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
比廟堂高 比江湖遠(yuǎn)
提著我在天上飛 穿著云的衣裳
提著我在山上跑 如狼似虎
最后一滴把我澆灌成仕女
老淚壓彎了最粗的枝頭
花鳥戰(zhàn)戰(zhàn)兢兢
我用它磨刀 對自己下手
我身體的破船載著它駛進(jìn)江湖
無風(fēng)三尺浪
和親人反目 與仇敵共建和諧
很多時候我只是一只伺侯它的杯子
它溢出的部分是我無力阻擋的洪水
我們像奴隸主和奴隸那樣相愛
我的命卻長不過它的無邊
逃跑太容易了 只是每次自己都提前把橋砍斷
而健康這筆路費(fèi)已經(jīng)耗完
四十二年后我月白風(fēng)清
像一片姍姍來遲的茶葉
身輕似燕 與草木為伍 終于漂為水的佐料
你的美不收我
走了從農(nóng)民到居民那么遠(yuǎn)的山路
我們才記起革自己的命 為明天養(yǎng)小
短命的愛情在明天寅吃卯糧 錦衣玉食
把今天餓得只剩下一句空話
把我餓成一根針
你的小心眼正好穿過
你是玉 我是石頭
我們唯一的可能是不會在一起燃燒
你的美不收我
冬天的一個上午太陽把我曬成親愛的
你讓我到地球的另一端接你 太遲了
我的馬有些瘦 毛到不了對岸
我已經(jīng)從后門回到古代
回到了人民外面
幸福得詞不達(dá)意
煮茶洗硯的詩人
花朵們在冬天把自己紛紛改嫁給明年
菊花是唯一的寡婦 臘梅像大老婆
從煙鬼般枯瘦如柴的枝條上跳出來發(fā)號施令
用一個絕句把自己抹黑
煮茶洗硯的詩人啊
大雪降臨了
你閉門不出 把自己像一本禁書那樣
緩緩打開
痛 風(fēng)
比民國前最后那個秀才還酸
比他80歲還在孜孜不倦落第還痛
像一匹暗度陳倉的黑馬
2000年 在到西藏的火車上
一頭沖進(jìn)了我的血液 讓我拄著拐棍
才能在沱沱河站立
看見和它一樣黑的烏鴉
它自己卻包辦成為我的新歡和領(lǐng)導(dǎo)
比愛情細(xì) 比義氣多出兩把刀
它抓著我的七寸起舞 看我把苦海游得無邊
把白天和黑夜約等于不死
用我的腳畫地為牢 翻不過客廳的沙發(fā)
一浪又一浪的疼痛在身體里占山為王
分裂成為另一個國家
想就這樣擺脫我40多年的統(tǒng)治
它從后門放進(jìn)我苦大仇深的晚年
勸我立地成佛——
把酒變成茶
把肉變成素
把遠(yuǎn)變成近
把死變成生
一只老虎在暮色中吃草
它的內(nèi)心塞滿痛苦的風(fēng)
[BT1]騎著螞蟻過草原
既然日子已經(jīng)把你磨成了繡花針
你就得琢磨著每天給它放點(diǎn)血
賣了作盤纏 美洲太美 非洲太熱
你長頸鹿的心夠不上這些鮮嫩的樹葉
你無法周游列國你只周游你自己
把你的南方走成了北方
把你的今天走成了古代
睜著眼睛說瞎話
騎著螞蟻過草原
沙漠夠了 荒涼夠了
情人變成了一壺捂在胸口的海水
懸崖變成了一匹可以勒住的馬
你的走 終于走私成了飛
你的錯誤從江油這只避孕套里悄悄滑出
長大成人 終于爬上了詩歌的云梯
像一只野鶴獨(dú)立寒秋
看著一個又一個的世紀(jì)
迷霧般的糾集
嬪妃般的遠(yuǎn)去了
這只叫鋼鐵的巨獸內(nèi)臟流了一地
扭曲的輸氧管道 電纜線 轟鳴的軋機(jī)
去年一個工人因?yàn)槭〉牟僮?被它一分為二
模糊的血肉在蒸汽里消失
因?yàn)橐淮问〉膽賽?15年前的另一個
跳進(jìn)了酸洗車間的硫酸池
剩余的用胳膊夾著飯盒老去
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鯊魚般張開的大門前
通紅的鋼水像剛剛?cè)诨男?
當(dāng)它再次冷靜 時間也難以摧毀它的意志
焊花般濺落的操作工看見小火車
喘著粗氣,送走了他和師兄弟們?nèi)康娜赵?
一趟又一趟 他張著嘴不喊
螞蟻 白血球般蠕動的工人
鍛造出這只鋼鐵的巨獸 然后被它主宰
語言 夢 生活流著它的汗
集體成為這頭獸的獸毛
1985年冬天 我第一次經(jīng)過
這些柔弱的獸毛在隨鋼鐵起伏
這只叫鋼鐵的巨獸內(nèi)臟流了一地
夢 醒
我推著自行車 身邊是隆起的喜瑪拉雅
雪沒有覆蓋住的地方是耀眼的黑
是經(jīng)卷被焚燒后的黑
巨大的飛機(jī)場 哦 它躺在我們背后
連一只麻雀也不曾降落
興致勃勃 我推著自行車
她坐在車架上 她呼出的熱氣讓我的脖子發(fā)癢
腳下的地在走 我感到這是真的
我們在另一個星球上
卻沒有一絲絲荒涼
盡管雪一直在飄 盡管只有兩個人
我把這個夢講給你聽
那時候 你咬了我一口 讓我幸福的疼
那時候 我的心還不是荒涼的月球
有一片海
足夠裝下我們所有的夢
自行車車架早已空空如也
而這個夢啊 如一粒最后融化的雪花
卻再也無力融化成我眼眶里的淚水
責(zé)任編輯 聶作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