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永慶
陽光在文中飄然而行,帶著父親們?nèi)缇`放在枝葉里的花朵般顫動的笑容,從黑發(fā)到白發(fā),每一根被陽光染成金色的毫發(fā)都會觸動著你的靈魂,一種光明,一種溫馨,一種熱愛生命的氣息簇?fù)碇?,升華著你,讓心靈深處那些齷齪的意念得到陽光的曝曬,使我們的生活更加舒展、坦蕩、明媚。我喜歡陽光,我喜歡徐迅的《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
宗白華先生在《美學(xué)散步》中說:“以宇宙人生的具體為對象,賞玩它的色相、秩序、節(jié)奏、和諧,借以窺見自我的最深心靈的反映,化實(shí)景而為虛境,創(chuàng)形象以為象征,使人類最高的心靈具體化、肉身化,這就是‘藝術(shù)境界,藝術(shù)境界之于美。所以,一切美的光來自心靈的源泉,沒有心靈的映射,是無所謂美的?!薄蛾柟庹盏米疃嗟牡胤健返某晒σ苍谟诖?。看到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引起對父親的懷念,寫出了對天下父母的深厚感情,作家選擇與表現(xiàn)這一主旨相對應(yīng)的象征物“陽光”,讓陽光與人生相融,形成一種意象,讓散文脫離純敘事寫人的模式,心靈世界得到展示,使散文富有詩意,形成美的藝術(shù)境界。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老人們也最多,陽光與老人們最為親密,老人們皺紋里隱逸著的苦澀需要陽光的撫慰,老人們記憶深處的往事需要陽光曝曬,老人們身上流動緩慢的血液需要陽光打通,老人們已近黃昏的心態(tài)需要陽光照耀,老人們和陽光一樣充滿著慈祥、溫暖、仁愛和平靜。陽光不老,人老矣。作者極為巧妙地描繪了陽光與人生的關(guān)系,用陽光的永恒反襯人生的短暫,進(jìn)而引發(fā)人們對生命的眷戀和熱愛。
文中把陽光與人生進(jìn)行了完美的對接,是靠作者靈活運(yùn)用比喻、通感、擬人等修辭手法來完成的。如“一條狗蜷縮在陽光的被窩里,懶洋洋地,像是一只泄了氣的皮球或是讓太陽烤干的牛糞”,烘托出老人們幸福安逸的心態(tài);“陽光像一朵鮮艷的花朵,卻無法為一個人永遠(yuǎn)開放”,感嘆人生苦短,要珍惜生命的每一天。這些比喻的運(yùn)用,使陽光變?yōu)橐粭l叮咚流淌的清溪,浸潤著讀者的心田。作者把比喻與通感聯(lián)姻,如“他們的笑聲、嘆息聲、訴說聲像是無數(shù)把叮當(dāng)當(dāng)?shù)男±棋N,把陽光敲成了金子般的碎片,然后樂呵呵地?fù)г趹牙?,儼然一個個財主佬”,創(chuàng)造出令人耳目一新的境界。用擬人來形成通感,如“樹上尚沒有凋零的葉片,通體金黃,興奮得直打哆嗦”,“陽光進(jìn)入土地所有事物的內(nèi)部,使其發(fā)酵、膨脹、瘋狂和生長”,把陽光那旺盛的生命力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總之,《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以其深邃的意境,優(yōu)美的語言,形成強(qiáng)烈的藝術(shù)感染力,引起讀者的共鳴,把讀者引進(jìn)一個美妙的陽光世界?!拔恼轮?,一言以蔽之曰:‘有境界而已?!保ㄍ鯂S語)“為了看看陽光,我來到世上”,陽光真好!
(作者單位:山東博興縣教委)
附原文:
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徐迅
那是一塊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冬天,父親還坐在那里。低矮的屋檐,背后是紅磚土墻。黑灰色的瓦片垂著耳朵,仿佛傾聽著什么。父親通常一個人不會說什么,只是靜靜地沐浴著陽光,取暖,像溫順的臣民承受浩蕩的皇恩。我每次回家首先要打量的就是那個地方。喊一聲父親,父親臉上立刻陽光燦爛,笑容如綻放在枝葉里的花朵般顫動。
一個人是會老的。皺紋宛如屋檐上生滿綠銹的青苔,上面搖曳著荒草。老人頭發(fā)花白,牙齒脫落,身邊斜靠著一根短亮的竹拐杖,那樣子像是一部接近尾聲的黑白電影里的舊鏡頭。陽光不老,新鮮的光束里盡情跳躍著生命的塵埃。但父親不見了。如今,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空落落的,如我空落落的心。淚水爬出我的眼簾,陽光使它格外晶瑩,如針芒般的陽光深深刺傷著我,痙攣。陽光無影無蹤地裹走了父親,又依然照亮那里,如瀉地的一灘水銀,成為我面前不會消逝的最堅硬的事物之一。
“來!曬曬太陽!”在鄉(xiāng)村,尤其是冬天,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窩聚的老人也最多。冬天里,陽光以一種最溫暖、最明亮的姿態(tài)涂抹大地。樹上尚沒有凋零的葉片,通體金黃,興奮得直打哆嗦。地上,一條狗蜷縮在陽光的被窩里,懶洋洋地,像是一只泄了氣的皮球或是讓太陽烤干的牛糞。老人們開始在陽光里打撈著明滅的往事,交頭接耳:誰家的豬養(yǎng)得最肥,誰家今年的收成很好,誰家閨女臘月里要出嫁,誰家的小子又有出息啦!……他們大口大口飽食著陽光的盛宴,咀嚼陽光,畢畢剝剝,滿嘴流油。通常,他們都以為這兒是離太陽最近的地方,是人間的天堂。他們的笑聲、嘆息聲、訴說聲像是無數(shù)把叮當(dāng)當(dāng)?shù)男±棋N,把陽光敲成了金子般的碎片,然后樂呵呵地?fù)г趹牙?,儼然一個個財主佬。直到起身離開時,還夸張似的拍打著屁股上的灰塵。即便有貧窮的跳蚤,在陽光下也被驅(qū)趕得一干二凈。
我想,父親,包括一些老人們,在他們?nèi)松哪耗晗矚g坐在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在陽光底下的傾訴,肯定隱藏著某種心靈上的秘密:一定是額頭皺紋里隱逸著的生命的苦澀需要陽光的撫慰;內(nèi)心經(jīng)歷太多,那陽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或許往事已經(jīng)堆積得發(fā)霉,必須在陽光下曝曬一番;抑或身上流動緩慢的血液必須與陽光勾兌與打通,才會使他們更加舒展、坦蕩、明媚;也可能他們想得更遠(yuǎn),無邊無際的黑暗正在向他們涌來,他們得趕緊拾掇起一些太陽的金枝,燃燒生命……因?yàn)?,不僅一顆晦澀的心需要陽光的照耀;一顆純凈的心,也同樣需要陽光的映照。最后,陽光收拾走了許多謎底,如父親自體生命的消逝正如陽光的消逝一樣。只是父親永遠(yuǎn)不會知道,他的那塊被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會成為他親人們心中最大的疼痛——有幾回,我發(fā)覺與我一道回家的兒子,眼睛朝那地方也怔怔地發(fā)愣。以前,他可是撒歡般地蹦跳著雙腳撲向那里的。
“為了看看陽光,我來到世上”,這是一位俄羅斯詩人的詩句。寫這詩的巴爾蒙特這時仿佛就像一個嬰兒,在春天里降生時一睜眼,就看到了溫煦的陽光。他身上泛著金黃的絨毛。的確,陽光可以滲透所有的語言,但無法諦聽;陽光像一塊黃金可以讓人貪婪地攫取,但卻無法永遠(yuǎn)占有;陽光像一朵鮮艷的花朵,卻無法為一個人永遠(yuǎn)開放。剩下的你只有看看的份了!陽光照耀的日子,生活明凈得一覽無余,纖毫畢現(xiàn);陽光進(jìn)入土地所有事物的內(nèi)部,使其發(fā)酵、膨脹、瘋狂和生長。這些人們都可以看到,因此也體會出陽光本身充滿的慈祥、溫暖、仁愛和平靜。果然,在陽光照得最多的地方,又少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又多了一個陌生而嘶啞的喉嚨。那陌生的嘴角牽動鄉(xiāng)村的最后一縷陽光,仿佛是在向陽光做著訣別。在這個陽光鋪就的舞臺上,父親和他的鄉(xiāng)親裁剪著一塊陽光的綢緞,然后緊緊地包裹住自己,就幸福地睡去了。
但丁說:“我曾去過那陽光最多的地方,看到了回到人間的人無法也無力重述的事物。”(《神曲·天堂》)僅僅默念著這一句,我的心緒在陽光下就顯得一派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