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學校有名人,而且不是火影忍者里面的卡卡西的老師名人,也不是那種“瞧瞧我們班的小名人”之類的假名人,是真正的名人。比如高二年級有一個少年棋王,還有一個得了物理數(shù)學國際奧賽金牌的哲學家兼詩人。相對于上一屆頭腦型的名人,我們這一屆的名人走的是無腦路線,包括一個電視臺少兒頻道主持人,一個唱美聲的,一個國家一級運動員,哦,對了,還有我。
我們學校還有一個名人殺手,這是我后來才知道的。第一節(jié)晚自習下了之后,我出教室門,被一個穿白色運動服的男生截住,問:“你們班是不是有一個小作家???”黑漆抹烏中,我看到他表情似笑非笑,眼睛閃閃發(fā)亮,頓時覺得此人非常之帥氣,事實上此人確實帥氣。坐在教室里的女同學們都眨巴著眼睛望著他,但是我今天穿的是給我爸買的而我爸不穿的六塊錢的衣服,沒法“浪漫的故事我們一起演”,于是就懷揣著復雜而略齷齪的心情問:“她好像不在,你找她什么事?”他往教室里張望了一下,失望地擺擺手說:“算了,我明天再來吧?!?/p>
我興奮地回教室,立刻有同學詭異地湊過來,說:“你知不知道剛才和你說話的男生是誰?他是我們學校的名人殺手!以前在初中的時候就狂追那個少兒節(jié)目主持人?!蔽业暮闷嫘陌l(fā)生在應該有的羞憤之前,我問:“為什么說他是名人殺手?”她說:“因為他專門勾引校園名人啊。只要是校園名人他就要追求,直到自己也變成一個校園名人?!蔽蚁肫鹚W閃發(fā)光的眼睛,還是有些懷疑。
我想起自己小學時候曾經(jīng)和查樂樂提起某個男生好像喜歡我,她不屑道:“他只是喜歡你的才華,不是喜歡你的人?!彼又f:“若是喜歡你的外貌,才是真正的喜歡。喜歡性格啊,才氣啊,人品啊,都不是真正的喜歡,是不會長久的……”
我現(xiàn)在才崇拜查樂樂是不是晚了點?她說的其實蠻對,想跟名人談戀愛是因為和名人在一起你覺得尊貴,覺得刺激,覺得自己在演電影,覺得周圍有很多眼睛。但你知道自己只是寄居在電影中,所以你只是先混個臉兒熟,伺機讓自己成為電影。
第二天,名人殺手并沒有來找我,我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逃過這次艷遇了。一個星期之后,我和周煜看到他和唱美聲的女孩兒共撐一把雨傘,鄙視道:“光勾引校園名人多不過癮啊?有本事獲個獎啊,有本事勾引到國際上去啊?!?/p>
查樂樂不開心,她正在分手。她開學時在班里隨手抓了一個人談戀愛,那是個高大腿短的男生,是個開化了的帥哥。我擅自把帥哥分成了兩類,帥且不知道自己帥的是頭等帥哥,帥且知道自己帥的是二等帥哥,事實上,查樂樂的擅自分手都讓我們十分難以理解,因為那個男生真的很浪漫成熟啊。他事先張揚了對查樂樂的追求,但要求我們保密,然后在一個月夜向查樂樂告白。這些在我們看來就像電視劇一樣,雖然嘲笑但是又希望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但查樂樂總是躲著他,躲了幾次,傻子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查樂樂是這樣對我們說的:“他給我念詩啊,詩啊,我的媽呀,我覺得送我一疊飯票倒更浪漫一些。”
我們在承認討論送飯票是否浪漫的同時,還是很疑惑:“只聽說不浪漫是愛情的殺手,還沒聽過浪漫本身就是殺手的?!蔽覀冾D時覺得查樂樂是因為在情場上打滾了太多年,滿心都是看盡千奇百怪后的疲憊才這樣的。
晚上,我和查樂樂坐在操場旁的看臺上聊天。浪漫男跑過來坐在查樂樂旁邊。自顧自地說:“我最近得了一種病……”
我好奇地問:“什么病呀?”心里發(fā)誓他要是說相思病我立刻就從十米看臺上跳下去。
他說:“是失憶癥。我什么都忘了,腦袋一片空白,我只記得我的生命中出現(xiàn)過一個女孩,她就叫做查樂樂。”
我曾經(jīng)看過這些話出現(xiàn)在紙上,我曾經(jīng)看過這些話出現(xiàn)在電視劇里,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些話會從一個真人嘴里吐出來,在一個人們告白時不帶“愛”字的環(huán)境里。哇塞,我已經(jīng)像看怪物一樣瞪著浪漫男了,他照樣說得很帶勁的,頓都不帶頓一下。我懶得和他比厚臉皮,于是先行后退。
后來,我又看他邊說邊比劃一些動作,捧心抓頭之類的。他走了之后好久,我才敢去找查樂樂,問:“他跟你說什么了?”查樂樂冷靜地說:“就是給我看他一夜白了多少頭發(fā)啊,對了,他說我比他幸福,因為我可以選擇愛他或不愛他,他只能選擇愛我或更愛我?!?/p>
是啊,浪漫男需要他的女朋友怎樣的回報呢?回答:“好!天涯海角我隨你去!”或是抱住他的肩膀,把頭放在他胸膛?浪漫男不需要回應,因為他演的是獨角戲,他時而脆弱時而故作堅強,時而鐵漢時而詩人地演得自high無比。于是浪漫就變成賣弄了,賣弄是最要不得的東西。
浪漫男經(jīng)常在教室無端嘆氣,望著路邊的野草淚流滿面,還去心理咨詢室。他的浪漫原先是一種賣弄。但沒觀眾欣賞的時候,浪漫又成一種威脅手段,
我在我們班發(fā)動了一個游戲,“Truth or Dare”就是真心話與大冒險?!笆^剪刀布”輸了的人可以選擇老老實實地回答刁鉆問題,或者按照指令做一件冒險事情。這是一個有娛樂精神的人才能參與的游戲。我曾經(jīng)在記錄片《與麥當娜同床》上看過麥當娜玩這個游戲,我當時覺得她太有娛樂精神了。我認為在住讀生里很容易推廣這個活動,因為在學校里憋久了,空虛得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
說起來慚愧,這個游戲總是扯到男女問題上面。游戲圖個嘛?不就是圖個娛樂大眾嘛;大眾為啥娛樂,不就是圖個窺視敏感題材嘛。真心話的問題無外乎是:“你喜歡過誰?誰喜歡過你?你現(xiàn)在喜歡著誰?誰現(xiàn)在喜歡著你?”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抖露自己的過去,大概是圖個“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的吉利。但是問到現(xiàn)在的愛情,卻很少有人愿意回答,只有梅子安大大方方地說:
“有啊,不過不是我們班的,是隔壁班的男生?!?/p>
周煜心里當真是一咯噔,她問:“不會是藝術團的吧?”
“你怎么知道?”
“不會是拉琴的吧?”
“你怎么知道?”
“不會是拉大提琴的吧?”
“你怎么知道?”
周煜怎么會不知道呢?周煜在看學校藝術節(jié)的錄像時也注意到那個男生了,他是學校交響樂團的首席大提琴,長得小臉小嘴,骨硬肉薄,很像搞音樂的人,很是秀美無雙。周煜懷疑藝術節(jié)的攝像也很喜歡他,因為給他的鏡頭多得讓人尷尬。
周煜跟大家一起起梅子安的哄。但是其實很不爽,她一直以為那個男生是自己慧根獨具發(fā)掘出來的,沒想到自己并不是發(fā)現(xiàn)帥哥的第一人,更令她不爽的是,梅子安把它說了出來。
第二輪的真心話大冒險,周煜輸了,梅子安問她:“說真心話,你認為我唱歌好不好聽?”梅子安準備去競爭學校樂隊部帶跑了?!澳阆氘斨鞒靠梢园?,可以去當瘋子樂隊的主唱?!闭f完就嘻嘻地笑個不停。
游戲繼續(xù)進行,一個女孩兒輸了,但是她在最后關頭又扭扭捏捏地什么都不說,大冒險也不敢,梅子安說:“那就我來吧。我選真心話,問我:‘我們班最丑的女生是誰?”
我忙不迭地問:“我們班最丑的女生是誰?”
她看著周煜說:“是周煜,長得難看不說,還時時刻刻給人一種陰沉的感覺?!?/p>
后來,再后來,“真心話與大冒險”就成了周煜和梅子安兩個人的游戲,她們兩個整天在教室外面玩得那叫一個表情猙獰,你死我活。于是我們知道她們就在玩真心話?!罢嫦唷睂λ齻兌猿闪艘粯踊ハ嗳拥奖舜松砩希魧Ψ降臇|西。
在任何時候,任何方面,真相是永恒的,也是唯一的殺手。真實的真相是殺手,虛假的真相更是殺手。
【蔣方舟】——1989年10月出生,7歲寫作,9歲出版第一本書《打開天窗》,后來又相繼出版《正在發(fā)育》等九部作品,過百萬字。從12歲起,在《南方都市報》等十多家報刊擔任專欄作家。16歲擔任中國少年作家協(xié)會主席。
【高考成績】——蔣方舟今年高考總分561分,其中語文117分、數(shù)學131分、英語128分、文科綜合185分。
如今的蔣方舟已經(jīng)在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開始了她的大學生活。到清華報到的第一天,蔣方舟接受了記者的采訪。
新京報:你被清華大學降60分錄取惹來很多爭議,你怎么看待?會有壓力嗎?
蔣方舟(以下簡稱蔣):我不是被清華大學破格錄取的,我和其他同學一樣經(jīng)過了申請、初審、筆試、面試、高考幾道門檻。別人誤解沒關系,畢竟那不是真實的我。
新京報:想過逃避嗎?
蔣:雖然我年紀小,但已身在江湖了,哪有不挨刀的,只能見招拆招(笑)。
新京報:擔心自己給新同學帶來壓力嗎?
蔣:其實蠻擔心的,怕自己的名氣給他們造成壓力。同學們不認識我,我反而高興,在這個時候,我還是愿意蝸居在我自己的世界里。
新京報:選擇新聞專業(yè),是否和這么多年與媒體打交道有關?
蔣:沒有關系,選擇新聞是想看自己能不能學點別的。在大學里,我希望多參加些強身健體的活動,以前我一點都不喜歡運動。回爐重造嘛,重新打造新的蔣方舟。
新京報:是不是也憧憬大學里談一場戀愛?
蔣:隨緣吧,我喜歡情商低智商高的男生,可以調(diào)教,共同成長,不需要有文學功底。我談戀愛要一次成功,以結(jié)婚為目的。(笑)
新京報:大學期間還會寫書嗎?會不會考慮打工?
蔣:肯定會寫的,但沒有計劃寫多少。這個暑假我的新書稿寫了1/3,和童年有關,我自認為是學術著作,但還沒有人認同,呵呵。至于打工,我已經(jīng)找到地方了,是作為一名記者去采訪。
編輯/商元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