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有關陰陽道的小說電影，已經(jīng)熱了好幾年了。演繹平安時代陰陽師安倍晴明呼魂喚魄故事的影片，讓現(xiàn)代青年陡生奇想。作家夢枕貘的《陰陽師—泰山府君祭》不僅譯成了中文，而且只要點擊一下這幾個詞，在中國的網(wǎng)站就可以觀賞到同名影片?，F(xiàn)代讀者玩賞那些鬼怪魔法的奇事，往往淡忘了那些故事的背景，就是日中兩國古代圍繞泰山府君祭展開的文化與文學交流的歷史。

泰山府君祭

平安時代的佛教故事總集《今昔物語集》卷十九收錄了安倍晴明舉行泰山府君祭的最早故事。由于陰陽師安倍晴明在為祭祀泰山府君而撰寫的祭文—都狀上寫下了愿為病篤的先生替死的弟子的名字，不但救了先生的性命，而且弟子也安然無恙。這個故事宣揚了泰山府君主宰眾生生死的權威，更鼓吹了陰陽師安倍晴明通天通神的法力。在日本，還有櫻町向泰山府君祈禱，因而為只能乍開乍落的櫻花大大延長了盛開時間的故事，謠曲中還有名曰《泰山府君》的劇目，劇中泰山府君親自登場，憐花惜人，富于同情心。

其實，上面這些故事，跟中國所謂的“借壽”傳說，出自同一根苗。《后漢書·方術傳》中的《許曼傳》，說許曼的祖父許峻病篤三年不愈，遂謁泰山請命。清人范寅《越諺》卷中《東岳借壽》、俞樾《茶香室叢鈔》中的《減算延母壽》等都是同類故事。清人丁立誠《武林雜事詩》還有一首《上清宮借壽》詩，“急病垂危命考終，聯(lián)名借壽上清宮；東方主生東岳帝，神鑒眾誠乃有濟”云云，意思是說，只要孝子對泰山府君誠意相求，就有了為病弱的雙親祛病延命的希望。不過，泰山府君也不能為祈愿的孝子提供“無償服務”，而是要求他們不光奉獻供品，還要樂意減掉自己的相應壽數(shù)，府君只能把這些減下來的壽數(shù)添加到他們親人身上，而不能隨心所欲地制造長壽者。日本現(xiàn)代學者澤田瑞穗寫過一篇《借壽考》，由中國這些故事，看出中國人在超現(xiàn)實的信仰當中，也摻進現(xiàn)實利害打算的獨特而強勁的想法。

中國的民間信仰，通過典籍傳入日本，就構成了皇室貴族的精神支柱的一部分，而且更加放大了現(xiàn)世利益的一面?；适遗e行泰山府君祭，祈求天下太平；貴族舉行泰山府君祭，還常常祈禱泰山府君給予升官晉爵的好運。他們共同的希望則是無災無禍，安康長壽。特別是在家族中出現(xiàn)久病不愈者的時候，這種祭祀就如同隨存隨取的儲蓄，恨不能有求即應。

平安時代藤原實行不安于久處下位，渴望升遷，遂向泰山府君獻上數(shù)目可觀的銀錢、白絹、鞍馬、勇奴，《本朝續(xù)文粹》卷十一載其都狀，其文末大贊泰山府君“冠五岳之首，視三公之秩，知壽命之修短，掌祿位之通塞”，虔敬祈求這位“東方之長”、“天帝之孫”能夠為自己“益算延年，轉(zhuǎn)禍為福”，也就是轉(zhuǎn)變命運，登上相位。這些祭祀者期待的是立竿見影的功效，現(xiàn)實功利性毫不隱諱。

翻閱一下平安、鐮倉、室町時代貴族學者們的日記，就會發(fā)現(xiàn)不少關于朝廷和貴族舉行泰山府君祭的記載。例如室町時代尋尊大僧的日記《尋尊大僧正記》中，便有如下記述：

昨日大（泰）山府（君）祭，并于北野宮千句云云。（卷四）

節(jié)分，泰山府君祭，致其沙汰旨，從三位友幸申入之，珍重鄭重。（卷十）

仍今夜泰山府君，令致沙汰，撫物申出之。（卷十五）

于高倉殿，泰山府（君）祭在之，隱（陰）陽師方下行百貫文云云。（卷三十三）

泰山府（君），撫物。（卷百五十八，以上引自日本《增補續(xù)史料大成》，臨川書店，1978年版）

從以上記述來看，由于相信泰山府君有著掌握生死魂魄與榮辱盛衰大權的法力，因而從天皇到貴族，都對他相當恭敬。而且日本祭祀還有一些不同于中國的做法。上面的記述幾次出現(xiàn)“撫物”的說法。所謂“撫物”，就是替身，是用于驅(qū)邪消災和祈禱等場合的偶人或衣物，人們相信這些東西貼身近體，可以借之以轉(zhuǎn)移災厄禍害，祭祀的時候或者將它們投入河中流走，或者把它們賞給祈禱的地方用后丟掉。

《臺記》、《玉葉》等日記中，也都有關于泰山府君祭的記載，這些記載反映了皇室和貴族祭祀泰山府君的情況。根據(jù)室町時代日記的記述，當舉行泰山府君祭的時候，觀者如堵，有主祭者一人，副祭者兩人，樹素絹之旗十二面，旗前皆懸掛燈籠，均以五色紙為之；祭壇上供有各種寶物，包括鎧甲、弓矢、沙金以及琵琶等樂器。紙制的金幣、銀幣以及素絹各類，皆供于十二神座前，奏上都狀后，再獻上紙制的鞍馬和勇奴（壯年奴婢）。這些有很多與中國同類祭祀相近。

這種祭祀皆由陰陽師操持，與陰陽道的其他祭祀（天曹地府祭、屬星祭等）并行，因而，泰山府君祭的興衰，就不能不與陰陽道的消長相呼應。其大興于平安時代，而大衰于江戶時代，正好成為陰陽道由盛而衰的標志。

應劭《風俗通》卷二曰：“古封泰山，禪梁甫，俗說岱宗上有金篋玉策，能知人年壽修短?！辈芪涸娙藨场栋僖辉娙住菲涠骸澳昝谏Ｓ?，東岳與我期。長短有常會，遲速不得辭?！碧┥綖楣砀?，泰山府君即為冥司之主，這種觀念，漢魏間已盛行，而后一直延續(xù)下來。流傳到日本的《搜神記》、《冥報記》之類的志怪小說，也時見病衰之人冥冥中謁見府君之談。在日本的泰山府君祭背后，就有著兩國思想和文學交流的豐富內(nèi)容。而日本人撰寫的包括都狀在內(nèi)的漢文作品，正向我們傳達了這種交流的各類信息。

天曹地府祭

日本人的泰山信仰，并沒有因為陰陽道的走衰而消亡。雖然到了室町末期，宮廷陰陽道日益僵化，而陰陽道世俗化傾向逐漸彰顯，泰山府君祭也就少見于文獻記載，但它所體現(xiàn)的對泰山靈異的尊崇，實際上卻轉(zhuǎn)移到了江戶時代天皇即位儀式中的天曹地府祭當中了。每一位新的天皇即位，都要舉行一次祭祀天曹地府的儀式，也就是所謂“一代一度”的天曹地府祭。日本的陰陽師世襲相傳，為土御門氏一族所延續(xù)。陰陽道興，則土御門興；江戶時代陰陽道不振，賴土御門家慘淡維系，在天曹地府祭中，他們給泰山府君信仰找到了新的落腳處。

以前平安時代天皇舉行的即位儀式，要祭祀昊天上帝。《續(xù)日本紀》桓武天皇延歷六年（787年）十一月甲寅條載桓武天皇祭天的祭文，言“敢昭告于昊天上帝，臣恭膺命，嗣守鴻業(yè)，幸賴穹藏降祚，覆燾騰征，四海晏然，萬姓康樂”云云，報告自己受命于天，致謝上帝，祈求保佑。但是，到了江戶時代，本來應當祭祀昊天上帝的登基祭祀，卻與泰山府君祭合在了一起，因為陰陽道把這種祭祀看成中國帝王泰山封禪的延伸。

天皇即位之后立即舉行的天曹地府祭的主題，就是祭祀天帝，感謝上天授命，這在都狀中說得清清楚楚?！锻劣T文書》延寶八年（1680年）十月廿二日《御即位天曹地府祭靈元天皇御都狀》開頭說：

維日本國大王，依即位考奕世之文。本朝受命之日，告于天社之神：厥廣遠者，千有余載，自舜禹之有天下以降，無不封禪于泰山梁父。雖和漢異道，禪代不同，至于應天順人，其揆一也。

這篇都狀的起草者土御門泰福，將天皇即位的天曹地府祭與泰山封禪等量齊觀。中國古代帝王祭天地的大典，多在泰山上筑土為壇，報天之功，稱“封”；在泰山下梁父山上辟場祭地，報地之德，稱“禪”?！妒酚洝し舛U書》：“自古受命帝王，曷嘗不封禪?！庇帧肮耪叻馓┥蕉U梁父者七十二家”。可見，日本皇族的天曹地府祭，實是效仿中國帝王，舉行的是沒有泰山的封禪。雖然古代中國帝王封禪一般是在泰山舉行，但也有在其他山上舉行的，這樣說來，陰陽道的異地祭拜，也不算冒名頂替。土御門泰福接著強調(diào)，日本和中國信仰不同（所謂“異道”），傳承方式（所謂“禪代”）不同，但是文化中都有“順天應人”的精神。不論是泰山府君，還是昊天上帝，都是為演出君權神授思想而登場的角色，所以他們是誰出場，還是同時出場，也就不那么要緊了，何況泰山府君“尊居日觀，符握天孫”，權威比古遠的昊天上帝也相差不遠呢。

這當然不是土御門泰福個人的觀念，其他的陰陽師也持同樣的看法。寶歷十三年（1763年）十二月廿日《御即位天曹地府祭后櫻町天皇御都狀》中說：

維日本國大王，依即位，追累代之佳模，謹啟陰陽曹府、南斗北斗、六合群神等，凡受命之日，告于泰山之神，獻享于天社之廷。厥廣遠者，千有余歲。雖和漢異方，而至天人合一之道，則其揆一也。

這里也堅持認為，日本和中國地域不同，但是天人合一的道理是相通的，所以在天皇受命之時，都要“告于泰山之神”。

這“一代一度”的天皇即位天曹地府祭，最后的落幕是在明治時代前夕，延續(xù)了千余年的泰山府君祭隨之也畫上了句號。在《土御門文書》收錄的26篇都狀中，有半數(shù)是江戶時代歷代天皇即位舉行天曹地府祭時所撰。對于自恃為舜禹再生的天皇來說，天曹地府祭是“益算延年，轉(zhuǎn)禍為?！北夭豢缮俚?，登基伊始，即要借此發(fā)愿，方能安心君臨天下；同時，這也是必須遵循的慣例，因為“先王受命之日，必啟宗廟之神”（《中御門院即位天曹地府祭都狀》）。

愿文與都狀

根據(jù)日本文獻的記載，舉辦泰山府君祭和天曹地府祭的時候，不僅要齋戒沐浴，以玉帛犧牲，粢盛庶品，備以燎，而且還要誦讀由土御門氏一族的陰陽師起草的祭文。這種特殊場合的祭文，有一個特別的名稱，謂之“都狀”。

本來向神佛發(fā)愿的文章，都可以以愿文相稱，都狀具有祈禱祝愿的意義，也可以歸入愿文一類。但中國泰山的愿文碑刻，卻并不見“都狀”一詞。日本典籍對泰山府君祭中的愿文，都明確以都狀相稱。除上引《今昔物語集》、《本朝續(xù)文粹》外，《玉葉》嘉應三年（1171年）二月十八日說“泰山府君都狀加署名如恒”，《古今著聞錄》載藤原賴長在河原舉行泰山府君祭的時候，親自前往祭庭，在都狀中表述心志云云。《土御門文書》中那些與泰山府君祭合祭的天曹地府祭的祭文，也無不以都狀相稱，可見從平安時代到江戶時代的千余年來，都狀這一名稱一直與泰山府君聯(lián)系在一起。

關于都狀的含義，有各種說法，尚無定論。筆者以為，“都”有總括、匯聚等義，閱讀祭祀泰山府君的祭文可以看出，實際上祭祀的對象往往是群神，而不是府君一人?！对企牌吆灐肪砥呤拧段逶勒嫘螆D序》就說“東岳泰山君，領群神五千九百人，主治死生，鬼之主帥也”。祭文也就不必一一向他們申述意愿，所以每篇都狀之前，必定將所有的神靈呼叫一番，諸如“陰陽曹府，南斗北斗，六合群神”，或者“五道大神”、“四方上下之神”云云。總而祭之，一攬子處理，故曰“都狀”。這與日本的神社，一社祀一神，不盡相同。

另外，中國的各種佛道愿文傳入日本以后，皇族和貴族修繕神祠、供養(yǎng)塔寺、雜修善、追善等場合，無不要請精通漢文的學者撰寫愿文，其中為死者追善、祈愿往生凈土的一類愿文，獲得了一枝獨秀的發(fā)展，成為嗟死嘆生的哀傷文學，在平安時代的宮廷和貴族生活中，影響甚大。祭祀泰山府君的祭文，與那些愿文不僅祭祀對象不同，而且更加渴求現(xiàn)世的實際利益，而不是表達為死者求取冥福之類的意愿。陰陽道為了突出這些特點，以與通行的追善愿文相區(qū)別，就造出了自己的名稱—都狀。道教中有“都功”、“都講”等詞，或許對“都狀”一語的產(chǎn)生也不無影響。

都狀和泰山那些刻在石碑上的愿文，具有大致相同的體例。日本的泰山府君祭雖屬于陰陽道的祭祀，但都狀中卻毫不拒絕將儒家的安邦治國思想、道家的長生不老思想納入其中?！锻劣T文書》寬延元年（1748年）十二月五日《御即位天曹地府祭桃園天皇御都狀》中說：

伏乞風雨時遵，百谷八握穗，而四海豐饒矣。其億兆之民，洽洽仁風者，自所業(yè)也。曾聞有必世而仁之語，則長壽壯健，累年積日而后，以漸成者也。又聞仁者壽，是以謹而祈大王“遐仁”（宸筆）寶祚長久，玉體安穩(wěn)，常盤堅盤，而晝夜無恙。持椿年鶴齡，思無不協(xié)，愿無不成，如意圓滿。

在這篇都狀中，充滿了中國人耳熟能詳?shù)淖盅?，但也融進了日本人對時空的獨特觀念?！俺１P”亦作“常磐”，本義為永久不變的磐石，轉(zhuǎn)義為永久不變，以及永恒的狀態(tài)?！皥员P”則是堅不可摧的磐石。所謂“常盤堅盤”就是永恒、堅固，永遠不為任何力量所摧毀，如同時空凝固。都狀雖然是用漢文所寫，也時而從日語假名文學中吸取語匯，“常盤”(tokiwa)、“堅盤”(kakiwa)就是一例。

在都狀中，祈求天下太平，萬民和樂，這不過是老生常談，更被看重的，則是天皇所謂的“玉體安穩(wěn)，圣壽長久”。《櫻町天皇御都狀》中說：“然身不健固，政自有緩，何得惠于萬民？壽不長久，積累日淺，何得明德于無窮？”天曹地府祭雖是國家行為，但祈禱天皇本人萬事如意，無日不爽，卻是重要內(nèi)容。上引桃園天皇都狀中有“思無不協(xié)，愿無不成，如意圓滿”，是為天皇個人而發(fā)，《中御門院御即位天曹地府都狀》中也有“慮者無不成，幸者無不來，消災者以火如燒毛，以湯如消雪”之類的詞句。后一句意思是說，消除災禍，就像火焰燒掉毛發(fā)，熱水澆融冰雪。說來說去，就是要泰山府君保佑天皇事事稱心如意。

下面所錄明歷二年（1656年）二月十一日光格天皇《后西院御即位天曹地府都狀》，大體可以看出一篇完整都狀的結(jié)構。原載《土御門文書》，下引為筆者標點。與瀧川政次郎《一代一度の天曹地府祭》所引斷句不甚相同。（注：括號里的內(nèi)容為筆者所加注釋）

南浮州大日本國大王“良仁”（宸筆）廿歲謹啟

本命丁丑

行年丙申

獻上冥道諸神一十二座

金幣

爭幣

素絹

鞍馬

勇奴

春正月依即天皇位，尋歷代鴻基，謹啟天地三官、陰陽曹府、泰山府君、南斗北斗、六道冥官、八百萬神等，齋戒沐浴，而設一七日祭場，備十二座供清酒果奠，所奉謝諸神者，遠踐神武佳躅，綿綿秉大業(yè)，繩繩保寶器。辟四門，達四聰，敷五教，親五品。是舜禹之位，四海率黎，諸基緒矣。登高臺，視人煙之盛，喜民灶之賑；深夜脫御衣，悲巢居之苦寒。惟咸(疑為感字之訛)仁德醍醐之先圣王，敬神鬼，治社稷，撫育百官，積善之余慶也。愿此彼類是。伏惟天曹地府之神德，至妙不測，而仰之彌高，鉆之彌堅。若至增減壽夭，興廢禍福，勸善懲惡，仍(乃)怪夢之驚款(款，疑為之訛)，邪風怨靈之祟，厭味咒咀之徵，年災、月厄、日破(破，即兇，不吉利)，元辰算盡(找不到好日子。元辰，即良辰)，魁岡不據(jù)(魁岡，指北斗星之斗魁、天岡二星。陰陽家謂每年十月，北斗魁星之氣在戌，是為魁岡，不利修造），和光同塵之結(jié)緣者，誰掃誰除乎？于茲采蘋蘩于沼于，捧青白幣，凝丹誠赤心，偏(遍)于群神，早垂領納，尚饗所獻。玉體安穩(wěn)，宮中繁榮，延年益算。（下略）

在這篇都狀中，不僅多引用中國儒家經(jīng)典的語句，而且插入了源自中國典故的日本典故。所謂“登高臺，視人煙之盛，悅民灶之賑；深夜脫御衣，悲巢居之苦寒”，就用了兩個日本奈良平安時代的典故。前句指所謂“國見”，即視察國土的儀式，天皇或地方長官登高察看所統(tǒng)治地域的地勢，觀察民眾生活的狀況，是統(tǒng)治其地其民的象征性行為。古老的《萬葉集》首卷第二首就是舒明天皇登上香具山所作的和歌，贊嘆“登上高山頂，放眼國中覽；平原炊煙繞，海洋鷗鳥歡”（趙樂譯：《萬葉集》，譯林出版社）。人丁興旺，炊煙繚繞，意味著民眾安居，衣食無憂。后句指見于《古事談》和《續(xù)古事談》中的醍醐天皇和一條天皇的故事。他們在夜寒之時，脫去暖衣，人問其故，均以“百姓寒冷，不忍獨暖”相答。這兩句，都表現(xiàn)的是天皇體恤民情的思想。雖是出自日本典籍，其骨子里卻是來自中國儒家思想。后面的故事，原型本是《孝子傳》中朱百年夜宿友人家，掀去暖被，思念嚴寒中的母親，不禁落淚的故事。從平安時代起，唐太宗的《帝范》便成為日本帝王學的教科書，其中明言帝王“非慈厚無以懷民”，上述都狀里面引用的這兩個典故，正可看出陰陽道在其發(fā)展過程中，對儒道佛雜取糅合、廣為己用、按需穿插的姿態(tài)。

都狀大都用駢詞儷句寫成，對于當時的日本人來說，誦讀時恐怕除了起草者陰陽師以外，很難一聽即懂。陰陽師的預設聽眾形式上只有諸神，那些難懂的文辭是為他們準備的，在場的人們并不一定要深究其義。漢字、漢文的難解，反而具有威懾麻醉功用，成為陰陽道宣揚自身神秘性的幌子。

陰陽師們世代相傳，一定要將“天曹地府祭”中的“曹”字寫成“”字，并編出各種看似玄妙的理由來說明何以比平常所見的“曹”字少了一筆。有意思的是佐伯有義《大日本神史》竟把“”字誤看作“胄”字，也就把“天曹地府祭”寫成了“天胄地府祭”，祭祀對象之一的天之官署，也就變成了天之甲胄。豈不知原來“”字是唐代流行的俗字，這只要看一看日本保存至今的各種唐寫本或唐寫本的重抄本，就會發(fā)現(xiàn)，那時“曹”就大多寫作“”。后來在宋代的印本中，俗字為正本所替代，“”字便不多見了。日本的陰陽師們一直遵循著他們先師的寫法，不肯“脫俗”，倒為自己自神其說又找到一個說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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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

注：“本文中所涉及到的圖表、注解、公式等內(nèi)容請以PDF格式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