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歲那年,剛過完元宵節(jié),祖父就送我去上學(xué)。小學(xué)在本村,離我家不遠(yuǎn)。學(xué)校就一位老師,是本村的一位堂兄,二十幾名學(xué)生。他看我個頭矮,說這小不點,上什么學(xué)!祖父就求他,孩子都七歲了,就當(dāng)管管水吧!老師就要我數(shù)二十個數(shù),我一口氣一二三數(shù)完了。老師拍拍我腦袋,行!我就上學(xué)了。其實祖父隔年已教我數(shù)過無數(shù)遍了,為此還挨過幾次罵。這次初試,當(dāng)然能順利過關(guān)。
學(xué)校是我村里的祖堂。北面墻上,赫然有“天地君親師”的字跡,下面條案上有神龕、香爐、燭臺之類的器物。堂兄是本村人,大概也不敢對祖先有不敬之舉,所以一直保留著。但這不妨礙我們的學(xué)習(xí)和玩耍。
其時讀書也就兩本書:語文和算術(shù)。記得語文第一篇是毛主席像,下面一行字:毛主席萬歲。老師沒有教過筆畫和筆順,就要我們每個字寫十遍。那個“席”字和“歲”字多難寫啊?!跋弊种虚g的筆畫胡拼亂湊,“歲”字一不小心就寫成了“發(fā)”字,那簡直是政治問題。好在階級斗爭不對孩子們怎么樣,但老師的教鞭卻不饒人。最怕老師課堂上批改作業(yè),教鞭架在作業(yè)本上,誰能保住它什么時候不打在我們頭上或手心上啊,那可是他耕田時打牛的鞭子!
算術(shù)相對簡單些,二十個數(shù)字教了整整一個學(xué)期。但反來復(fù)去的加減運算也叫人頭疼。偏偏老師教學(xué)又讓人摸不著頭腦,他問:4+7等于幾?我答:11。老師揚著教鞭:對嗎?我趕緊答:13!“啪”,頭上挨了重重一擊!最終弄清還是11時,我都想砸他家的鍋了。
最是農(nóng)忙時季,是我們的節(jié)日。老師要在小隊里雙搶掙工分,無暇顧及我們,每天來教室一回,叫我們讀書。于是我們大聲地從第一課齊讀到最后,又從最后讀到第一課。累了,就說笑打鬧,遍堂追逐。往往較弱小的掛彩了,老師回來后報告,牽出一串事來,罰站的罰站、挨打的挨打,教室里一片哭嚎!但我們不計較,后來每每如是,老師可能雙搶累了,也可能厭煩了,懶得深究。
難得一上的軍體課,老師哨子一響,我們歡呼雀躍傾巢出動,蜂擁到祖堂門前的稻場上,排隊練習(xí)前后左右轉(zhuǎn)、齊步走之類的項目。這時,老師手持教鞭,儼然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把我們羨慕得不行。還有賽跑。稻場小了,老師就安排我們到村里巷子里跑。兩人一組,男女搭開。老師一聲令下,我們?nèi)鲩_腳丫就跑,兩旁伙伴扯嗓子喊加油,我們更加拼命,再累也不后悔。有一次,同伴茍枝在奔跑中一不小心把王媽剛孵出來的小雞給踩死了一只,自己也摔了個鼻青臉腫!其時小雞小貓在農(nóng)婦心目中可金貴呢。王媽就在吃午飯時找到茍枝家,非要他媽賠只小雞不可,兩人理論、爭吵了很久,茍枝媽還是賠了。沒想到茍枝媽并沒罷休,第二天上課時,她找到了我們教室,氣洶洶手指著老師的臉罵了開來:你一年到頭,風(fēng)不吹雨不淋,吃得沒事叫孩子跑什么跑?你教的幾個字也讓孩子跑丟了!論輩分,她比我們老師大。當(dāng)著孩子們的面,老師沒有還口,臉色氣得紅一塊白一塊的。事后我們都責(zé)怪茍枝,他累累傷痕的臉上,比哭還難看。
從此,我們再也沒有機會賽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