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江　萬冬明

13歲的劉培香自幼喪母，與患上中風后遺癥而喪失勞動能力的父親相依為命。在不耽誤學業(yè)的情況下，為了生存和生活，她毅然上了武功山，當了一名挑夫，為山上游客、寺廟、旅店挑運貨物，掙錢還債，養(yǎng)家糊口。

貧寒的家塌了，少女發(fā)狠要用扁擔挑起來

1994年7月7日，劉培香出生在江西省萍鄉(xiāng)市蘆溪縣武功山附近一戶農(nóng)家。2歲半那年，不幸喪母，是三十多歲的父親劉告生含辛茹苦將她撫養(yǎng)長大。2005年2月26日，身患高血壓的父親不慎摔倒，昏迷不醒，送到縣中醫(yī)院搶救，因怕花錢，在病情尚未穩(wěn)定的情況下，就出了院。一個月后，他再次出事，送到中醫(yī)院，不僅花光了全部4000多元的積蓄，還欠下1000多元的債務(wù)，更要命的是從此癱瘓在床。小培香的家坍塌了，生活一下子陷入了困境。

2005年國慶黃金周來臨，缸里的大米數(shù)都數(shù)得清了，劉培香躲著爸爸情不自禁地抹開了眼淚……

劉告生躺在床上，唉聲嘆氣：要是自己不倒下，這時節(jié)正好上山做挑夫，為上山的游客挑行李，每天挑得100斤，可就能掙到50塊錢哪。想到這錢，劉告生竟禁不住抽泣起來。

劉培香聞聲過去：“爸爸，你怎么了？”

劉告生抬手抹了一把淚，說沒啥事，只是看到女兒忙得又黑又瘦了，心里覺著難受。

劉培香“咯咯”直樂，本以為自己偷偷啜泣被爸爸聽到，引起傷心，卻原來不是的。她伸手刮了一下爸爸的鼻子：“沒羞，這么大的人還哭鼻子?！?

爸爸止住悲聲，長嘆了口氣：多好的掙錢時機，眼睜睜看著它溜走，能不痛心嗎？劉培香詫異地問是啥掙錢好時機？爸爸一五一十告訴了她。劉培香一聽，立即表示自己要去挑東西，掙錢養(yǎng)爸爸。

她可說到做到。10月2日這天，她安頓好爸爸，抓了兩個飯團，裝了一瓶水，往塑料袋里一放，頭也不回出了門。身后，劉告生嗓子都喊啞了，也沒能將她留住。他的腸子都悔青了。

劉培香氣喘吁吁地跑到武功山腳下的石鼓寺旁，那兒正蹲滿了身強力壯的挑夫，清一色的大男人，連個女人都沒看見，更別說小孩子了。

來了一批游客，她學著別人的樣子上前去爭生意。那游客打量了她一下，問：“你也當挑夫？你多大了？”劉培香一怔：“我能挑，我都17歲了，就是不長個子?！薄澳阌?7歲？”那游客忍不住笑了。身邊早過來別的挑夫，將其行李搶過去了。劉培香跟人急，好不容易攬上活，就要到手的熟鴨子咋能又讓它飛了？見她爭得兇，游客也急，說搶壞了東西是要賠的。劉培香流淚了：“大伯，你不講理。我都說了，我17歲了，能挑得動。真要摔壞你東西，我會賠你……”游客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不是我不讓你挑，你就是有17歲也挑不動的，這山這么高。”

劉培香只能眼巴巴看著別人一擔擔往上挑。中午了，小培香饑腸轆轆，拿著東西躲進旁邊的樹林。她取出飯團，狼吞虎咽?？赡苁巧倭瞬耍兜拦腰c，她熟練地在叢林中，扒拉出幾根說不上名字的植物來，掐下莖，在衣服上擦擦，即放入嘴里，津津有味地嚼起來……她不敢浪費一秒鐘，解決了肚子問題就立即回到崗位，等待游客的挑選。

終于看到幾個游客上來，劉培香深深吸了一口氣，果斷地沖上前去：“叔叔，我是挑夫，把行李給我吧。”見人家驚詫，又補了句：“我19歲了，挑得動，您放心?！闭f著，伸出右手，就去接游客的行李?！澳?9歲？”那年輕游客夸張地笑起來，手指點著她，一抖一抖的。劉培香咬咬牙：“嗯，我19歲，就是個子矮點，力氣不差?！迸赃呌慰透Φ脜柡?。過來一個挑夫就要拿年輕游客的行李，可被拒絕了：“我就讓這個19歲的姑娘挑，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的力氣。”劉培香那個高興啊，差點一蹦老高。

起肩了。雖說是20斤左右的行李，可登著登著，就感覺千斤壓頂一般。喉嚨開始冒火，熱辣辣的有點疼。她停住腳步時，并未卸肩，拿過水瓶，擰開喝一口。腳像注滿了鉛似的，一步比一步沉，而且踉蹌起來。她咬著牙，堅持著。游客過意不去，要她放下來讓他自己提。她卻說啥也不肯，游客沒辦法，只好漫不經(jīng)心地賞玩周圍秀麗的風景。越是往上挪，那顆幼小的心臟，就越不堪壓迫，噗通噗通強烈地撞擊著她的胸膛，好像要逃出去。她多想歇歇啊。

漫長的4個小時過去了，終于到達目的地。行李一卸下來，劉培香就癱坐在地上，渾身像散了架一般。兩個肩頭和后頸，因為承重和頻繁的換肩摩擦，都火辣辣的疼。喉嚨干得像要裂開，她把帶的水一氣喝得精光。心跳似乎玩鬧過頭的孩童似的，老靜不下來。

按照行規(guī)，游客給她支付了10塊工錢。劉培香捏緊了勞動所得，拾起工具，逃似的向山下奔去。

“我掙到錢了！我能掙錢了！”

天色向晚，起風了，山上的風吹在身上感覺很爽。突然，她一不留神，撲面摔了一跤。工具摔出去了，錢呢？她像遭到電擊一般蹦起來，錢呢？

她顧不得揉揉，趕緊俯身去尋，但是，任她兩眼瞪成燈籠，也沒有看到那張剛剛還在她手上的、她用了整整一個下午累死累活才掙到的10元錢。

劉培香傷心地哭起來，一邊哭還一邊找……

希望的燈亮了，有米下鍋的日子讓她無限憧憬

奔進家門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

劉告生躺在床上正心急如焚呢，聞聽腳步響，迅速拉亮那盞15瓦的燈泡。女兒已撲到床前，高興地說：“爸爸，我掙錢了，我掙到10塊錢了。”他苦笑了一下，嗔怪道：“這么晚才回，還以為你讓狼叼了呢?！庇终f：“真掙錢啦？錢呢？”

劉培香“哇”的一聲哭起來：“我、我錢……丟了……”劉告生一愣，說了句“閨女，別哭！”便別過臉去：10塊錢哪，一跤就跌沒了；老天就沒長眼睛嗎，咋忍心這么對待我們啊？再說，我這都在造什么孽啊，連累這么小的孩子受這等苦。一把濁淚再也沒法控制，山泉似的噴發(fā)。

劉培香趕緊止住傷悲，勸爸爸不要難過，明天她還可以去掙的。一邊安慰一邊用手去給爸爸抹眼淚。劉告生一把抓住女兒的手，生怕她就要出去似的。他不能允許她再去了，家里沒錢就再想別的辦法。他發(fā)現(xiàn)女兒的手掌破了，即摩挲起來：“還痛嗎？那只手呢？”劉培香說聲“沒事”就遞上去另一只手。劉告生幾近哀求道：“好閨女，聽爸爸一句，別再去了啊?！眲⑴嘞阈π?，點點頭。

然而，第二天，她還是去了。雖然不是很順利，但畢竟又掙了20塊錢。

以后，只要是星期六、星期天，劉培香就會來武功山做挑夫。而這一切，她爸爸無可奈何，學校更蒙在鼓里。

2005年農(nóng)歷12月15日，早上起來，就聽得山風嗚咽，大門未開就覺寒氣襲人。要過年了，劉培香想買件新衣服穿，再買些肉來吃，那才像過年的樣子呢。她安頓好爸爸，偷偷跑去了山上。因為天冷，游客少了，挑夫也看不到幾個。有個中年婦女正為自己的旅行包上山發(fā)愁，見劉培香來，連忙上前打聽。大概發(fā)現(xiàn)她還是個小孩子吧，又失望了。劉培香用手搓了搓臉，冰冰的，都有點木了。她知道那阿姨正急呢，便一邊搓著小手，一邊跟阿姨吹起牛來，說自己在這都干了五六年了，服務(wù)過的游客分布在全國各地，至今還沒有對她不滿意的，不信走著瞧就是。那婦女頗感意外，滿腹狐疑，但這時節(jié)也找不到別人了，于是笑笑表示認同，讓她挑上。劉培香答應(yīng)一聲，即將東西拎起，好家伙，有三十多斤呢。

中年婦女將帽子戴好，扣好風紀扣，頭前領(lǐng)路上去。劉培香挑著她的行李箱，艱難地在風中向上登爬。走到一半，劉培香跨不動了，臃腫的穿著給她的行進帶來了不便。那婦女以為她不行了，惶恐不安起來。她笑笑說要脫掉點衣服才好走，便放下?lián)?。那婦女想幫她拿衣服，可伸出的手卻馬上又縮回去。劉培香麻利地將衣服往自己肩頭一搭，這下走得步步生風了，很快將中年婦女甩在后面。

到達目的地，中年婦女才開始問她為什么這么冷的天出來做這么累的事情。她一語不發(fā)。女人似乎很熱情，聽不到回答就不罷休。劉培香如實相告，把婦女給驚得半天說不上話來。在給了劉培香15元工錢后，女人掏出一張百元幣，死活塞給了她。接過錢，劉培香說聲“謝謝！”鞠了個躬，便沖往山下。

午飯她是在山下小店里吃的。她實在太餓了。要了三個饅頭，就著開水吞下。離開的時候，眼盯著自己最想吃的茶蛋，半天挪不動步子，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下午，山上看不到什么人了。想到爸爸，劉培香決定早點回去，這么冷的天，還不知爸爸受不受得了。就在她要離開時，來了一個小伙子，提著一個包。他問她背包上山不。她看了看，點點頭。

包不重，十多斤吧。到得山上，小伙子掏出張20元的鈔票，讓她找零。劉培香說沒有，叫他拿零的。小伙子一攤手，說找不開就不能怪他了，不是他不肯給錢哪。劉培香急了，趕緊從口袋里掏出錢來。小伙子說給5塊，找15塊。劉培香說十多斤呢，最少也得給7塊錢。爭執(zhí)了一會，小伙子答應(yīng)了她7塊錢。劉培香找了13塊給他，心里說了句小氣鬼，便往山下去了。

沖進家門時，爸爸正睡著呢。跑得滿頭大汗的劉培香喊醒了爸爸，高興地說自己今天掙大了?？梢再I好多米，還可以買好多肉，好好過個年了。爸爸接過她遞上來的錢，既喜且悲，說了一聲“閨女，叫隔壁大嬸幫你買件漂亮的衣服過年吧”便緊閉雙目，咬著嘴唇。

劉培香父女在接受采訪

心明若水，最自豪是自己能橫挑苦難與向往

翌日是星期天，劉培香本想再去挑一上午，可爸爸真生氣了，厲聲問她還要不要讀書。她只好答應(yīng)先到集上買點米，回來就看書做作業(yè)。

當她來到集上，將那張20元的鈔票遞給店主，要人家稱20斤大米時，店主接過，猶豫了一下，說換一張。劉培香說沒有了，就這張錢?！敖心銚Q一張就換一張，你小丫頭片子，就學會使假錢了？給你面子還不要?！钡曛鳉獾媚樁汲嗔?，將錢往她臉上一扔，趕她滾。

這爭執(zhí)驚動了旁邊好些人，有人過來就看她的錢。真是假鈔，大家都這么說。議論聲就嘈雜起來，說什么這么點大的娃娃都會用假幣坑人了。

站在風暴的中心，劉培香“哇”的一聲嚎啕大哭……她緊緊攥住那張20元據(jù)說是假幣的人民幣，調(diào)頭就往家里跑。

奔進門時，爸爸驚得差點爬下床來。他一連問了幾聲“誰欺負你了？”都沒得到答案，更急得如坐針氈。好大一會，趴在爸爸床沿的劉培香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告訴爸爸……劉告生用手摸了摸女兒的額頭，濕漉漉的，都讓汗水浸透了。他一邊安慰女兒，一邊接過錢。錢已經(jīng)讓手心的汗水浸濕了，被手指撫弄，就像一張衛(wèi)生紙。啊，天打雷劈的，真給女兒假幣了。劉告生沒有說明真相，而是告訴女兒，他們不認得錢，這是真鈔。他讓女兒拿一百的去鄰居那換零的，下午再去買米。這張錢，等他好了，他再拿去買。聽到這里，劉培香半信半疑，看爸爸又不像哄自己，終于破啼為笑了。

2006年3月18日，星期六，劉培香為山上的廟里送一擔東西。馬上到期中考試，她要好好學習。所以，一直到五一黃金周她都分不出身來，這次她必須多挑一點。可是，她走了沒幾步，就氣喘吁吁起來。越是往上，腳下就越是難挪。旁邊有游客忍不住嘆息道：“誰家這么造孽，讓這么點大的孩子上山當棒棒？”劉培香聽了，斜眼生氣地瞟了一下。有人說：“你瞧她臉上紅的，好像不太正常喲?！毕惹澳侨霜q豫了一下，即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摸了摸她的額頭。他突然叫出聲來：“喲，好燙，你發(fā)燒呢，不要命了。你家大人呢？”劉培香心里咯噔一下，可不能病啊，一定要挑上去啊。然而，那個男人看上去很生氣，他身邊就有人過來奪她的擔子。

“你們要干什么？我要掙錢養(yǎng)爸爸哪?！眲⑴嘞慵钡脝≈ぷ雍鸬溃p手死死扳住肩頭重擔，怎么都不松手。那個男人連忙示意旁邊人松手，讓劉培香先歇歇腳，告訴他碰上啥難處了。自己正喘不上來氣呢，劉培香依了他。

她哪知道，這個男人就是當?shù)匾患倚蟮挠浾?。很快，劉培香的家事被當?shù)孛襟w報道出來，立即在當?shù)匾鸩恍〉霓Z動。人們唏噓之余，心靈一顫，感動了。便有好心人前往探望，給這名可憐的小姑娘帶去了安慰、鼓勵和希望。緊接著，當?shù)孛裾块T也知道了，通過調(diào)查走訪，確認屬實。

于是，6月13日，民政部門派人把劉家父女安頓進了蘆溪縣新泉鄉(xiāng)麻田光榮院。劉培香不肯去，賴在破屋里不出門。工作人員頗感詫異，問她為什么不去。她咬著牙，不說話，只管一個勁流淚。后來，在父親的勸說下，她才邁出了大門。當她回頭看到自己住了12年的房子大門“咣當”一聲關(guān)上，落下鎖時，淚水頓似江水，滔滔不絕。自打一進福利院的門，劉培香就沉默了。開口說時，卻是一口一個要出去，要重新回家生活。

2007年新年才過，她又鬧了，非要回家過日子不可。記者問她為什么，再怎么說福利院的條件比她家都要好啊？劉培香沉吟良久，眼里才閃著淚光說，來住福利院的都是些老人、殘障者，像她這樣的算個啥呢，就算她爸爸落下了殘疾，可有她在，生活下去沒什么問題。她還說，爸爸好可憐，把她拉扯大也不容易，現(xiàn)在，自己可以掙錢了，完全能夠憑自己的能力回報父親對自己的養(yǎng)育之恩。可住這里，這機會就差不多沒了，所以她不喜歡住這里。

我們很懷疑她的話，小小年紀咋懂這些道理。她又說，書上都有這樣的道理，比自己更困難的人多著呢，他們才真正需要上這來呢。

我們無言。劉告生悄悄跟我們說女兒的成績受影響了，本想讓她復(fù)讀一個四年級，可劉培香一聽就很生氣，跟爸爸一爭高低，這才讓上了五年級。聽到這里，一旁的小培香又露出了倔強的神采，張嘴笑了……

（作者感謝肖本帥先生為本次采訪竭誠提供方便）

責編/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