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八百里鄱陽湖對視,那一片片與陽光相擁的云朵就在大水深處裊裊而生了。有鳥飄飛在云水之間,滿湖的秀色就為我們鋪展出一幅亙古不變的千年經(jīng)典。
瓦屑壩,一個原本籠罩著深濃鄉(xiāng)愁的古渡,如今卻是云淡風輕了。那棵千年的古樟坍塌了,不倒的虬枝卻還在講述,講述那些不遠不近的古老,講述那些在大湖深處漸行漸遠的船帆?!昂槲溱s散”是一場災(zāi)難,還是一場功業(yè),對于今天的我們仿佛都是一場過眼的云煙?當年的趕散,趕散的是肩扛離愁別緒的民眾,埋下的卻是記憶深處千年夢回的草根。山西的大槐樹,江西的瓦屑壩,也就這樣以一朵朵愁云的形象定格在世人的追尋之中。
乘船過龍口,向著大水深處走,愈走我們就愈發(fā)感受到八百里鄱湖的遼闊和壯觀。那一天,陽光正好,風兒也輕,禁漁時節(jié)的湖面寬廣得宛如一座碩大的舞臺在那里等待著一場場精彩的演出。
船家告訴我,就在這八百里煙波上,秦始皇用趕山的鞭子表演過,曾國藩、石達開、陳玉成用劍和血表演過,那個叫朱元璋的更是和陳友諒在這片水域里昏天黑地地殺伐了十八年。每一回,八百里鄱陽湖都以她從容不迫的淡定承受著。秦始皇的鞭子趕得走千山萬嶺,卻撼不動鄱湖的瓢山和強山。朱洪武、曾文正們的一次次失落或輝煌,也攪不亂鄱湖的博大和寧靜。
其實,鄱陽湖的八百里大水原本就是白云的故里。云蒸霞蔚,風正帆懸,時來風送滕王閣,唐代的那個王勃就是駕著湖云飄到洪州去赴那場盛會的。煙波浩渺,水天一色,把酒臨風邀明月,宋時的那個范仲淹也是對著鄱湖詠洞庭的。
坐在湖心的瓢山上,四周水面的空曠更加遼遠得讓人無語。望著被經(jīng)年的大水打磨的鋒利如刃的巖頁,再看那些還在輕叩湖山的弱水,陡然驚悸那舉重若輕的力量竟是如此地懾人心魄。此時,低頭看水,水就是云的妝鏡,抬頭看云,云就是水的霓裳。此情此境,用生理學講,我們是在洗肺,用心理學講,我們是在洗腦。在這么澄澈的大水之中,在這么高潔的白云之下,我們就極容易讀懂陶淵明,也極容易讀懂范仲淹?!安删諙|籬下,悠然見南山”其實就是云和水的一種超然境界,“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又何嘗不是云和水的一種坦蕩精神?
關(guān)于云彩,瀕湖的很多地區(qū)都流傳著一個相同的神秘傳說。說是朱洪武當年在鄉(xiāng)下放牛,家里人給他送飯,根本不用打聽他的去處,遠遠的,只往一朵紅色的祥云下一徑走去,睡覺都擺著“天”、“子”二字的朱元璋定在那陰涼處無疑。朱元璋之所以選擇這浩大的鄱陽湖和陳友諒一決雌雄,大多是得到了云和水的指引和庇護。
從大湖的深處歸來,蓮花山古寺的一場佛事想是剛剛散去。廟堂里的蘭香紅燭還在焚燒,化屑池里也不時傳來一兩聲零散爆竹的脆響。同行的人告訴我,這座寶剎是鄱陽湖的祖廟,千年的歲月里頭,南來北往的船幫商隊經(jīng)湖里進去,從湖里出來,都要到這里燒香。當年在饒州任事的江萬里、范仲淹以及寫得一筆好字的黃庭堅都在這里留下過足跡。這讓我想起一位老人跟我說過的話:大凡一樣東西上了年紀,它自身就擁有了那么一股子神奇之氣。一棵大樟樹,一口老水井,或者是一個古渡,時光一久遠,一種凜然的古樸和莊嚴就會神圣地生出來。
置身于蓮花山的斜陽里,無論是靜坐還是佇立,無邊的大水和溫暖的白云都會以藍天的高度向我們靠近,讓我今生今世注定再也不可能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