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密

大約半年前，展望在中國美術館舉辦了自己的個展，參展作品的時間跨度長達十年，他為自己的展覽起名為“園林烏托邦”。開幕那天，展望的不銹鋼假山石系列和都市風景系列，填滿了整個美術館空間，甚至連美術館外的廣場空間也沒有遺漏。中央大廳里人工布置的噴霧干冰把整個空間營造成奇幻仙境，熙熙攘攘的人流多會在耀眼的不銹鋼假山映射下新奇地拍照留影，就連他一歲的小女兒也迫不及待地伸手伸腳，要在這個寓意烏托邦的不銹鋼園林中玩耍一番。

展覽中的大體量作品，幾乎都是在展望京郊的個人工作室中完成的。展覽結束后的一天下午，我和朋友們去他的工作室參觀，很大的院子，隱在一片莊稼地旁，矮矮的院子圍墻臨著新修的寬闊馬路，可是低調得卻很容易讓人錯過。

院子是展望和另兩位藝術家合租的，帶著遠離造作的村野氣息。繞過農民房，竟然看到在城市中難得一見的孔雀，在低矮的樹權間踱來踱去，院角的籬笆圍得隨意，野樹荒草間，展望養(yǎng)的兩只梅花鹿散漫悠然地玩戲著低垂的樹葉。

工作室很大，被分隔成很多大大小小的空間，沿著貫穿的走廊一直向前，總有不經意的園子透過大窗進入視線。“我不喜歡那種修剪得一絲不茍的草坪?！闭雇f。從走廊的一個小門出去，可見到并不算精心挖鑿的水塘里，蓮花自顧自地開放著。因為天氣轉涼，塘里的魚也都簇簇地躲進角落里避寒。要是別人有這樣大的院子，定會修剪得十分整齊，弄不好還會考慮造個亭臺樓榭，可展望卻索性放任這些花草自由地生長，更怡然于這帶著野趣的自然。

“有些藝術家喜歡把院子修得像蘇州園林，可我卻懶于弄得那么整齊，那看著太假。我的院子看上去很荒、很隨意，但也還不錯，因為畢竟這里還是干活和工作的地方。非要說妙處，那就是某個角落能讓我在工作的不經意間會看到一小池荷花，看到還有些活物，瞬間的驚異和小興奮，讓我覺得來這么遠工作也不再那么單調。累的時候，還總能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的，做點閑事。

傳統(tǒng)，是件時髦的事

無論是藝術界還是設計界，今年比較時髦的事應該是大家都將目光投向了傳統(tǒng)，對此，展望認為這種意識是對的，但有時卻總習慣于停留在技術層面上，所以對于園林的表面恢復，他仍感到不滿意。

“為什么現(xiàn)在大家都會關注園林?我們這代人相對來說還算是受過傳統(tǒng)文化熏陶的，可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是學西方文化長大的，中國文化的比例很小。即便是在海外生活的中國當代藝術家，他們也多是借用西方的語言，使用西方的思維方式來做作品?！?/p>

1995年的時候，展望發(fā)現(xiàn)了盆景的石頭，他嘗試先從石頭開始，想通過這個解決中國目前的現(xiàn)狀：希望讓軟性的傳統(tǒng)文化來和移植的外來文明及巨大的工業(yè)現(xiàn)代化浪潮對話。”什么東西既能跟當代的浪潮對話，還能對它有所影響，并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解釋世界?于是，我從找石頭開始。也許這些問題不一定非要從環(huán)保解決，從生態(tài)解決：從中國古代的自然哲學未解釋也許是最適合中國人的。我是做視覺工作的，回到視覺上來，我認為最典型可以拿來說事的便是國畫和園林?！?/p>

園林，一劑中藥的藥引

按照展望的觀點，眼下園林之所以受到人們的關注，和中國城市的現(xiàn)代化發(fā)展有關。今天的人們多用西方的概念來建造中國的城市，可在古代城市的建造和發(fā)展卻是講究與自然的和諧，遠不同于現(xiàn)在城市的自我膨脹。面對高樓大廈和廢氣污染，西方提出無煙環(huán)保的概念作為解決方式。其實，中國古代，就從園林角度給我們提供了很多看待和諧的觀念，以及應如何看待人與世界的關系。

古代是不可能回去的，即便是古代的園林營造也多是宮廷和皇家的，私人的園林修造動機也多是在小范圍內實現(xiàn)自己的烏托邦?？烧沁@種關注自身和宇宙的態(tài)度，卻是今天還能拿出來和國際最流行的概念對話的觀念。在今天已經被西化成公共化社會的時期，早已沒有了私家園林一說，私人生活的概念已不復存在了。經過長久的文化梳理讓展望發(fā)現(xiàn)西方實際上是把公共生活丟給了中國，只有公園，廣場，至于那些傳統(tǒng)的園林拿到今天已是荒誕且烏托邦的，是不可實現(xiàn)的理想?！霸鹤永锏囊叭つ軒砩顦啡ぃ以谙肴祟愒缙诘膱@林概念也就是這樣的，不會介意野趣，更不會過于修飾?！闭雇f。

園林是視覺的審美體現(xiàn)，走到極端，人便會喪失能動性，變得沒落，一如舊時的皇上一但烏托邦，那離亡國也就不遠了。于是園林有時只是個理想，在現(xiàn)實中卻難有力量。我們今天所接受的西方意識，強調的是個人主義。同樣可見，當其發(fā)展到一定程度，就變成了個人被無限放大，浪費嚴重，欲望膨脹。但如果把園林只看成一個概念，注重園林的本真特點適應自然的法則去做事，就能容易看到在中國文化中強調的是：一切人為的努力，終是為了適應這個世界，卻不是為了改變或強加給世界另外的東西。這便是用東方的老莊哲學，自然哲學，反過來影響西方文明的體現(xiàn)。于是在做事的時候，多少也試著能更自然些，不要再那么多過分的人為強調了。

園林對今天的世界有什么意義?還是否對今天的生活帶來些許的正面作用?如果光研究其外在形態(tài)，不過是個自然古董?？扇绻褕@林看成代表自然哲學的概念，并用它的觀念來衡量今天的以西方文化為主導的世界發(fā)展時，多能發(fā)現(xiàn)它對西方的道德哲學有限制、改造，消解的作用。而這也正是展望不斷嘗試做石頭的目的。不銹鋼這種冷冰冰的材料，把它變成自然的形，于是它的美超越了材料本身。這種看待自然的觀點和自然的人生觀，在現(xiàn)代社會中，以新的出路帶來超越傳統(tǒng)的想象?！拔也惶岢珎鹘y(tǒng)中任何負面的影響，也不要在重構中突顯容易喪失個人價值的那面。我要讓傳統(tǒng)中值得提倡的謹慎和今天過分的工業(yè)現(xiàn)代意識的膨脹做個磨合、交錯、改變，至少產生新的東西。”

自古人們就向往烏托邦，而園林烏托邦要傳達的意義就是：烏托邦的理想是人類共有的。古代園林的真，是因為心境的真切，而缺少精神寄托的現(xiàn)代人，雖然擅長從富有的物質上去尋找歸宿感，但卻在心境中很難擁有片清凈的園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