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齡被譽(yù)為“世界舸篇小說之王”。他所創(chuàng)作的《聊齋志異》是世界文壇的一支奇葩，對世界文學(xué)發(fā)展起到了十分重要的推動作用。

1 9世紀(jì)末、20世紀(jì)初的世界文壇，是短篇小說云蒸霞蔚的時期。以契訶夫?yàn)槭椎亩韲?，莫泊桑領(lǐng)銜的法國，納撒尼爾·霍桑，馬克·吐溫、歐·亨利為代表的美國，構(gòu)成了世界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高峰時期，每每讀到這些堆金壘玉的世界名著時，我們都不得不為大師們的才思所折服。但與此同時，縱觀中國歷史，中國古代短篇小說不僅不比歐美差，而且繁榮得更早。當(dāng)以上幾位歐美短篇小說家剛開始文學(xué)活動時，《聊齋志異》已在中國風(fēng)行了兩個世紀(jì)，并由英國傳教士衛(wèi)三畏譯成了英文。

蒲松齡出生在淄川一個普普通通小村莊，一座普普通通茅草房，做了一輩子普普通通的私塾先生。和他生前貧寒寥落相映成趣的是，有越來越多的人，從四面八方絡(luò)繹不絕來看這位窮秀才的故居。

參觀蒲松齡故居最好趁秋高氣爽時。故居門前數(shù)株古槐枝繁葉茂，蓊蓊郁郁，似乎把周圍空氣染綠。這古槐大概看到過素絲垂領(lǐng)的蒲松齡被兒子們扶上馬回任教的王村，蒲氏兄弟因年近古稀的老父仍奔波養(yǎng)家而深感慚愧。

進(jìn)入月洞門，迎面數(shù)莖太湖石瀟灑而立，這具備“瘦、透、漏、皺”特點(diǎn)的太湖石并非寒士蒲松齡原有。甬道旁一排排，一株株名菊爭妍斗麗。月洞門旁有個綠藤纏繞、綠葉紛披的瓜架，上邊幾十枚南瓜個頭兒一般大，圓圓整整，端端正正，紅紅艷艷，熟得透了，熟得實(shí)在，真極了反像是假的。南瓜上“聊齋”“柳泉”字樣，是蒲松齡紀(jì)念館館長魯童在坐果時鐫刻的，長得天衣無縫，倒像固有的。有了后墻綠屏為陪襯，平添“萬綠叢中一點(diǎn)紅”的韻味兒。置此南瓜一架，或許是為了詮釋王士禎的那首有名的詩：

姑妄言之姑聽之，

豆棚瓜架雨如絲。

料應(yīng)厭作人間語，

愛聽秋墳鬼唱時。

當(dāng)年蒲松齡跟王士禎的身份決無可比性，王士禎曾任國子祭酒，蒲松齡只是個秀才。王士禎是大名鼎鼎的詩人，蒲松齡對他恭敬有加，“竊附門墻”，懇求王士禎給《聊齋志異》寫序。王回答：“固愿附不朽，然向來頗以文字輕諾，府怨取詬，遂欲焚筆硯矣。或破例一為之，未可知也?！弊罱K卻沒寫。翰林院侍講學(xué)士給窮秀才談鬼說狐的書寫序?談何容易!王士禎可能自己也想不到，他寫了那么多詩，流傳最廣的，竟是這首《戲題蒲生《聊齋志異》卷后》!

關(guān)于“聊齋”，有三件約定俗成，卻大謬不然之事：其一，認(rèn)為“聊齋”即“聊天之齋”。蒲松齡以《聊齋志異》為書名，這“聊”固然有“聊復(fù)爾爾”之意，但主要取意《離騷》的“聊逍遙以相羊”和《歸去來辭》的“聊乘化以歸盡”，表達(dá)生平不得志、以鬼狐史抒發(fā)愁緒的心意。

對聯(lián)兩側(cè)是蒲松齡手稿照片，南窗下有張粗糙而陳日的兩抽桌，據(jù)說當(dāng)年蒲松齡曾在上邊寫作，他用過的硯臺和銅手爐也曾在上邊展出。

《聊齋志異》就是寫于“聊齋”(或“綠屏齋”)也不甚準(zhǔn)確。蒲松齡自20多歲開始，歲歲游學(xué)，屢設(shè)帳于縉紳之家，在家中安住的時間不多。現(xiàn)在故居40里外王村西鋪有座“蒲松齡書館”，是個三進(jìn)院落的高門大戶。蒲松齡在畢家30年，比在故居住的時間長得多。說來好笑：所謂“蒲松齡書館”其實(shí)是蒲松齡寄人籬下30年的所在，也是蒲松齡中年后繼續(xù)寫作《聊齋志異》的地方。蒲松齡的東家畢際有為剌史，其祖父畢自嚴(yán)是明代尚書，人稱“白陽尚書”。畢家號稱“三世一品，四士同朝”，良田百頃，甲第如云。雕梁畫棟的“振衣閣”是尚書晾官服的地方。畢際有的《石隱園記》曾寫道：“振衣閣前有大夫松二，左者亭亭直上，右者傴僂如揖?！边@“右者”就是現(xiàn)在還能看到的蝴蝶松。當(dāng)年它濃蔭覆地，松香凹溢，蛇影離披，像綠蝶展翅?，F(xiàn)在已成銹斑滿布的枯干。振衣閣南是“萬卷樓”，狀元王壽朋曾題聯(lián)曰：“萬卷藏書宜子弟，十年種樹起風(fēng)云。”當(dāng)年萬卷樓豐富的藏書對蒲松齡創(chuàng)作蓋世奇作有舉足輕重的影響，《聊齋志異》用典極多，所依豐富典籍恐怕不是秀才家能自備的。“石隱園”更是蒲松齡經(jīng)常駐足之處。這是座極講究的私家園林，枕山造池，沿池立亭，翠竹千竿，芍藥滿徑。“石隱園中石色斑，白云鎮(zhèn)日鎖花關(guān)。疏欄傍水群峰繞，芳草回廊小徑彎。”蒲松齡住石隱園時，因家庭教師不能出入內(nèi)宅，吃飯時必需從畢家院外繞到綽然堂，

“兩餐往還足二里，歸去汗浹如流水?！?/p>

在畢家，蒲松齡最常待的地方是“綽然堂”，是他教學(xué)生的地方。蒲松齡的《綽然堂會食賦》妙趣橫生地描寫跟弟子一起吃飯的情景每到吃飯時，弟子“出兩行而似雁，足亂動而成雷”，奪坐位，搶有利位置，“似群牛之驟奔，擬萬鶴之爭唳”。等坐好了，又眼巴巴地盯著有什么好吃的，嘰嘰喳喳，飯一端上，便亂搶一氣，“袖拂簋兮沾熱瀋，身遠(yuǎn)探兮如堵墻”。一雙雙筷子白晃晃刺眼，一條條胳膊密麻麻地遮眶，“脫一瞬兮他顧，旋回首兮凈光”。赤手抓肉，骨頭亂扔，餅破湯流，淋漓沾裳。搶到好的，吃得“連口直吞，雙睛斜瞪，膾如拳而下咽，噎類鵝而伸頸”。搶不到，就“顏暴變而聲愴”。稍好點(diǎn)兒的食物都會吃得“嘴嘭嘭而難合”，“至柱顙而撐腸”，“始哄然而一散”……似乎蒲松齡教的不是官宦兒孫，倒像是餓死鬼托生的一群!這種“日日常為雞騖爭”的情形，可笑亦復(fù)可喜，時間長了，蒲松齡竟“誤將子弟當(dāng)兒孫”。

“聊齋”中的文物主要來自綽然堂：一塊海岳石，也叫靈壁石，據(jù)說宋代米芾玩賞過；一塊三星石，狀如玲瓏剔透的假山，頂端有3個亮點(diǎn)，以水涂揀，燈下會閃閃發(fā)光，一塊蛙鳴石，狀如青蛙；一座碩大的木影爐，是整根黃楊木雕成的……都是1956年從西鋪畢家搬來的。蒲松齡“我為糊口耘人田”30年。這些置于他設(shè)帳處的木影爐、三星石，還有“綽然堂”大匾，明代著名畫家馮起宸畫床圍的大床，在成立蒲松齡故居時，被一古腦兒搬夾，算是作家遺物，其實(shí)只能算作家寄人籬下的證明。

聊齋中到底有沒有屬于蒲松齡的文物?有。一個銅手爐，一個唐夢賚送的硯臺，四個印章，一盞銅燈，一桿玻璃嘴煙袋，都是文革中紅衛(wèi)兵掘墓所得。

蒲松齡故屆還有四個展室。蒲松齡豐富的著作陳列，滿滿一展室。除《聊齋志異》外還有各種版本的詩、文、詞、戲曲，《聊齋志異》版本更是琳瑯滿目，英、法、日、俄、意大利等譯本，是20余種外文版本的代表。另外3個展室是’研究成果陳列、名人宇畫、聊齋彩塑。四個展室都中西合壁，青磚到頂，水泥鋪地，墨瓦飛檐，粉壁明窗。每個展室面積都數(shù)倍于聊齋。百米外還有個高大漂亮的二層樓，掛著“蒲松齡研究所”牌子。當(dāng)年蒲松齡一直住塵泥滲漉的日房，蓋幾問小房都很難：“茅茨占有盈尋地，搜括艱干百尺樓?！焙卧竿袑挸髁恋膹B屋?而今，故屆范圍卻愈來愈擴(kuò)大，整個蒲家莊也莫不以“三老祖”為門楣，倘蒲公有靈，做何感想?

其實(shí)，蒲家莊得其“三老祖”福蔭，學(xué)者們緣聊齋而受益，還都是次要的事，極次要的事。重要的是，窮愁的蒲松齡為世界方庫提供了燦爛的東方瑰寶，世界上主要的百科全書都要介紹這部奇書：“《聊齋志異》是一部散文小說，它繼承了中國古代散的傳統(tǒng)，富有浪漫主義色彩。”(英國)“《聊齋志異》的文學(xué)語言是卓越的、有力的，達(dá)到了中國古典散文的高峰?！?法國)，《聊齋志異》早在江戶時就影響了日本文學(xué)。(日本)，十四種語言的外文譯本在全世界流傳……

須知在他那個時代中，寫小說可不是多么時尚的事兒，按正統(tǒng)文學(xué)觀，詩歌為正統(tǒng)，詞為小道，小說呢?閑書，不入流。何況讀書人先要以八股文為進(jìn)身之階。所以在那年月寫小說不僅不會動輒評獎，還免不了被人白眼視之，連其摯友張篤慶都勸蒲松齡切莫沉湎于志怪，蒲松齡自青年時期即開始撰寫聊齋故事，康熙十八年《聊齋志異》初步成書，他的“自序”非常擔(dān)心人們不能理解他：“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間也!”但他鍥而不舍，為了抒發(fā)孤憤，雖九死而不悔，繼續(xù)寫下去，改下去，直到晚年，他還在聊齋中修訂他的書，“書到集成夢始安”。這部書熬盡了這位曠世奇才畢生的精力，直至康熙五十四年正月二十二日，七十五歲的老作家又在聊齋依窗而坐，大約是還想再構(gòu)思什么狐鬼精魅的故事呢?而永恒就是此刻來臨，酉時，蒲家的兒孫發(fā)現(xiàn)蒲松齡“依窗危坐而卒”!

我們不妨引用雨果在巴爾扎克墓前的誄詞

“……這不是黑夜，乃是光明，這不是終局，乃是開端。這也不是虛無，而是永生。你們聽我說話的一切人，我不是說到真理了嗎?像這一類的墳?zāi)共攀恰恍唷拿髯C?！?/p>

像這座簡陋、貧寒的聊齋，才是不朽的明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