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年底,白溝縣人民政府縣長馬天彪到縣衛(wèi)生局檢查工作,結(jié)束時,受縣衛(wèi)生局局長張家貴的一再挽留,到縣城里最好的大富豪酒店吃飯。
馬縣長剛一在溫暖如春的空調(diào)房里落座,眼睛就不由得一亮:坐在自己對面的那個小姑娘——不,應(yīng)該是個小婦人,丹鳳眼鵝蛋臉,長眉毛高鼻梁,皮膚白白嫩嫩的,像塊水豆腐。
挺漂亮的嘛。
特別是她胸口的那兩座奶子,雖說隔著一件紅色的厚厚的羽絨服,卻依舊不依不饒地挺著,像兩座很不安分的小山包。這差不多是馬縣長在白溝縣見到的最大的奶子了。
馬縣長這樣一想,就打著哈哈跟身邊的張家貴局長說:這位女同志也是你們衛(wèi)生局的?剛才檢查工作時可是沒看到的嘛。
張家貴連忙解釋道:她在辦公室負責(zé)文字工作,叫江文麗……
張家貴的話還沒說完,卻見已經(jīng)脫去了羽絨襖的江文麗裊裊婷婷地站了起來,甜甜地說道:馬縣長,您就叫我小江好了……
江文麗這樣說的同時,還朝馬天彪微微地鞠了一個躬,鞠得她羊絨衫里的大奶子顫顫悠悠的。
這時服務(wù)員開始上熱菜了,馬縣長看了一眼霧氣裊裊的熱菜盤子,又看了一眼對面秀色可餐的小江,意味深長地跟身邊的張家貴局長說:這里的東西不錯嘛,色香味俱佳嘛。
開始喝酒。按照規(guī)矩,大家共同先喝四杯,事事如意。然后,就開始各自找對象敬酒,叫做“釣主”。
釣著釣著,馬縣長就被對面的小江釣上了,一旦被這小江釣上了,就再難脫鉤了——因為這小江的酒量太嚇人了,42度的洋河藍色經(jīng)典,她一昂脖子一杯,再一昂脖子又是一杯。前面和別人喝的不說,單單敬他這個馬縣長的,就已經(jīng)不下小半斤了。
馬縣長這才明白張家貴的良苦用心:別看這小江是個普通辦事員,在級別上陪自己這個縣長還不夠資格,可她人長得漂亮不說,還海量啊。差不多都能跟自己旗鼓相當了。
釣上就釣上吧,馬縣長想,你不想放過我,我還不想放過你,到頭來究竟誰釣著誰還不一定呢。于是馬縣長就來者不拒地喝了起來。
可是光這樣拼酒也不得勁啊,有些話還得單獨跟小江同志說說呢。這樣一想,馬縣長就故意晃了晃腦袋說:不行了,不行了,我被你們這個小江同志灌多了,得到外面去抽根煙,吹吹風(fēng),清醒清醒頭腦了。
說著,馬縣長就站起來往外面走,一面走,還一面拿眼覷小江。
小江也非等閑之輩,這半頓飯的工夫,馬縣長盯了她的臉蛋又盯她的奶子,眼睛都快像自己剛做了離子燙的頭發(fā)一樣,直了;他肚子里打著什么主意,小江自然是一清二楚。要知道,小江早就不想做一個普普通通的辦事員了,早就想勾上一個有權(quán)有勢能讓自己快點進步的大人物了,今天好不容易逮了個機會,傻子才會輕易放過呢??墒且蛔雷友壑樽幽?,包括自己的局長張家貴的,都在眼巴巴地看著自己。所以小江雖然心里像貓抓一樣的著急,但是到底沒敢輕舉妄動。
而這張家貴都干了快三十年的局長了,如果連這點察言觀色的事情也看不出來,那早就該在白溝縣的官場上出局了。既然郎有情妾有意,我何不來個順水推舟?要知道,事成之后,他馬天彪還能虧待我這個成全了他好事的“月老”嗎?這樣一想,張家貴就很嚴肅地對江文麗說:小江啊,馬縣長肚子里的酒可都是你灌下去的啊,要是他在外面受了風(fēng)寒或者栽了筋斗,可別怪我張家貴處分你!
江文麗就等這句話了。就站起來,一邊穿上紅羽絨衣一邊說:我可不想挨處分。我得出去把他給你請回來……
江文麗來到陽臺上,看見馬天彪縣長正沖自己笑呢。好像自己已經(jīng)成了他手指里夾的那根香煙似的。
江文麗就甜甜地說道:馬縣長,外面可沒有空調(diào),要是你不小心感了冒,咱們白溝縣的一百多萬老百姓怪罪下來,我這個小小的辦事員可是擔(dān)當不起喲。
馬天彪笑了一笑說:你這個小江同志啊,人年輕漂亮不說,好酒量也不說,還這么會說話,真是個難得的人才啊。
江文麗想,時間有限,機會難得,不能繞彎子,得一針見血,一勾就得把他給勾死了。就甜甜地一笑說:我哪算是什么人才啊——如果是,也是馬縣長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馬天彪也算是個風(fēng)月場里的老手了,沒料到這么漂亮的女人能這么容易上手,有些語無倫次了:小江啊,以后你身上有什么地方……需要我的時候,只管去找我,打我電話或者手機也可以的嘛……
江文麗有些幽怨地說:人家一個小辦事員,你一個大縣長,怎么知道你的手機號碼嘛。
馬天彪連忙從口袋里摸出一張名片:這上面有,我手機一天24小時開機的。
江文麗接過名片,看了一下,然后拉開紅羽絨襖的拉鎖。一邊將名片往襖里面貼身的口袋里塞,一邊對正把眼睛往自己襖里面戳的馬天彪說:大縣長,你就不怕我晚上打騷擾電話,讓你睡不好覺嗎?
馬天彪正要說巴不得你騷擾呢,就聽見江文麗媚笑了一下說: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進去吧……
2
人說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真是的,你看,一年一眨眼就過去了。
又到年底了。
按照慣例,每到年底,白溝縣都要在縣直機關(guān)和事業(yè)單位,為全縣的貧困戶組織一次捐款捐衣活動,以幫助他們度過一個歡樂祥和的春節(jié)。而每個人究竟要捐款多少、捐衣幾件,大抵是和這個人的級別掛鉤的。
比如,在白溝縣的衛(wèi)生局,對這個問題就曾出臺了非常詳細的規(guī)定:一般辦事員,每人20塊錢1件棉衣;科室副主任,50塊錢2件;科室主任,100塊錢3件;副科級領(lǐng)導(dǎo)干部,也就是副局長,200塊錢4件;至于正科級領(lǐng)導(dǎo)干部,也就是局長,則要捐款300,外加棉衣5件。
對照這個規(guī)定,江文麗應(yīng)該捐200塊錢,外加4件棉衣。
也就是說,一年前的那個在辦公室負責(zé)文字工作的小江同志,如今已經(jīng)走上了領(lǐng)導(dǎo)崗位,成了白溝縣衛(wèi)生局的副局長了。
有句話叫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那講的可是老皇歷了,如今生活提速,腳步加快,從河?xùn)|轉(zhuǎn)向河西用上一年時間就已經(jīng)足夠。用某個哲人的話說,那就是:人生的道路看起來雖然非常的曲折,非常的漫長,其實要緊要忙的地方,也就是那么三步兩步的事情啊。
機會就像是一匹從你身邊奔馳而過的駿馬,稍縱即逝。
而江文麗同志勇敢地抓住了這匹駿馬的韁繩,并且縱身一躍,就躍到了馬背上。
這事說起來還要感謝老領(lǐng)導(dǎo)——去年的衛(wèi)生局局長、如今分管文教衛(wèi)生工作的副縣長張家貴同志。一年前,要不是他慧眼識珠,發(fā)現(xiàn)了自己過人的酒量,并且安排自己去陪來局里檢查工作的馬天彪,那么自己又怎么可能認識縣長大人,進而還和他成了非常親密的床上“戰(zhàn)友”了呢?接下來這一年來的連升三級——由普通辦事員到辦公室副主任,由辦公室副主任到辦公室主任,再由辦公室主任到衛(wèi)生局副局長——更是一點點可能性也沒有的事情了。
不過話說回來,馬天彪對張家貴這個“月老”也是挺夠意思的,不然的話,白溝縣這么多年輕有為的正科級干部,哪能輪到他頭發(fā)都快掉光了的張禿子去做副縣長啊。
送人玫瑰,手有余香啊。
現(xiàn)在,江文麗副局長回到家里,正翻箱倒柜地尋找棉衣。
不一會兒,江副局長就已經(jīng)找到三件了。
可是,當她要找第四件的時候,卻犯了難:這衣柜里面的衣服哪一件看上去都那么的漂亮、那么的必不可少,拿起這件舍不得,拿起那件也放不下。真是掐鼻子鼻子疼,扭耳朵耳朵疼啊。
可是不行啊,必須要在它們中間再挑選一件啊,作為一個堂堂的副局長,領(lǐng)導(dǎo)干部,在扶貧助困上也打折扣?笑話嘛。
要不,到商場里買一件新的捐出去?
腦子有毛病啦!
必須忍痛割愛,在這些衣服當中再選一件!江副局長就再一次開始了自己艱難的選擇。終于,把這第四件衣服,也就是那件大紅的羽絨襖,給選出來了!
說實話,江副局長是非常舍不得這件羽絨襖的:你看,它摸起來是那樣的厚實,厚實得足以抵抗十級寒風(fēng);當然,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顏色是那樣的紅,紅得好像燃燒的火!紅得好像自己這年把以來騰騰上躥的運氣!
要知道,一年前,當自己和馬天彪縣長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的時候,穿的就是這件大紅的襖子啊。不過,自從今年入冬以來,江副局長就再也沒有穿過這件棉襖:它太厚實了,也太暖和了,穿著有些不舒服——要知道,如今的江副局長上下班都是有小車接送的,和過去騎著自行車來去可不一樣。
當然,這還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最根本的原因是:一個副局長,整天穿著件大紅的羽絨襖,新娘子一樣,像個什么嘛。還有什么威信可言嘛。
既然當了領(lǐng)導(dǎo),就要有個領(lǐng)導(dǎo)的打扮。而按照江副局長的審美觀點來看,一個領(lǐng)導(dǎo),最好穿著黑色的衣服,才顯得威嚴。所以,最近年把,江副局長新添的衣服大多是黑色的:黑色的褂子黑色的褲子,黑色的裙子黑色的鞋子……甚至,連胸罩、三角短褲這樣深藏不露的小玩意兒,也是黑色的。打開江副局長的衣柜,那真是黑壓壓的一大片啊。像這件火紅火紅的羽絨襖,早就被江副局長束之高閣了。
與其束之高閣,不如把它拿出來完成任務(wù)吧。
可是,這畢竟是一件曾經(jīng)給自己帶來好運的衣裳啊,如今把它捐了出去,會不會把我的好運氣也給帶跑了呢?
不會的不會的,什么時候有空,我再到商場里買一件大紫的衣服就行了。人不說大紅大紫嘛。大紅之后,就該大紫了。
這樣一想,江副局長就很釋然地把這件大紅的羽絨襖包了起來……
3
白溝縣年底扶貧助困的流程是這樣的:縣直各機關(guān)事業(yè)單位先把職工捐助的錢物上交到縣民政局;縣民政局將所有錢物進行統(tǒng)一分配,平均下發(fā)到各鄉(xiāng)鎮(zhèn);各鄉(xiāng)鎮(zhèn)將所得錢物進行統(tǒng)一分配,平均下發(fā)到各村民委員會;各村民委員會將所得錢物進行統(tǒng)一分配,平均下發(fā)到各村民小組。
最后,由村民小組的組長,將這些錢物分發(fā)到需要救助的貧困戶手中。
現(xiàn)在不說那些錢,也不說其他的那些衣服,單說縣衛(wèi)生局江文麗副局長捐出的那件大紅的羽絨襖——它在經(jīng)過長達10天的曲折旅行之后,被交到了桃花鄉(xiāng)梨花村小胡莊組組長胡二娃的手上。
在分給小胡莊組的這七八件棉衣當中,就數(shù)這件大紅的羽絨襖最齊整了,你看,它看上去通紅通紅的,而且一點破損的地方都沒有,就跟新的一樣;它摸在手里厚厚實實的,就跟一床小棉被一樣。真是白天能當襖穿,夜里能當被蓋,實惠著呢,暖和著呢。
胡二娃將這件羽絨襖掂量了一下之后,決定將它給本組三個貧困戶當中的劉算盤送去。
貧困戶致貧的原因五法八門,比如,有的是因為生病的,有的是因為懶惰的,有的是因為沒勞力的,有的是因為超生的,有的是因為犯法的,有的是因為失火的……
而這劉算盤呢?是因為上訪的!
而且劉算盤上訪的原因也很有意思——不是為了他自己,也不是為了他家人,而是為了他的兩頭小叫驢!兩頭含冤死去的小叫驢!
劉算盤為了給他那兩頭小叫驢平反昭雪,已經(jīng)東奔西跑地上訪了整整一年了,不僅把家里原來的那點積蓄全花完了,而且連地里的莊稼也給荒廢了。你說他怎么可能不變成貧困戶呢?
如果要刨起根來,這劉算盤之所以會上訪,會弄到如今傾家蕩產(chǎn)的境地,組長胡二娃也難逃干系。胡二娃欠劉算盤的呢。這也是胡二娃要把最好的衣服給劉算盤送去的最根本的原因。
說起來,話就長了,還要從一年之前講起。
一年之前,也就這兩天,年關(guān)將近的時候,村委會主任王守法召集各村民小組組長開會,討論成立民主理財小組的事情。因為到年底了,按照上級的文件精神,村民必須選出一些代表,組成民主理財小組,對村委會一年來的收支情況作一次全面的監(jiān)督和徹底的檢查。
既然是上級的文件嘛,那就要堅決執(zhí)行不走樣;不過也不能什么都按文件上的來,具體情況還要具體對待,比如這代表,就絕對不能讓村民自己選。讓村民選代表?選無法無天的代表?選潑婦刁民做代表?反了他們了!代表應(yīng)該由村民小組組長推薦產(chǎn)生:一組一個,九個組,一共九人。
王守法主任的初衷是這樣的:組長都是干部,干部都是明白人,明白人肯定是不會做糊涂事的,肯定會推薦糊涂人的;另外,這理財小組成員分散在九個組,也不容易抱團,萬一出現(xiàn)個什么差錯,也好各個擊破。擔(dān)心會出什么意外,王守法主任最后還特別強調(diào)說:請大家多動腦子,一定要把那些懂賬目、敢碰硬、能為群眾說話、能跟干部唱對臺戲的人物推上來!
人說聽話聽音,誰都把這話里的音給聽出來了,誰都推薦了自己組里最膽小怕事的軟皮蛋、最不懂賬的窩囊廢,除了小胡莊組的組長胡二娃。
胡二娃是個實心人。對照了一下王守法主任的要求,就把自己莊上的劉富強,按輩分自己應(yīng)該叫他三叔的,給推薦上去了。
劉富強六十不到的年紀,能夠?qū)⒁话押谄崞岬乃惚P撥拉得噼噼啪啪嘩嘩啦啦,比計算器算出來的還準,所以得了個外號——劉算盤。劉算盤在上個世紀土地承包前夕,曾經(jīng)做過好幾年的生產(chǎn)隊會計,一錢不貪,一分不占,而且性子非常耿直,除了沒跟干部唱過對臺戲之外,可以說和王守法主任提出的用人標準不差毫厘……
劉算盤對自己能夠被推薦加入村民主理財小組,也是非常高興的,他幾乎二話沒說,就將那把黑漆漆的算盤找了出來,到村委會去了。和其他八個成員一見面,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任重道遠:其他八個人簡直就不是正常人,就是傻子,別說賬目了,有的人甚至連男女這兩個最基本的字都不識!
查賬?查個鬼嘛,看來只有我劉算盤一肩挑了!劉算盤就一邊看著王守法提供的賬單,一邊噼噼啪啪地撥拉起算盤來。撥拉得王守法的腦子都快炸了:像這樣撥拉下去,非把自己撥拉倒霉不可——要么破大財,要么蹲大獄!在心里真是恨死胡二娃了:我他媽的跟你無冤無仇,你怎么給我推薦這么一個不知道好歹的東西來呢?這哪是查賬啊,分明是想要我的命嘛!
王守法真想讓劉算盤拎起算盤滾蛋的,可是不行啊,現(xiàn)在把他攆回去,在群眾中影響不好啊,此地?zé)o銀三百兩啊。
得來點軟的,給他點糖衣炮彈嘗嘗。
王守法先是給民主理財小組的成員長工資:原來說好是二塊半錢一天,現(xiàn)在翻番,五塊。外加一塊半錢的香煙一包。而且到了晚上,民主理財小組要收工的時候,王守法也不讓他們回家了,留下來,熱情地留下來,留在村委會里,好酒好菜地招待他們——特別是對劉算盤,王守法更是不惜放下主任架子,親自給他夾菜敬酒。還把自己的老婆李貴芬叫到了村委會來,專門給民主理財小組,當然主要是劉算盤,端茶倒水……
該照顧的都照顧到了,就差沒給他叫親爹了。
可是劉算盤呢?劉算盤手里的算盤還是噼噼啪啪嘩嘩啦啦地撥拉著,不見一點馬虎!終于,在第五天,民主理財進入最后一道程序——全村全年總收入和全村全年總支出進行比較核對的時候,把那五萬塊錢的無頭賬給扒拉出來了!
這五萬塊錢不是王守法一天貪污的,也不是王守法從一個項目上貪污的,而是王守法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從村里的所有進項中一口一口地咬下來的,比如:開春,村里收了三千塊錢的魚塘承包費,王守法抽了兩千;夏天,村里賣了五千塊錢的白楊樹,王守法抽了三千……
而且,這五萬塊錢的無頭賬,也不是王守法一個人吞下去的:王守法用了三萬塊錢,讓自家的新樓房,由計劃內(nèi)的兩層,長高到了計劃外的三層。其余的那兩萬,都用去打點上面的鄉(xiāng)干部了——這年頭,誰要是挖下錢來只想著獨吞,誰就是他媽的死逼和傻蛋……
可是,現(xiàn)在所有這五萬塊錢,都被劉算盤像刨花生那樣一丁一點地給刨出來了!
王守法急了,王守法一邊恭恭敬敬地給劉算盤敬煙,一邊低聲下氣地說:劉會計,這賬不該出現(xiàn)這么大的紕漏的,麻煩您老再復(fù)查一下,無論如何麻煩您老再復(fù)查一下……
同時,王守法私下里趕緊找胡二娃談話。擔(dān)心胡二娃榆木腦子不開竅,王守法就使勁地把原委往明白里說,差一點都把這事情挑開了——沒辦法,誰拉屎誰擦腚,解鈴還須系鈴人。這劉算盤是胡二娃推薦上來的,他的思想工作當然還得胡二娃去做。
胡二娃聽王守法這么一說,身上汗都下來了!他沒想到王守法膽子這么大:村里一年的集體收入連十萬都不到,他竟然一家伙就挖走了五萬!而這五萬塊錢,竟然還是他胡二娃推薦上去的劉算盤給挖出來的!胡二娃按照王守法的吩咐趕緊去找劉算盤,請他手下留情,把那些算盤珠子再撥拉一遍,把那五萬塊錢的無頭賬給撥拉平了。
可是劉算盤揚起他那把黑漆漆的算盤,嘩嘩嘩嘩地甩幾下,很牛逼地說:想我劉算盤當年也是一把鐵算盤!要我做假賬?辦不到!
這下完蛋了,不講理的遇到認死理的了,自己把禍闖大了!就在胡二娃驚惶不安的時候,事情卻發(fā)生了戲劇性的變化:村主任王守法自知此劫難逃,不聲不響地把五萬塊錢的大窟窿給堵上了!財去人安。破大財跟蹲大獄究竟哪個更嚴重,身為村委會主任,王守法自然比誰都拎得清。再說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按理講,這雖然算不上是皆大歡喜的美滿結(jié)局,但也算是峰回路轉(zhuǎn)、有驚無險吧:畢竟沒結(jié)出什么惡果來。這事從頭到尾只有王守法、胡二娃和劉算盤三個人心里最清楚,沒弄出什么大影響來。小胡莊組組長胡二娃私下在心底里認為:這事到此就該為止了,就該畫句號了。
歷史應(yīng)該翻開它嶄新的一頁了。
可是,誰能夠想得到呢,不久之后的開春,懷恨在心的王守法竟然在劉算盤家的那兩頭小叫驢身上打起了主意,一口咬定這兩個小畜生破壞了國家刑法,犯了強奸罪,不僅將劉算盤送上了漫漫的上訪路,最終還將他變成了一個傾家蕩產(chǎn)的貧困戶……
4
劉算盤望見胡二娃夾了個袋子進了自家的院門,本來想把他攆滾蛋的,但回頭一想,當初胡二娃推薦自己參加村里的民主理財小組,不也是好意么,不也是想讓自己發(fā)揮一下特長,掙幾個零錢花花么?一個人處境再艱難,也不能壞了腦子,好歹不分。不過劉算盤也沒怎么搭理胡二娃,畢竟,自己落到這步田地,與他還是有一定關(guān)系的。
胡二娃進了門來,先是給劉算盤遞了根煙,然后說:三叔,你老人家今年受苦了。
這話讓劉算盤心里一酸:可不是,自己差不多跑了整整一年了,車票跑來了一沓,閑話跑來了一筐,褲腰跑瘦了幾尺,鞋底跑穿了幾雙,可結(jié)果怎樣呢?王守法依舊紋絲不動地坐在臺上!自己依舊沒得到任何的說法!不由得流下淚來。
胡二娃說:三叔,依我看,過了年你就不要再跑了,胳膊擰不過大腿,你斗不過王守法……再說,這本來就是一樁說不清道不明的糊涂事,你就是跑死了也跑不出什么頭緒來的。
胡二娃說得很有道理,可是劉算盤到底心有不甘。他迷茫地對胡二娃說道:二娃,你今天跟三叔說句實話,這古往今來,有過叫驢也違法亂紀、犯強奸罪的說法嗎?三叔不是為自己冤,三叔是為那兩頭小叫驢冤……三叔……二娃啊,三叔那兩頭小畜生,它們死不瞑目啊……
往事不堪回首,仿佛就在昨天……
開春,萬物復(fù)蘇。閑來無事,劉算盤牽著自家的兩頭小叫驢,到村外馬河灘上去吃草。那是馬河邊上的一塊幾百畝大的荒灘,每到春天,就長滿了鮮嫩的青草,開滿了好看的野花,是全村牛啊羊啊驢啊騾子啊這些畜生們吃喝玩樂的好去處。
劉算盤跟在驢后頭,一邊走一邊忍不住地在心里樂:你看我養(yǎng)的這兩頭小畜生,肚大腰圓膘肥體壯的,渾身上下的毛色油光水滑,像打了蠟一般,多亮啊。在目前的小胡莊,不,是在目前的整個梨花村,能把過冬的驢喂得像我這樣的,能有幾個呢?如今青草又下來了,這兩個小畜生又有好吃的,只要它倆敞開肚皮吃到秋天,再套上車子,那拖起莊稼來,決不比一臺常州牌的拖拉機差勁啊……
劉算盤正這樣美美地想著,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陣突突聲,還沒來得及回臉,就看見一個騎著摩托車的人已經(jīng)從自己的身邊擦了過去。
看那肉乎乎的后背,齊刷刷的板寸,還有褲襠下面夾著的突突響的摩托車,不是村主任王守法又是哪個呢?
劉算盤趕緊把頭一縮,縮到了叫驢的屁股底下。
劉算盤不想讓王守法看見自己。因為一個月前查賬的事情,讓劉算盤對王守法的感情很復(fù)雜:一方面是恨——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村里一年也就十萬不到的收入,他王守法一張口就吃掉招待費兩萬多,又一刀砍了五萬塊裝到了自己的口袋里;一方面是怕——人說老虎屁股摸不得,可自己腦子一發(fā)熱,不僅摸了老虎的屁股,還割了老虎的尾巴……當初情況擺在那里呢:五萬塊可不是小數(shù)目,自己要是真把它撥拉平了,那就是犯法??!犯法可是要坐大牢的啊……
所以,現(xiàn)在劉算盤很怕和王守法面對面,只希望那摩托車突突地快些,越快越好??赡峭煌坏哪ν熊嚶曂蝗痪蜎]有了,它干脆停下來了。王守法橫跨在摩托車上,正叼著煙,斜著眼睛看自己!
劉算盤趕緊上前打招呼:王主任,下來視察工作哪?
王守法不答話,只盯著劉算盤的老臉笑,笑得劉算盤心里都發(fā)毛了。
然后,王守法不再看劉算盤,轉(zhuǎn)了臉,瞇眼看驢??戳艘粫?,王守法對驢說道:屌長得不錯嘛,滿粗滿長嘛。
劉算盤趕緊回答說:是啊,王主任,這驢可是叫驢。
王守法問:到河灘上放去?
劉算盤答:是,是,是到河灘上放去。
王守法說:河灘是個好地方。
劉算盤說:是,是,全村的畜生都在那里吃草呢。
王守法說:那可不能耽誤你吃草,抓緊去吧。
王守法像是在罵自己,因為他話里少說了一個驢字。可是劉算盤如今也懶得計較這些了,只要他能放過自己,讓自己趕緊離開,哪怕他就是指名道姓地罵幾句,劉算盤也算了。
誰有權(quán)誰威風(fēng)啊,他奶奶的……
劉算盤趕著驢到了河灘上,那里早已經(jīng)有好多的牛啊羊啊騾子啊驢啊在那里啃草了。劉算盤連忙松開了手里的驢繩。兩頭小叫驢連打了幾聲響亮的噴嚏,撒著歡兒,得得得地朝著河灘上那一片碧綠的青草地跑了過去。
可讓劉算盤有些意外的是,這兩頭小叫驢并沒有埋頭吃草,而是徑直跑到了畜群里!先是在一頭老水牛的身邊蹭了蹭,接著又在一頭騾子的腿襠里嗅了嗅,最后在一頭和它們差不多大的小毛驢的身邊停下來。兩個小叫驢一前一后地把那頭毛驢夾在了當中,還對那頭小毛驢又是親嘴又是舔腚的。
劉算盤只遠遠地望一眼,那頭被夾在中間的小毛驢胯下光禿禿的,就知道是個大姑娘。
他媽的這兩個小東西,都學(xué)會搞對象了!不行啊,你們還空著肚子啊??罩亲痈銓ο?,可是要傷身子骨的喲!
劉算盤正這樣擔(dān)心著呢,就看見自家的那兩頭小叫驢像明白了自己心思似的,埋下頭去啃草了。
這就對了嘛!人家姑娘再漂亮,也得吃完草再說,人不說飽暖思淫欲嘛,等吃飽了草,再讓這太陽暖暖地一曬,你們想干嘛干嘛,我不會攔你……劉算盤就這樣在河灘上很愜意地抽了幾根煙,之后,忽然感覺這天太暖,曬得自己有些淌汗,就站起來,往家走。
一邊走一邊想:我就不陪你們了,你們自個兒在這里吃喝玩樂去吧。等我吃了中飯,你們也差不多吃飽了喝足了玩夠了,那時我再來牽你們……
可是等到劉算盤吃了中飯來牽驢時,卻發(fā)現(xiàn)自家的驢不見了!劉算盤尋遍了馬河灘,就是不見它們的影子。 就在劉算盤心急火燎的時候,一個一直看著劉算盤轉(zhuǎn)圈圈的放牛孩子,慢吞吞地說:剛才,有人從這里趕著兩頭小叫驢,朝村委會去了,會不會是你家的?
不是我家的還能是你家的?!劉算盤一邊很不滿意地沖著那慢性的孩子嚷,一邊撒開老腿就朝村委會跑。一邊跑還一邊納悶:我該完的錢一分不少,該繳的糧一兩不差,你趕我毛驢做什么呢?還能是吃了青苗?不對啊,這馬河灘方圓幾百畝,到處是青草,沒一棵莊稼啊……
劉算盤氣喘吁吁地跑到村委會,一推開院門,眼一下子就傻了!
劉算盤看見自家那兩頭小叫驢,正吊死鬼一樣地懸掛在院子中央的槐樹杈上……
劉算盤,我正要派人去喊你呢,你倒自己把自己給送過來了。劉算盤正發(fā)愣的時候,看見王守法主任背著兩手帶著幾個村干部從辦公室里出來了。
這是怎么子一回事嘛?王主任,是不是你們想吃驢肉了?想吃驢肉也該跟我打聲招呼啊……劉算盤帶著哭腔問。
想吃驢肉?你說我想吃你家的騷驢肉?王守法主任很爽朗地哈哈笑了幾聲,然后沖劉算盤擺了擺手:抓緊收回去吧,抓緊把你這兩個小畜生收回去吧。
劉算盤真是蒙了,劉算盤問:王主任,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
王守法掏出打火機,點上一根煙,不答話。
其他兩個村干部答話了,他們有些痛心地說:老劉頭,實話告訴你吧,你家這兩頭小叫驢觸犯了國家刑法,犯了強奸罪,而且是強奸罪里最最嚴重的輪奸罪!……已經(jīng)被我們處死了。
輪奸罪?劉算盤豁了門牙的嘴巴一下子就張開了。
是啊,兩個村干部說:就在剛才,馬河灘上,光天化日的,你家這兩頭叫驢先是公然對一頭水牛進行調(diào)戲,被水牛頂了一角,逃跑了;又想對一頭騾子實施非禮,可是騾子太高太大了,未遂;最后,兄弟倆就挾持了一頭小母驢,先是猥褻,后是蹂躪……時間長達兩個小時之久,都是有目擊證人的。
可我那是兩頭驢,不是人哪!劉算盤一聽捶胸頓足。
難道他媽的驢就能無法無天了?就能想日哪個就日哪個了?……要是那樣的話,你劉算盤還做個熊人干什么?還不如干脆長個驢屌算了!王守法很氣憤地說。
劉算盤這下子算明白了!氣得渾身都哆嗦了:王守法,你,你,你這是打擊報復(fù)!
王守法問:打擊報復(fù)?我跟你無冤無仇,為什么要打擊報復(fù)你?
劉算盤說:我查出你、你、你貪污公款!
王守法說:想誣陷我???我賬上如今明明白白的,一個蛋子大的窟窿都沒有,你怎么能說我貪污公款?劉算盤,我可警告你啊,你家的那兩頭小畜生已經(jīng)犯法并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了,你可不能重蹈覆轍?。—?/p>
劉算盤說不出更多的話來了。
劉算盤一邊往外走一邊嘟噥:我我我我……我要到上面告你去!
王守法說:告我?好好好,那可不能耽誤了你,抓緊去吧,我就不送了啊……
三叔,這過去的事情,就別再想它了。
劉算盤嘆口氣:二娃,也不是三叔要鉆牛角尖,是那兩頭小叫驢,它們死得太冤屈了??!強奸罪?還是輪奸?這是哪家子道理嘛,他王守法明明就是硬拿個磚頭朝我這老眼里揉嘛……
胡二娃說:三叔,遇到煩心的事情,人都說退一步就海闊天空了;你為什么就不能退一步再海闊天空一下呢?
怎么退?往哪里退?劉算盤問。
胡二娃說:你就這樣退——幸好他王守法一口咬定犯了強奸罪的是我家的兩頭小叫驢,而不是我劉富強……
放你媽的屁!劉算盤攔腰打斷了胡二娃:越說越不像話了!
胡二娃說:我也就是打個比方,目的只有一個:請你別再上訪了,上訪不出什么頭緒不說,白白把日子也給過寒磣了……三叔,我還有事,就不在你這坐了……這是上面捐出來扶貧的棉衣,說不定還是縣里的哪個大干部穿過的呢……這是十塊扶貧救急款,你看看能不能再買頭驢喂喂。
胡二娃說著就出去了。快出大門的時候,他忽然又想起了一句,回過頭來補充說:
三叔,再買驢可別再買叫驢啊,要買母的……
劉算盤望著胡二娃出去的影子,又看了看桌子上鼓鼓囊囊的袋子和十塊錢,暗自思忖:你以為驢是雞???!十塊錢?十塊錢連個驢尾巴也買不著啊……不過這件棉衣倒怪有來頭的,胡二娃講它是上面捐的,說不定還是縣里的哪個大干部穿過的呢……我要是能跟哪個大干部沾親帶故的就好了,他王守法就不敢這樣明目張膽地欺負我了……
劉算盤這樣想著,就動手解開了袋子。是一件大紅的棉衣。
是女干部的?
是女干部的,不是女干部的不會這么香的。
還有這么多兜兜。一掏,是空的;又一掏,也是空的??隙ㄊ强盏模皇强盏碾y道還裝二百塊錢不成?
拉鎖這么長,一拉,哧啦一下就開了。襖里子也有一個口袋呢。一掏,有硬硬方方的一張紙片!像一張攔腰折疊起來的新錢!哪是錢啊,分明就是一張硬紙片嘛!不對,這玩意兒不叫紙片,好像應(yīng)該叫做名片,你看,上面還整整齊齊地印著字呢:
白溝縣人民政府縣長 馬天彪。
劉算盤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隨便這么一掏,竟然就掏出一個縣長來!
劉算盤對著這個比火柴盒子大不了多少的縣長端詳了一會之后,腦子逐漸地活絡(luò)開了。
劉算盤想:為什么這一年來,我縣里市里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就是連一點問題也沒解決呢?還不是因為沒見到真神、沒見到大官么?假如我見到了大官,他再捎句話,或者寫張條子,那鄉(xiāng)里敢不處理王守法?敢不對我那冤死的叫驢有個說法?
可我如今手上攥的是什么呢?名片!名片是什么?就是條子、就是介紹信??!是誰的條子、誰的介紹信???馬天彪的??!馬天彪是誰???馬天彪是咱們白溝縣最大最大的父母官?。 ?/p>
劉算盤想著想著,腦子里突然就忽閃了一下!一個大膽的計劃產(chǎn)生了!對,就這個干!
行就行——劉算盤對自己說——如果不行,我也就死心了。就再不上訪了,就安心在家種地了……
5
桃花鄉(xiāng)鄉(xiāng)長丁前寅最近比較煩。
為了縣長馬天彪。
馬天彪出事了!——一個星期之前,被市紀委“雙規(guī)”了!
現(xiàn)在上面反腐敗的決心這么大,力度又這么強,馬天彪這個貪財好色的家伙要出事,其實早就在丁前寅鄉(xiāng)長的意料之中,也在他擔(dān)心之中。之所以要擔(dān)心,原因很簡單:自己是馬天彪縣長一手帶大的。至于馬天彪為什么要扶持和培養(yǎng)自己,丁前寅自然是比誰都更清楚的……
現(xiàn)在好了,馬天彪進去了!
樹倒猢猻散;傾巢之下,難有完卵。他馬天彪進去之后會說些什么呢?會不會把我丁前寅也給連累進來呢……這天,丁前寅鄉(xiāng)長正在辦公室里憂心忡忡如坐針氈的時候,忽然就闖進來了一個人。
一個身穿大紅羽絨襖的人。丁前寅乍一看還以為是自己的情人鄭荷花呢——鄭荷花在鄉(xiāng)中學(xué)里教英語,也穿這么一件大紅的羽絨襖,是丁前寅鄉(xiāng)長不久前親自買了送給她的。
你怎么大白天就跑到我辦公室來了呢?知不知道這樣影響有多壞……丁前寅正要發(fā)火,卻發(fā)現(xiàn)她根本就不是鄭荷花,而是梨花村小胡莊組的劉算盤!
老上訪戶!
丁前寅最煩的就是這個老上訪戶了!死了兩頭屌毛驢,就跟死了爹似的,就跟丟了魂似的,三天兩頭就這么鄉(xiāng)里、縣里甚至市里地跑,都跑了整整一年了!就差沒跑到中央去了!
說實話,丁前寅曾經(jīng)一度也是想把王守法處理掉算了的:你說你一個堂堂的村委會主任,連一個村民也不會操,連一口惡氣也不會出,找什么借口不好啊?非說人家的叫驢犯了強奸罪了啊!荒唐嘛,可笑嘛,飯桶嘛。
不過,丁前寅最終還是沒敢拿王守法怎么樣:要知道去年梨花村查出來的那五萬塊錢,其中一萬五王守法塞到了自己的腰包里。查出賬后,王守法自己把錢吐出來了,包括那一萬五。賠了夫人又折兵,人家卻在自己跟前連眉頭也沒皺一下,那王守法也算是一個英雄了。英雄已經(jīng)流血了,丁前寅鄉(xiāng)長想,這流淚的事,還是免了吧。
丁前寅一看是劉算盤,本來就不好的情緒,理所當然地惡化了。他刷地一下就站了起來,正要吹胡子瞪眼發(fā)脾氣,心里忽然一轉(zhuǎn)念:小不忍則亂大謀,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遇事一定要冷靜點。要知道,陰溝里也會淹死人哪。
這樣一想,快要拍到桌子上的巴掌,就變成了示意劉算盤在自己對面坐下來的手勢。而且不等對方開口,鄉(xiāng)長就平易近人地拉起呱來:老劉啊,眼看就要過年嘍,家里年貨準備得怎么樣了?。控i肉約了幾斤?粉條子稱了幾捆?鞭炮買了幾掛?春聯(lián)打算自己寫還是到集市上買啊……
不等劉算盤張口,丁前寅就攔住了他:老劉啊,我知道,你今天這么天寒地凍地一大早來,還是為了那兩頭驢子的事情。要說起這兩頭驢子的事情嘛,確實,畢竟是驢子嘛,不是人嘛,怎么能說它犯了強奸罪、觸犯了刑法呢?有些牽強嘛,有些不是很準確嘛……
對面的劉算盤臉上露出了喜色,張口想講話,鄉(xiāng)長再一次攔住了他:可是老劉啊,你想過沒有啊,就算是他王守法沒說你的驢子犯了強奸罪,也沒吊死你的驢子,可你的驢子到頭來還是難逃個死啊。
劉算盤臉上剛露出的一點喜色霎時又變成了吃驚,丁前寅循循善誘地做起了思想工作:老劉啊,我問你一個問題,記住,你只要答是或者不是就可以了——你開春到馬河灘上放的可是兩頭公驢?
劉算盤說:是。
丁前寅說:當時馬河灘上是不是還有一頭母驢?
劉算盤說:是。
丁前寅說:這開春了,貓狗都發(fā)情,你家的兩頭公驢也會發(fā)情,是不是?
劉算盤說:是。
丁前寅說:公驢一發(fā)情,就會日母驢,你說是不是?
沒有馬上回答,考慮一下然后說:是。
丁前寅鄉(xiāng)長將兩手一攤,說:老劉啊,這就對了嘛!你只考慮你家的公驢要日人家的母驢,可你考沒考慮過人家的母驢愿不愿意給你家的公驢日???假如人家的母驢看中了其他的公驢,根本就不愿意給你家的公驢日呢?退一萬步說,就算是那母驢自己愿意給你家公驢日,可那母驢的主人還不一定愿意呢,比方說,那母驢年齡還小,主人還不想讓她過早就懷上個大肚子呢;再說,你家的公驢可是兩頭,弄不好就能把人家那頭小母驢給日死了呢……老劉,憑良心說,你要是那母驢的主人,看見有兩頭公驢日你家的母驢,你生不生氣?你會不會輕易就放過這兩個家伙呢?所以說,老劉啊——最后,丁前寅鄉(xiāng)長總結(jié)道——你家的那兩頭公驢到頭來難免一死,不是死在王守法的手上,那也是死在那頭母驢主人的手上……
聽到這里,劉算盤的臉已經(jīng)變成豬肝色了,粗著脖子說:丁鄉(xiāng)長,我今天來,可不是要聽你說胡話的!
丁前寅一聽,壓了很久的火氣嘭的一下又著起來了!真是不識抬舉!敬酒不吃吃罰酒!正要發(fā)作,卻看見劉算盤抖抖索索地從懷里摸出樣?xùn)|西,又抖抖索索地遞給了自己。
接過來一看,是一張名片!
而且萬萬沒料到的,竟然是一張馬天彪的名片!
丁前寅如驚弓之鳥般地被嚇了一跳,然后問:你你你,什,什么意思?
劉算盤說:丁鄉(xiāng)長,我昨天找到了馬縣長!馬縣長說天下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壳楣?jié)真是很惡劣,性質(zhì)真是很嚴重!這樣吧,我給你一張名片吧,你拿著它去找你們的丁鄉(xiāng)長,就說我馬天彪說了,這事不能再拖了!……
是這樣啊。丁前寅松了一口氣。然后問:昨天?
劉算盤說:昨天!
丁前寅問:在哪里見的馬縣長?
劉算盤說:馬縣長的辦公室。
馬天彪明明七天前就被“雙規(guī)”了,他竟然說昨天見了他!而且還是在他的辦公室里!搞騙術(shù)連行情也不看,腦子明顯遲鈍嘛。
這樣想著,丁前寅就說:哦,我知道了。就去桌子上摸電話。
丁前寅本來想打電話給派出所長,讓他把劉算盤帶了去,以搞詐騙的名義拘留幾天的,可是轉(zhuǎn)念一想:不行!幾天之后,這劉算盤還是要出來;出來了,他還是要上訪!現(xiàn)在可是非常時期,出不得半點紕漏啊!
怎么辦呢?
丁前寅看了看手里的這張名片,又抬眼看了看對面穿著女式紅襖的劉算盤,腦子里忽然一亮:有了!你等等,我馬上就找人來給你解決啊。
丁前寅出門掏出手機,給鄉(xiāng)衛(wèi)生院院長打電話。
丁前寅說:我這里來了個老上訪,不知道從哪里撿了張貪官馬天彪的名片,非逼著我答應(yīng)他提出的無理要求……還穿著件女式的大紅襖呢……
院長說:……這百分之二百是個精神病……放心吧丁鄉(xiāng)長,縣精神病院院長和我是哥們,我一定要讓這家伙在里面多住幾天……
6
半個小時后,一輛120急救車飛速開進鄉(xiāng)政府,下來幾個身強力壯的小青年,從鄉(xiāng)長辦公室里架起一個穿女式大紅襖的男人,不由分說就塞進了車上。
看著那車“完了完了”地朝著縣精神病院飛奔而去,梨花鄉(xiāng)鄉(xiāng)長丁前寅,將手里的紙片撕得粉碎。
再一揚,便有點點禮花盛開在風(fēng)中。
責(zé)任編輯 張即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