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紀昀在《閱微草堂筆記》中對宋儒學說特別是“講學家”極盡諷刺揶揄之能事,其貶抑批判態(tài)度極其鮮明。但從本質上言,紀昀對宋儒學說并不完全持否定態(tài)度,他所批判否定的主要是偽道學,他同時在不斷地修正宋儒學說,使之達到在他自己看來更加理想的境地。
關鍵詞:閱微草堂筆記;道學;程朱理學
中圖分類號:I207.41 文獻標識碼:A
在《閱微草堂筆記》中,紀昀對宋儒學說特別是“講學家”極盡諷刺揶揄之能事。對此,后來的評論家頗有訾議其“有傷忠厚”者。如《射鷹樓詩話》二十中即云:“其托狐鬼以勸世可也,而托狐鬼以譏刺宋儒則不可。宋儒雖不無可議,不妨直說其弊,托鬼狐以譏刺之,近于狎侮前人,豈君子所出此乎?”《薑露庵雜記》亦云:“所可議者,好虛構一或然之事,鬼魅無稽之言,執(zhí)為確據(jù),以仇視習常守理之講學家,譏謗笑侮,不遺余力,似失之偏矣。”
紀昀《閱微草堂筆記》中對宋儒“講學家”的批判與譏諷主要集中于以下幾方面:
一、持門戶之見,好立崖岸。講學家們往往近名好勝,動輒持門戶之見,而排斥異己?!豆猛犞罚ǘ┲姓摰溃骸笆ベt之于人,有是非心,無彼我心;有誘導心,無苛刻心。道學則自立門戶,不能不爭;既已相爭,不能不巧詆以求勝。以是意見,生種種作用,遂不盡令孔子見矣?!薄度缡俏衣劇罚ㄋ模﹦t批評洛、閩諸儒“無孔子之道德,而亦招聚生徒,盈千累百,梟鸞并集,門戶交爭,遂釀為朋黨,而國隨以亡?!薄稙搓栂匿洝罚ㄋ模┲屑o昀藉一神怪之口質問一耆儒:“……《大學》扼要在誠意,誠意扼要在慎獨。君一言一動,必循古禮,果為修己計乎?抑猶有幾微近名者在乎?……夫修己明道,天理也。近名好勝,則人之私欲也。私欲之不能克,所講何學乎?”直問得他“汗下如雨,瑟縮不能應對。”
因為懷有近名好勝之私心,講學家們往往妄自尊大、排斥異己?!稙搓栂匿洝罚ǘ┯浢C寧塾師講程朱之學,有游僧乞食于外。塾師厭之,不僅大聲呵叱,且曰:“爾本異端,愚民或受爾惑耳。此地圣賢之徒,爾何必作妄想?”僧則作禮曰:“佛之流而募衣食,猶儒之流而求富貴也,同一失其本來,先生何必定相苦?”塾師怒,竟以夏楚擊之。可惡之極。
二、“外貌鱗鸞,中蹈鬼蜮”。講學者表面上口稱圣賢,而實際上滿腹鬼域。此最為紀昀所不恥。《灤陽消夏錄》(三)中的一則筆記記獻縣東之淮鎮(zhèn)一老儒為以賤價霸占鄰宅,居然賄夜盜或拋擲瓦石,或作鬼聲,或縱火以驚嚇之。使其主人不得已以賤價出售。其居心之險惡,令人不寒而栗。姚安公稱其為“真魅”不為過也。再如,《灤陽消夏錄》(四)中記兩位以道學自任的塾師相邀會講,當著眾生徒之面,他們“辯論性天,剖析理欲,嚴詞正色,如對圣賢”,而背后卻挖空心思謀奪一寡婦之田。所謂莊嚴肅穆的外表下掩蓋的卻是卑鄙齷齪的心靈。
三、空談玄虛,不預實際。講學者以道學自任,高談闊論,卻置民生疾苦、世情世事于不顧,此亦紀昀所尤其痛恨所不恥的,也是《閱微草堂筆記》所著力揭擿與鞭撻的。《灤陽消夏錄》(四)即藉一怪之口痛斥一位以道學自任、“盛談《西銘》萬物一體之理”卻置百姓疾苦于不顧的鄉(xiāng)紳曰:“時方饑疫,百姓頗有死亡。汝為鄉(xiāng)宦,既不思早倡義舉,施舍藥,即應趁此良夜,閉戶安眠,尚不失為自了漢。乃虛談高論,在此講民胞物與。不知講至天明,還可作飯餐,可作藥服否?”并擊之一磚,“聲若霹靂”,“杯盤幾案俱碎”,使之倉惶而出,表現(xiàn)出作者的極大憤慨。又《如是我聞》(四)中記西席一老儒講學,突遇驟雨,自巳至午才止息,弟子叩問其中之理。這本為極為自然之事,而老儒卻掉頭面壁,以“子不語怪”之高論以搪塞之。所以紀昀明確地將宋儒道學與圣賢之學區(qū)別開來。認為其不同之處則在于:“圣賢依乎中庸,以實心勵實行,以實學求實用。道學則務精微,先理氣,后彝倫,尊性命,薄事功,其用意已稍別。”(《姑妄聽之》二)因為宋儒空談心性,鄙薄事功,所以無補于世。即如宋儒與唐代的韓愈皆持辟佛之論,從理論上言,宋儒深而昌黎淺,宋儒精而昌黎粗。但是因為昌黎所辟為檀施供養(yǎng)之佛;而宋儒所辟為明心見性之佛。一旦昌黎之說勝,則“香積無煙,祉園無地”,佛徒們只能枵腹露宿。而宋儒之法勝,“不過爾儒理如是,儒法如是,爾不必從我;我佛理如是,佛法如是,我亦不必從爾。各尊所聞,各行所知,兩相枝拄”,所以披緇之徒,畏懼昌黎而不畏宋儒。宋儒之空談可見一端,所以紀昀藉五臺僧明玉之口曰:“唐以前之儒,語語有實用;宋以后之儒,事事皆空談。講學家之辟佛,徒喧哄耳?!睂λ稳迳锌照劇o補于世的做法大加鞭笞。(《姑妄聽之》四)
四、持論彌高,郢書燕說?!稙搓栂匿洝罚ㄋ模┲幸钣竹跸壬?,所謂:“宋儒據(jù)理談天,自謂窮造化陰陽之本;于日月五星,言之鑿鑿,如指諸掌。然宋歷十變而愈差。自郭守敬以后,驗以實測,證以交食,始知濂、洛、關、閩,于此事全然未知。即康節(jié)最通數(shù)學,亦僅以奇偶方圓,揣摩影響,實非從推步而知。故持論彌高,彌不免郢書燕說。夫七政運行,有形可據(jù),尚不能臆斷以理,況乎太極先天,求諸無形之中者哉?!薄稙搓栂匿洝罚┯洿髮W士伍彌泰所言西藏一懸崖絕壁處有天生梵字大悲咒,而其奧妙又不能為人所能解時,批評宋儒“每于理所無者,即斷其必無。不知無所不有,即理也?!币庵^世事皆固有“理”,“理”則客觀存在于萬事萬物中,但天地之大,無所不有,并非所有“理”皆能為人所能“格”,但未能為人所格之“理”就不存在,不能“于理所無者”即主觀“斷其必無”,紀昀在此批判了宋儒的主觀唯心主義的思想,并以辯證的態(tài)度提出了“無所不有,即理也”的觀點。
五、持不情之論,薄情寡義。如前所舉的一則故事:三寶、四寶自幼青梅竹馬,不避嫌忌。雖為中表姻親,但情深似海,其間因為歲歉流離,但其情始終不渝。終于等到歲稔,能有機會談婚論嫁,主人也意甚憫惻,欲助之合巹。而某館師嚴某則昌言排斥,曰:“中表為婚禮所禁,亦為律所禁,違之且有大誅。主人意雖善,然我輩讀書人,當以風化為己任,見悖禮亂倫而不沮,是成人之惡,非君子也?!睂⑦@一對情孚意合的有情之人拆散。表現(xiàn)出講學者之拘泥禮法及冷酷無情。紀昀對館師之所為極為反感:“唯嚴某作此惡業(yè),不知何心,亦不知其究竟。然神理昭昭,當無善報”。并相信既然有情,三寶與四寶“天上人間,會當相見,定非一瞑不視者矣?!保ā豆猛犞芬唬?/p>
紀昀雖然對宋儒之說及“講學家”們嚴厲地加以批判,但亦區(qū)別對待。一方面,對于故弄玄虛特別是“外貌鱗鸞,中蹈鬼蜮”的偽道學,他幾乎是極盡諷刺之能事,毫不留情地對此加以鞭笞。但另一方面,對以程朱理學為主體的宋儒學說并不完全否定,而是在肯定其維護封建禮法的立場上,試圖對其加以修正。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方面:
一、以“勢”為邏輯起點來糾正程朱理學及講學家之不情、迂執(zhí)死理而不知變通。他曾嚴厲地批判某些迂執(zhí)死理而不知變通最終釀成大錯者。如《如是我聞》(三)記錄了這樣一件事:一老媼向一醫(yī)就買墮胎藥,此醫(yī)認為有失于理,堅執(zhí)己見,未將藥賣給老媼。后夢為冥司所拘,一位項勒紅巾的批發(fā)女子訴其殺人。其理由為當她初次向醫(yī)者乞藥之時,胎兒未曾形成,如果能及時將其墮掉,她可以因此全生。這無非只是“破一無知之血塊,而全一待盡之命也。”但因為醫(yī)生不肯給藥,已孕之胎兒逐漸長大,不得不將其產(chǎn)下,從而導致子遭惡殺,而此婦之奸情也因此敗露,被迫自縊而死。該醫(yī)生本欲全胎兒性命,卻造成反戕兩命的后果。這則故事中的女子因奸而孕,最終導致名裂身死的后果,按紀昀的價值觀念衡量,自然是咎由自取。沒有必要過多地對此表示同情。但從人性的角度言之,該女子的申訴也并非完全無理。相比之下,醫(yī)生之所為就過于迂腐,醫(yī)生的職責固然在于救死扶傷,但對于一些特殊情況亦應揆諸事實,對癥下藥,否則就會釀成大錯而悔之晚矣。在這一則故事中,紀昀對該醫(yī)生的迂執(zhí)死理而不知變通而導致后果的做法提出了嚴厲的批評。在筆記的結尾,作者藉冥司之口評道:“汝(指女子)所言,酌乎事勢;彼(指醫(yī)生)所執(zhí)者,則理也。宋以來,固執(zhí)一理而不揆事勢之利害者,獨此人也哉?”冥司所批判的不僅是這位醫(yī)生,而且對宋儒以來的這種普遍存在的觀念意識提出了批判。也正因為如此,紀昀在小說中極為強調處事應根據(jù)事勢之利害來處理,而不能迂執(zhí)死理,以此來矯正程朱理學的絕對意義。
二、以“情”矯正宋儒學說之“不情”。程朱理學鼓吹“存天理,滅人欲”,對人生的正常需求亦作為欲望而窒息之,而紀昀則認為在不違背傳統(tǒng)禮法的前提下還是可以肯定其存在的合理性。紀昀極為重視“情”的作用?!稙搓栂匿洝罚ㄒ唬╅_篇即記一所畜之豬見某鄰叟“嗔目狂吼”、“奔突欲噬”,初“甚怒之”,“欲買而啖其肉”,后以善價購之,送佛寺為長生豬,后再見之,則“弭耳昵就”。作者借巴西李衍所題之句以詮解之。詩曰:“至人騎猛虎,馭之猶騏驥。豈伊本馴良,道力消其鷙。乃知天地間,有情皆可契。共保金石心,無為多畏忌”。作者將此則故事置于全篇之首無疑大有深意。它說明了這樣一個道理:諸如猛虎之類的畜生,其本性并非馴良和順。但情意所在,則其兇鷙本性自然變?yōu)楹晚?。情意是其“金石之心”。只要永葆此“金石之心”,世上萬事均可無所畏懼。作者強調的是情意的超越一切的作用,甚至包括壁壘森嚴的傳統(tǒng)禮法,這在當時是極為難能可貴的。如《槐西雜志》(一)中一少婦夫死未滿周歲輒嫁,過了兩年,后夫又死,乃誓不再嫁,竟守志終身。前夫不服,質問其為何守后夫而不守結發(fā)。她回答道:“爾不以結發(fā)視我,三年曾無一肝鬲語,我安得為爾守?彼不以再醮輕我,兩載之中,恩深義重,我安得不為彼守?爾不自反,乃敢咎人耶?”在封建禮教綱常規(guī)定,夫死守節(jié)乃是天經(jīng)地義之事。但這位少婦選擇守節(jié)的標準并非傳統(tǒng)禮法,而是誰尊重她、誰關心她,也就是誰對她的感情深厚,她就為誰守節(jié)。紀昀認為此事與《隋書》中所載的蘭陵公主殉后夫事相類似?!吧w亦豫讓‘眾人遇我,眾人報之;國士遇我,國士報之;國士遇我,國士報之’之意也。”對其所為表示了高度的肯定。這無疑是對傳統(tǒng)道德的一種大膽的挑戰(zhàn),也可看出了紀昀對情感價值的高揚。
當然,紀昀對“情”的突出并非從哲學上將其與“禮”對立,這與湯顯祖等還是具有本質的差別。但他在小說中,又有意地渲染鬼狐之重情,以與人世間之薄情、無情形成鮮明的對比,其思想雖未達到湯顯祖等人的高度,但其進步意義無疑是不言而喻的。在《灤陽續(xù)錄》(五)的一則筆記開頭,他曾論道:“飲食男女,人生之大欲存焉。干名義,瀆倫常,敗風俗,皆王法之所必禁也。若癡兒騃女,情有所鐘,實非大悖于禮者,似不必苛以深文?!痹搫t記某公以氣節(jié)嚴正自任。嘗指小婢配小奴。小婢與小奴亦情同意合,加之共處郎署,往來出入,不相避也。一日,兩人適相嘻戲,笑容未斂,為某公撞見。某公大發(fā)雷霆,斥之“淫奔”,伺之杖刑。并稽遲其婚期,最后,兩人竟郁悒而終。其父母哀之,乞求將他們合葬,亦為某公拒絕。對此,紀昀論道:“夫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古禮也。某公于孩稚之時,即先定婚姻,使明知為他日之夫婦。朝夕聚處,而欲其無情,必不能也?!畠妊圆怀鲇陂€,外言不入于閫’,古禮也,某公僮婢無多,不能使各治其事;時時親相授受,而欲其不通一語,又必不能也。其本不正,故其末不端。是二人之越禮,實主人有以成之?!鼻楦惺侨说淖匀粚傩?,人人皆有之,更何況小婢與小奴已有主人所認同之婚約。朝夕相處,往來無礙,沒有感情顯然是不現(xiàn)實的。在這種情形下,作為主人的某公無疑應想法予以疏導,而不應該無情地加以摧殘,紀昀的分析以及對某公的鞭撻應是合乎情理的。
次如,婦女的改嫁問題在程朱“身死是小,失節(jié)事大”的觀念下無疑是絕不允許的。但紀昀卻認為應該根據(jù)具體情勢區(qū)別對待,而不應該機械拘泥?!稙搓栂匿洝罚ǘ┮粍t筆記很能說明這一問題。此則筆記記一游士納一妾,極為相得。病革彌留,與之曰:“吾無家,汝無歸;吾無親屬,汝無依。吾以筆墨為活,汝無食;琵琶別抱,勢也,亦理也。”在分析了其“勢”以后,允許其“得行己志”,游士于此沒有苛人的說教,只是對自己去世后其妾生計的關切以及對其命運的安排,極為合情合理。其殷切的話語更反襯出其情之深。而游人死后,為他人所納,但只是郁郁憶舊恩,竟至于沉綿不起,臨歿之際,則懇請其后夫將其與前夫合葬:“能邀格外之惠,還妾尸與彼墓,當生生世世,結草銜環(huán)?!逼浜蠓蛞酁楹朗?,慨然言之:“魂已往矣,留此遺蛻何為?”竟如所愿。在這一則故事中,游士去世,其妾一弱女子無依無靠,要想求得生存,重新依傍他人乃“勢”所必然,這亦是為“勢”所迫。否則,她只能落入煙花窟中或眼睜睜地等死,而這兩條路未必是人所愿意的。游人沒有苛求于她,而是在一番合情合理的分析之后,允許其“得行己志”。體現(xiàn)出游人的通達,更表現(xiàn)出他們相互之間情感的深厚。而其妾改嫁后依然思念前夫,身在此而意在彼,照常理觀之,無疑是不合乎道義的,更何況后夫依然呵護如前。但在這里,紀昀對其明顯采取了寬容的態(tài)度。一方面,他借其頗有豪氣的后夫之手將其與前夫合葬,完成了楊越公合“樂昌之鏡”之舉。其次,在客觀分析了此女子進退無據(jù)的矛盾與現(xiàn)狀后,引用何勵庵先生所言“未可以以士大夫之義律小兒女”駁斥了“憶而死,何如殉而死”的迂腐論調。并認為“其志可憫”。充分肯定其情之存在?!稙搓栂匿洝罚ㄈ┯浺粙D饑年難以養(yǎng)活翁姑,不得已“與諸蕩子游”,“蓄夜合之資”以度日。越三載,其夫歸,則自剄而死。對此,紀昀未曾正面評價,但其翁姑見官時哀號曰:“是本貞婦,以我二人故至此也。子不能養(yǎng)父母,反絕代養(yǎng)父母者耶?況身為男子不能養(yǎng),避而委一少婦,途人知其心矣,是誰之過而絕之耶?”似對此少苛責而多有開脫之詞。
改嫁的問題從根本上言實際上還是婦女的貞節(jié)問題。在封建社會里,不論何種情由,失貞毫無例外地均被視為大逆不道而為人所唾棄之事,世俗觀念之下,寧喪命而不失其貞成為當時婦女所恪守的人生信條。而紀昀固然看重婦女之貞節(jié)問題,也贊揚那些為了捍衛(wèi)自己的貞節(jié)而不惜殞命的烈女。但對于失貞的婦女,他也并非一味苛責,尚能根據(jù)她們當時所處的境遇而客觀對待?!度缡俏衣劇罚ㄒ唬┲幸划愢l(xiāng)丐婦,獨行道中,為健男執(zhí)縛于樹,雖以死捍拒,卒受逼污。而竟不為官府所旌表。作者則讓此婦魂魄直陳其冤:“夫異鄉(xiāng)丐婦,猝遇三健男子,執(zhí)縛于樹,肆其淫毒;除罵賊求死,別無它術。其嚙齒受玷,由力不敵,非節(jié)之不固也。司讞者苛責無已,不亦冤乎?”
在一些特殊的情勢下,勢與禮明顯發(fā)生矛盾沖突,紀昀認為亦應依據(jù)依“勢”處事而非拘泥于禮。《槐西雜志》(三)中記太湖有一漁戶嫁女。當迎親之舟行至江心時,突然間,風浪陡作,舵師失措,眼見得一場船毀人亡的悲劇就要發(fā)生。眾皆相抱痛哭。在此危急時刻,新娘果斷破簾而出,“一手把舵,一手牽蓬索,折戧飛行,直抵婿家?!奔缺W×艘淮说男悦?,又不誤吉辰。對此,世俗頗有爭議,認為該女子越禮,應該受到遣責。但紀昀卻明顯不以為然。認為此乃“危急存亡之時”“不得不如是者”,并批評講學家“動以一死責人,非通論也。”的確,按照封建禮法,出嫁的新娘是不能拋頭露面的。但當時所處的環(huán)境的確是“生死存亡之秋也”,如果此時還拘泥于封建禮法,一船人早就被波浪所吞噬了。從這個意義上說,該女子是應該褒揚而不是遣責。紀昀的評價實際上肯定了新娘的膽識與魄力,也是對程朱理學的沖擊。再如,《灤陽續(xù)錄》(一)中記一婦為了延續(xù)其夫家宗祀而不得已重新嫁人,他評道:“程子謂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是誠千古之正理,然為一身言之耳。此婦甘辱一身,以延宗祀,所全者大,似又當別論矣?!辈⑴u講學家“持論務嚴,遂使一時失足者,無路自贖,反甘心于自棄,非教人補過之道也?!?/p>
三、以“實”矯正其“虛”。宋儒的弊端主要在其“虛”。理論玄虛空疏,好高務遠,不預實際。而紀昀則糾正以“實”。提倡“以實學勵實行”。在《閱微草堂筆記》中,他對那些不屈從權威,不迷信于高深的理論,一心一意從實際出發(fā),按規(guī)律辦事的人敬佩有加,而對那些故弄玄虛、不預實際的講學家則批判有余就鮮明地表明了其態(tài)度。此不贅述。
從本質上言,紀昀在提倡與遵循“忠、孝、節(jié)、義”等傳統(tǒng)倫理道德方面,與程朱學說并無二致。但紀昀顯然對程朱那種絕對化的、完全非人性化的做法不滿,并試圖以揆諸情勢的做法以修正之。通過以情勢的修正雖沒有改變其理論體系,重新建立起一種新的思想觀念,但比程朱理學人們無疑則容易接受得多。
(責任編輯 李漢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