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滅煩惱

嘗試過不少熄滅煩惱的方法，從轉(zhuǎn)換心境到靜坐打禪，從侍弄花草到虔誠尋訪，甚至采用體力鍛煉、下廚做飯、度假旅游，等等等等……不管想方設(shè)法如何逃避，無論成功的大師們?nèi)绾吸c化、教誨，生活里，煩惱總是不即不離，如影相隨。睡眠時，它在星辰、燈火的訴說里；黎明時，它在曙光美麗、溫暖的輝耀里。更多的時候，是在血液、在氣息里，在意識的角角落落，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像指甲和頭發(fā)，時時刻刻在我們的身體上存在著，無法控制地滋生和成長著，不會停止，永無衰老。

一個偶然的日子，在北極山游玩，隨行的朋友說，有位佛學(xué)院畢業(yè)的高材生，佛學(xué)造詣相當(dāng)不錯，很受年輕人尊重，想不想拜訪一下。見我猶豫，說很近的，就在山腳下。沒想到，他說的高材生，竟然是一位年輕的落發(fā)女子，人很精干，熱情大方，面相清純。見我驚訝的樣子，她笑了。她微笑著給我們上茶，用爽脆、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說，累了吧，喝點熱茶。我忍不住說，你出家了?她說，這就是我的家啊!見我疑惑的樣子，語調(diào)一轉(zhuǎn)，說見面的人總是問我出家的事，其實對我來說，出不出家都一樣，我所關(guān)注的是家鄉(xiāng)的公益事業(yè)和慈善事業(yè)。你們一路看到了，我們這一帶，公益事業(yè)和慈善事業(yè)相當(dāng)落后，為了改變這一現(xiàn)狀，我想通過自身的實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我說，做公益、做慈善，一定要像你這樣嗎?她知道我指的是什么，說怎么會呢，公益和慈善，任何時候、任何人，都可以隨時隨地用他認(rèn)為的適當(dāng)?shù)姆绞阶?，對我來說也一樣，不要因為我是女性，就心生疑惑，也不要因為我落發(fā)，就想象因果。我說，你畢竟落發(fā)了啊，落發(fā)不就象征著出家嘛。她說是的，你完全可以這樣理解，尤其對女性來說。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我之所以從南方的寺院回家來，是為了家鄉(xiāng)的公益和慈善。是否出家，是個人的需要。就像一朵花，花瓣的顏色和開放的時刻，是它生命本身的需要，可以是早上開，也可以是正午或者夜晚，重要的是，是花，就必須要開放。人也一樣，心靈之花是要開放的，不同的是，你可以讓它順其自然不知不覺地開，也可以明明白白地看著它開。

我聽得似懂非懂，便想追問一句有關(guān)特例的話。說到底，還是想知道她落發(fā)的“真正”原因。不知為什么，我覺得她身世的背后一定有故事，挺誘惑的，很想知道。但在她直率而睿智的談吐面前，看著她俊秀而風(fēng)度的儀表，特別是兩只光彩照人的眼睛，沒再多說什么。

就在這時，一只斷了兩條后腿的病怏怏的小狗，從門縫里扒拉著兩只前爪擠進(jìn)來，吃力地爬向她。她馬上彎腰抱起小狗，輕柔地放到身邊的沙發(fā)上。小狗呼哧呼哧地喘息著，享受著主人給它理毛的快感。見我滿眼的疑問，她自然地說，是只被人打斷了雙腿的流浪狗，一個月前，我在縣城的馬路邊看到它還活著，就抱了回來，救治了一段時間，總算保住了它的命。

陪同的朋友說，你不知道，小釋師傅救治收養(yǎng)殘疾貓流浪狗，已經(jīng)十來只了，有瞎眼的，有斷腿的，還有只能吃喝不能動的。

我驚訝了，馬上聯(lián)想到她所說的公益和慈善，心里一動，順口說，那么多的殘疾貓、流浪狗，你救治得過來嗎?她說可以啊!我不認(rèn)為做一件事，一定要轟轟烈烈，一定要盡善盡美，更不會動不動就去把握自身能力以外的人和事。一只殘疾貓、一條流浪狗，或者其他什么有生命的殘疾的動物，你碰見了，救助了，收養(yǎng)了，就是你和生命的緣。如果視而不見。就成了錯過，一旦錯過，就像果實缺失了水分。缺失了水分的果實，是要生澀和遺憾的。我不以為然，說你這樣做，不辛苦不煩惱嗎?她說當(dāng)然辛苦當(dāng)然煩惱啦!我說煩惱干嗎還要做?她說煩惱是人生的一部分啊，有快樂、有喜悅，就會有煩惱，它們本質(zhì)上沒有區(qū)別。如果沒有了煩惱，就沒有了生活，也就沒有了人生!關(guān)鍵在于面對的態(tài)度，只要心能轉(zhuǎn)境，不僅內(nèi)心的煩惱可以熄滅，而且能夠成就愛心。我說成就愛心的方式很多，干嗎一定要收養(yǎng)、救治這些病貓、殘狗呢，多耗人啊!她說，一條流浪狗、一只殘疾貓的痛苦和生死，對不少人來說，是無足輕重的，這反映的是對生命的理解和態(tài)度。當(dāng)一個人對生命沒有應(yīng)有的理解和尊重，就會缺乏愛心，缺乏愛心的人，是不可能熄滅內(nèi)在的焦慮和煩惱的，那么他人生的痛苦就在所難免。我說這樣做，難道人生就可以完美，就可以沒有煩惱沒有痛苦了嗎?她再一次笑了，笑得很美，說真要這么簡單的話，我們干嗎還修煉?要知道，修煉是要用生命作代價來實踐的。愛心也是這樣，需要愛在其中，需要不懈地努力，堅韌地修煉，從人們不屑為之的點點滴滴、日?，嵭甲銎?，從當(dāng)下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開始，即使花上畢生的努力也不放棄，而我選擇的，僅僅是一種方式……

臨別時，村子里的幾個剛參加完高考的年輕人，來到院里，說剛在山上的寺院里點了燈，現(xiàn)在想請她預(yù)測一下結(jié)果。她問年輕人，為什么要拜佛點燈?幾個人嚶嚶嗡嗡了一陣，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她說你們連為什么拜佛、為什么點燈都不知道，干嗎要糊里糊涂地去做呢?一個男孩大膽地說，點燈不就是許愿嘛!我沒考好，心里煩得慌，我媽說，到寺院里點個燈許個愿就好了。她說那你好了嗎?男孩眨巴著眼睛搖了搖頭，說好像更沒底了。她說你可以上香祈禱，也可以點燈許愿，但要知道，點燈的真正的意義，是為了追求生命的光明，讓燈火熄滅內(nèi)心的煩惱，讓光明照耀我們的愛心。

大伙靜靜地好奇地聽著。

一個女孩說，你說的愛心有什么特別嗎?能具體地說說理由嗎?她說沒什么特別的，愛心就是愛，既沒有形象，也沒有影子，當(dāng)你愛著的時候，你就是愛，愛媽媽，愛大海，愛鮮花，這本身就是理由，就像光明，你能想象光明的形象和影子嗎?女孩執(zhí)著起來，說我還是不明白，你說的這些和我們來的目的有什么關(guān)系?她說，你會明白的，當(dāng)有那么一天，你在愛心里開始敏悟，在成長中開始知覺的時候就會知道!……

回來的路上，走在筆直的白楊林里。西斜的太陽，時不時地投下柔美的光柱?；ǘ湓谀_下綻放。鳥兒在樹冠上歌唱。心情純粹而寧靜。冷不丁又回到剛才的境遇里，突然想到，作為人，誰能沒有煩惱和愛心呢?但在自覺里真正關(guān)注愛心、培育愛心、呵護(hù)愛心、修煉愛心，以愛心熄滅煩惱的，現(xiàn)實中又有幾人?

想著想著，腳下竟有了莫名的飄忽。

天上的路在哪里

——獻(xiàn)給往生于故土的詩人和歌者

天空幽藍(lán)，幽藍(lán)的天空，一顆流星，劃開深邃的蒼茫，消融在迷離的瞬間。那耀眼的光亮，那火焰最后的熵失，那神秘邈遠(yuǎn)不可企及的燦爛，在時空大海的浪花里，精靈般舞動，悲歌般悠遠(yuǎn)……

……而當(dāng)詩人猝然離去，那隕落的心空里，升騰彌漫著的，是魂靈的飄逸，是回首的凄美，是永別的感慨，還是自由的歌唱?

此刻，不是萬物蘇生的黎明，也不是霞暉熏染的黃昏，而是日掛中天、正午時分。就在這樣一個普普通通屬于生長、屬于壯大的時辰，延智走了，走在奮力跋涉的人生的中途，走在上下求索的漫漫征程。帶著向往的喜悅，帶著收獲的憧憬，帶著對家鄉(xiāng)至性的深情，在謎一般的彼岸的誘惑里，去向往生……

我不知道詩情遭遇雷霆，將會發(fā)生怎樣的碰撞。

我不知道閃電劈開詩魂，又會產(chǎn)生怎樣的轟鳴。

我知道的，僅僅是迷夢的孩子摸得著家門。

我知道的，僅僅是家鄉(xiāng)的燕子入不了他林。

這話誰說的?

是他!

那是個冬天，山頂沒有積雪，河道里沒有冰封，田野空曠，朔寒不驚。延智風(fēng)塵仆仆下鄉(xiāng)歸來，用男人磁性的歌喉，那樣動情、那樣專注、那樣扯肝扯肺地唱一首“花兒”——

天上的路在哪里哎?在尕妹眼中的彩虹里，在麥粒棲息的土地里，在江河流轉(zhuǎn)的懷抱里，在村莊不熄的炕煙里……

我問為什么是天上的路，而不是天堂的路?他說，在家鄉(xiāng)，人們只說天上，不說天堂，天空可以隨處看到，天堂只能夢想。我問類似的詞兒，什么地方還能找到?他笑了，他笑著說，此曲只能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想找這詞兒，不可能!我說你唱都唱出來了，咋不可能呢?他便露出神秘，說聽這曲兒，靠的是緣分，實話給你們說吧，這東西，是我剛才想唱的時候“冒”出來的。我驚訝了，如此另類的“花兒”，竟然是瞬間的靈感、竟然是激情的產(chǎn)物，可見其“花兒”造詣的深厚和內(nèi)在的豐富。

然而，僅僅是造詣的深厚和內(nèi)在的豐富嗎?

不!透過彩虹、土地、懷抱、炕煙，傾瀉而出的，是愛，是詩人對家鄉(xiāng)、對親人、對生活、對生命執(zhí)著堅定、飽含深意的情和愛!

正是這愛，穿透了世俗的煙塵；正是這愛，孕育了玫瑰的芬芳和家園的溫馨。

于是，我知道了，迷夢的孩子摸得著家門。

于是，我知道了，家鄉(xiāng)的燕子入不了他林。

那之后，我還多次聽到過他唱的“花兒”，其中不少是聲由意動、情隨心生、物我交融的即興創(chuàng)作。發(fā)現(xiàn)他唱“花兒”的時候，往往高度入境，不但不拘于固態(tài)的格式和形式，出奇得大膽，而且情至之處，無論詞曲全都丟在情懷的后面，音符在他的意識里，根本就不存在，那種自由的狂喜和心靈的釋放，仿佛有神靈的引領(lǐng)。卻又那樣地“正宗地道”，爐火純青……唱完之后，他基本上記不得自己唱的是什么，像清泉不明白涌動，如游云不清楚去向……

月缺月圓，云起云落。

不用談作為，不想說價值，如果時間真的有坐標(biāo)，如果生命真的能輪回，一個詩人一個歌者的靈魂，不會是無根的長云，也不會是孤獨的寒星，他不會流落他鄉(xiāng)，也不會迷戀天堂。因為他說過，“……求你用家鄉(xiāng)的土掩埋我，我就干凈?！彼遣凰赖钠卟束B，只能存在于家鄉(xiāng)的大地，只能自由在故土的村寨。

為了這靈魂的純粹和干凈，為了這精神的尊嚴(yán)和高貴，當(dāng)強大的命運，真的以不可抗拒的殘酷，毫不公正地摧毀人的存在的時候，我們活著的人，還會對同類的苦難和遭遇冷漠麻木、還會對生命的痛苦和滅失無動于衷嗎?……

看啊，夕陽推動傍晚的云氣，黑與紅的主宰，漫過西天，村莊的燈火亮起來了，天上的星辰閃爍著了——

是飄飄處詩情的斷想?

是光暈中金色的禪意!……

……而你，自在的歌者啊，是否還在逍遙間行走?是否還在仙境里尋覓?

是的!

我分明聽見了來自天界的聲音——

天上的路在哪里哎?在尕妹眼中的彩虹里，在麥粒棲息的土地里，在江河流轉(zhuǎn)的懷抱里，在村莊不熄的炕煙里……

回念母愛

是中秋，一場風(fēng)雨過后，山上的草木斑斕起來，突然就有些想家，尤其想念母親，恨不能馬上見到。強烈的沖動里，放下手邊的活兒，立刻踏上了東行的列車。車到華北平原，正趕上霧氣彌漫。蒼茫的天穹下，大片的玉米在霧團的纏繞里，時而朦朧，時而鮮活，村莊隱隱約約，孤木綽態(tài)微露，亮晃晃的池塘，暗幽幽的路徑，濕漉漉的，夢悠悠的，令人傷感，令人恍惚。

家，越來越近了。

意識里、感覺里、空氣里滿是撩人的暖味兒。

真的溫暖哦，暖得我失去了起碼的理性和判斷，下車后，竟然沒在車站過夜，而是神差鬼使，登上了離家最近的最后一趟班車。四十分鐘后，我被班車扔在了一個路口。借著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燈，我確認(rèn)下車的地方?jīng)]有錯，沿著路口的土路一直往南走12華里，就是尹營村，走快點，兩小時左右就可以到家。下了路基，我背著沉甸甸的包，打著一支鋼筆手電，一頭扎進(jìn)漆黑的霧夜。

太黑了——只要關(guān)閉手電，天地間一絲亮光都不見，除了蛙叫和蟬鳴，聽不到其他的音響或動靜，仿佛處在深不可測的地穴里，黑得令人生畏，暗得令人窒息?？晌抑溃迩f就在前面，燈火就在前面，之所以看不見，是因為路邊的樹木和玉米的遮擋，只要走在路上，一定可以到家。

就這樣，我又自以為是地犯下了第二個錯誤。

幾十分鐘后，霧漸漸濃密起來，手電的光距越來越短，霧氣里潮濕的水腥味兒、土壤散發(fā)出的霉菌味兒、成熟玉米的甜香味兒，混合成說不清道不明的怵人的恐懼，狠狠地撕扯著你，崩潰著你。偏偏就在這時候，手電出現(xiàn)了問題，先是忽亮忽暗，接著燈絲變紅，直到被黑暗完全吞沒。在這廣闊的平原上，村連村，莊連莊，所有的道路都相同，所有的村莊都一樣，不要說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就是青天白日，不很熟悉的話，十幾里地外的村子也是很難找到的。更何況，遍地都是玉米、到處都是樹木，每個村子都有蓄滿了雨水的大坑，這些大坑深的四五米，淺的三兩米，自古以來就分布在村子的周圍和路口……

……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軟塌塌地坐在地上。猛一激靈，周圍的環(huán)境熱鬧起來，莊稼地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奔跑，頭頂狂歡著聚餐的蚊群，鉆心疼痛的小腿上，一伸手就抓住了一只滑膩多爪的大甲蟲。更加恐怖不堪的是，身邊的枯枝敗葉間，可以清晰地聽見持續(xù)的攢動聲，那聲音時而急促，時而舒緩，越來越可疑、越來越撓心、越來越近地逼將過來，似乎隨時都會有蛇蝎之類的東西張口進(jìn)攻，令人毛骨悚然。但我沒有喊叫，也沒有跳起來逃跑，強烈的絕望里，一陣不可思議的清風(fēng)，迎面拂來。涼爽的刺激下，我暈眩的大腦、驚恐的意識驟然清醒，依稀聽到了狗的咬叫聲。心，頓時狂跳起來，天哪，真的是狗叫，村莊就在前面!我立刻爬起來，憑著不可思議的膽量和高度集中的精力，提起大包小包，朝著時斷時續(xù)的狗咬的方向，摸索著走去。

走啊走，恍恍惚惚中：冷不丁記起一件事來，是七八歲的時候，一個星期天的傍晚，似乎也是這個季節(jié)，我拿著一只裝上了新電池的大頭手電筒去接母親。那個時候，家里負(fù)擔(dān)重，母親在白水河灘撈撿石灰石，用板車?yán)礁G上換成錢，用來補貼生活，由于路途遙遠(yuǎn)，每天回家總是很晚。那天，看到母親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她吃力地拉著板車從河灘里上來，腳上的鞋和褲腿全都濕透了。我們把車?yán)掀拢赣H問我怎么來了?我說我肚子餓!那個時候，我總是很餓，母親說，那你坐車上吧。我立刻高興地爬了上去，一面用手電為母親照亮，一面暗暗得意。沒想到，一不小心，手電從我的手里掉了下去，滾到地上摔滅了，怎么折騰也不亮，肯定是燈泡摔壞了。母親嘆口氣，沒有罵我，說壞就壞了，讓我重新坐上車，拉著我大步朝前走。當(dāng)時，天上沒有月亮，淡淡的星光穿透薄云，映照著朦朦朧朧的沙石路。我坐在板車上，看著母親黑黢黢的拉著車?yán)K不斷前傾的高大背影，饑餓的感覺漸漸被溫暖和幻想所替代。終于到家了。我從板車上爬下來，對母親說我冷。熱得滿臉通紅的母親，用衣袖擦了一下額頭的汗，說上炕暖暖，一會兒就好了。說著，顧不得洗把臉，就到灶臺上點火做飯。那個晚上，全家人吃母親做的面條已經(jīng)很晚很晚，大家誰都不說話，吃得稀哩嘩啦，熱火朝天，一鍋面很快就吃完了，很香很香，感覺里，從沒吃過那么香的飯……

……走著，想著，我滿腦子都是當(dāng)時的情景和母親的模樣，不知不覺，竟然在漆黑的夜晚，踩著大平原縱橫交錯的村道，走過了一座又一座村莊。說來也怪。天空和周圍黑得疹人，可眼前卻漸漸地有了光感，勉強可以分辨村莊的輪廓和路邊的林木，腳下的感覺，也踏實自信，好得猶如神助。就在這時，我的心猛然一抖，渾身的血液沸騰起來，黑沉沉的前方，竟然從天而降似的亮著一盞燈，燈光刺破凝重的夜色，那樣親切，那樣誘惑地閃爍著明亮著。也就在這時，在我迫不及待地正要邁開大步的時候，空氣里的氣味異樣起來，我聞到了坑泥的味兒，聞到了魚腥的氣息，凝神一看，天哪!眼前竟然是一片發(fā)白的亮點，閃爍的亮點晃動著一層層微弱而迷離的光影，而我，就站在水坑的邊沿……

摸進(jìn)村的時候，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我不知道此為何地，也不知道身處何方。只知道燈光就是希望，希望就是救星。越是接近那盞引路的燈光，感覺里就越是熱火和親切，眼睛里辣烘烘的，心跳得咚咚有聲，難道……我不敢往下想，憑著本能和直覺，三步并作兩步撲向亮燈的院落——

——推開半掩的院門，我看清了溫暖的老屋，看到了門前那棵熟得不能再熟的石榴樹，看到了燈光下朝外張望的母親。我呆呆地愣在院里。母親迎上來，很是用力地?fù)u著我的肩膀，叫著我的乳名，說我就知道，知道今天會有我的孩子回家來，我一直在等你，等啊等，真是急死人……我喊了聲媽，手里的包掉在地上，想要再喊，已經(jīng)喊不出來，趕緊背過身，任憑噴涌的淚水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