把”字句應該包括上述三個子事件，而且缺一不可，否則就不是合格句?；诖?，王廣成、王秀卿指出，由于補語“倒”空缺，造成①在語義上缺少表示結果狀態(tài)的子事件，因此它不合格。至于⑤，兩位作者的解釋是，動詞“殺”已經(jīng)在詞匯句法層面上包含一個表示結果狀態(tài)的子事件，無須再在句子句法中映射出來，而動詞“推”本身不包含結果狀態(tài)的子事件，須要添加補語，所以“推”如果沒有補語（“倒”）就不可以用在上述“把”字句中。

2008年董永杰 余 弦 “把”字句中的所謂非句第6期

支持王廣成、王秀卿認定①不成立而⑤成立的另一個原因是事件的完成性。他們認為，凡是具有完成性的“把”字句都合法，否則不合法。所謂完成性，“指的是一個可能事件內(nèi)部的事件結構，具體而言，如果一個事件過程是同質(zhì)的（homogenous）、累積性的（cumulative），那么它就不具備完成性，反之，如果一個事件蘊含了一個自然的終點，則具備完成性”（王廣成 王秀卿2006）。

程琪龍解釋“把”字句的理論基礎是觀念框架理論。概念框架包括時空概念結構、動作概念結構和致使概念結構，每個概念結構由概念過程、先設條件和推導結果組成。“把”字句屬于動作概念結構和致使概念結構，動作概念結構包括“動作者+動作+對象”，致使結構包括“致使者+致使+對象+傾向”。比如，他們把花瓶打碎了。（程琪龍2006）

張伯江認為，“把”字句具有自立性特征，賓語與動詞之間存在著先后關系，所謂自立性就是指賓語先于行為而存在，有自立性則可以用“把”字句表達，無則不行（張伯江 2000）。

3 本文對“把”字句的解讀

上面，我們歸納幾位學者對“把”字句的解讀。他們認為，“把”字句只有具備三個子事件和完成性才算合格，像“推”這樣不含結果狀態(tài)的子事件的動詞不能用在“把”字句中。這未免有些武斷和片面。其實，無論單音節(jié)動詞是否在詞匯上含有表示結果狀況的子事件，都能用在“把”字句中，至少“推”是可以的，況且“推”未必就只有過程沒有結果。從語義學角度看，判斷“推”有沒有完成性或是否含有結果狀態(tài)的子事件，要看“推”的對象。人們說“把墻／房子推了”，應該是指把墻／房子推倒了。

人類活動離不開方位空間。如果用“上下”表示方位，通?！吧稀北硎疽粋€物體靠近另一個物體，“下”表明一個物體離開另一個物體。一些動詞具有“使物體離開”的語義，如“脫”；而另一些動詞具有“使物體靠近”的語義，如“穿”?！懊撘路北砻魇挂路x開身體，“穿衣服”表明使衣服靠近（貼在）身體。方位“上”通常與具有“使物體靠近”語義的動詞搭配，“下”通常與具有“使物體離開”語義的動詞搭配，因此才有“脫下衣服”和“穿上衣服”的說法。例如：

① 那個少女洗完后，才發(fā)現(xiàn)有一個身穿兵甲的家伙正癡癡地看著她，連忙把衣服穿了。

② 我就自個兒爬起來把衣服穿了，一早，就敲開父母的房門討壓歲錢。

③ 這樣的生活過了兩年，我爸爸媽媽把房子蓋了，家具買了，也就是說……

④ 您在沒有辦理相關手續(xù)的前提下就把房子蓋了，這肯定是不合法的。

⑤ 早上把海報貼了，效果太棒了。

⑥ 獵人把烏龜捉了，放進口袋里。

這些句子足以說明，右側的句子也可以說。雖然目前尚未查到“把槍投了／鐵餅擲了”的說法，但并不能證明一定不能說。

此外，“哄”不僅可以和“走”組合，也可以與“睡”組合在一起。例如：

⑦ 客人走了之后，左小莉就把孩子哄睡了。然后……（《在官場混的那個男人》）

⑧ 非常想念小孩，剛出來的時候，特別是他媽媽，眼淚水汩汩的。出來都是騙他的，把他哄睡了，流著眼淚出來的。（東方衛(wèi)視網(wǎng)）

“把……哄睡了”在日常生活中特別是在有小孩子的家庭中使用率很高，然而卻認為是非句讓人百思不得其解。我們知道，睡眠多由疲勞引起，因此須要睡眠，但并不總這樣。如果家里一個小孩不停哭鬧，那么大人就希望他睡覺。一個讓他睡覺的辦法就是“哄”。“哄”的方式很多，諸如唱搖籃曲、講故事、抱著孩子輕輕搖晃等。孩子的“睡”是大人“哄”的結果，大人的“哄”使得孩子入睡。“哄”是使動者的行為，“睡”是孩子的行為，“睡”的行為由“哄”的行為引起?！昂濉敝徊贿^是一個方式，是使孩子入睡的一個手段，所以無論是“哄走”還是“哄睡”都是可行的，跟是否具體動詞或趨向動詞并無關系。“哄”可以把人“哄走、哄睡”，也可以“哄笑、哄哭”甚至“哄傻”。“哄”實際上就是“騙”（如“哄騙”的），“哄走”就是使用手段讓其離開，“哄睡”就是使用手段讓其入睡。日語也有“哄睡”、“哄走、哄笑、哄哭”等說法，只是「泣く（哭）」可以用被動態(tài)「泣かれる」，這一點比較特殊。“哄”是一個有意識的行為，其目的就是要通過行為“哄”使對方按照使動者的要求去做，“哄笑”就是采取“欺騙”手段使別人笑起來，目的是讓別人發(fā)笑。然而，“哄哭”則不然，“哄”的目的不是讓別人“哭”，而是讓開心等，但沒有“哄”好而導致“哭”的結果，所以日語使用「泣かれた」表示使動者受到損失，這符合日語的習慣，如果使用使役態(tài)「泣かせる」則一開始就有想把別人哄哭的含義。

搭配有固定搭配，也有臨時搭配。上文談的是前者，現(xiàn)在看后者。眾所周知，汽車是“開”的，自行車是“騎”的，“開汽車”和“騎自行車”是固定搭配。如果有人說“騎汽車”或“開自行車”，這樣的組合不符合常規(guī)。但如果一個有車族和一個無車族之間有這樣的對話，我們還能認為是錯的嗎？

⑨A：買車了？

B：是的，以后就開車上班了，不用再擠車了。你呢？

A：我呀，我也開車上班，我開自行車上班。

B：開自行車上班？哈哈，你要是開自行車上班，那我就是騎汽車上班。

顯然，“開自行車”是臨時組合。在這種場合，我們不但不認為這種說法不妥，反而覺得很有趣，說說話人開玩笑，有一種自嘲的特殊效果。

Adele在談到英語補語構型時指出，“雙及物構式要求其目標論元是有生名詞，而其帶to的介詞釋義則無此要求”（Adele2007）。

一般認為，一個句子正確與否不僅應該從句法判斷，而且應該根據(jù)現(xiàn)實世界是否有過這種情況實施判定。“我給桌子帶了一杯水”是一個有意識行為，由于日常生活中沒有什么人有過“給桌子帶一杯水”的經(jīng)驗，所以人們不這樣說。當然，虛擬世界的情況與此不同。篇幅有限，不再細述。

4 結束語

“把”字句是一種使役句，即“使……產(chǎn)生（變化）”的句式。這種句式一般包含“使役主體”（李洪儒 1995: 40-45）、“使役動詞”（李洪儒 1994b: 16-20）、使役客體（漢語兼語式中的兼語）等。這些要素共同構成“使役結構”（李洪儒 1994a: 18-2）。這類句子的使用具有特殊性，而且往往不是常規(guī)性所能解釋透徹的，須要從詞匯、句法、句法-語義和語用等多維度予以探索。

參考文獻

程琪龍. 概念框架和認知［M］. 上海: 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 2006.

金立鑫. 論元配置、句式語義和詞匯語義對“把”字句的制約［J］. 東方語言學， 2006(創(chuàng)刊號).

李洪儒(李紅儒). 使役情景與使役結構［J］.中國俄語教學， 1994a(3).

李洪儒(李紅儒). 俄語中的使役動詞［J］.中國俄語教學， 1994b(4).

李洪儒(李紅儒). 俄語中的使役主體［J］.外語學刊， 1995（2）.

王廣成 王秀卿.事件結構的句法映射——以“把”字句為例［J］. 現(xiàn)代外語， 2006(4).

張伯江.論“把”字句的句式意義［J］. 語言研究， 2000(1).

Adele， E. G. 構式: 論元結構的構式語法研究［M］. 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7.

收稿日期：2008-04-11

【責任編輯 王松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