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下午,往日冷清的花園社區(qū)此時人聲鼎沸,到處擠滿了形形色色的人。一個瘦削的女人一邊排隊一邊在喃喃地數(shù)著口袋里諸如身份證、戶口本、介紹信、失業(yè)證、離婚證等等證明她身份同時也證明她此時正過著窮困潦倒生活的本本。
“你叫寒雪?”年輕的社區(qū)辦事員查看了她的本本,開始做登記的時候,叫起了一個讓我熟悉的名子。
我仔細地打量起她:素衣包裹下的她身材修長,白皙的臉龐上有一張秀美的五官,神情怯怯眼神哀怨……驀地,二十年前那個美麗驕傲如公主般的女孩兒的影子在我的腦海中匆匆一閃,名子的雷同和她看到我時我們目光聚焦時那同時的定格,讓我剎那間確認了她,情不自禁中我激動地走向她。
“我們是同學吧?”
她尷尬地咧了咧嘴,依然纖細白皙的手迅速地抓向那些證明,胡亂地捧起它們,低著頭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伴著那辦事員不滿的叫聲,她的腳步越發(fā)地凌亂,突然她手中的口袋掉在了地上,所有的本子散落一地。
望著她窘迫屈辱地蹲在地上一一揀起它們的時候,我呆呆地僵在那兒,真的后悔叫了她的名子,恨自己為什么不假裝不認識給這個可憐的女人留一分最后的尊嚴呢?
“喲,劉主任,是你呀,你這個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到我們社區(qū)呀,來來,請坐,請坐?!鄙鐓^(qū)的李書記上前熱情地拉住了我的手,把我讓到了她的辦公室。我此次來是為我的一個遠房親戚辦特困補助的,當然他家的條件是屬于可辦可不辦的,不然也不會找我這個的老齡委主任的。提起“老齡委”我的嘴角就不自覺地涌起一股自嘲:三十八歲的女人擔此重任是不是在時刻地提醒我已青春不再了呢?不過倒喜歡這個職務的清閑。
當我把來意向這位已是半老徐娘卻依然朝氣十足的可愛的李書記談了之后,她的臉戲劇性地出現(xiàn)了先是為難而后憂慮再是十分篤定的樣子,說一定給我想想辦法。我此次來也不過是礙于親戚的情面,于是說了些感謝的話然后裝著不經意的樣子就問起了寒雪的情況。
“她?可憐呀,男人五年前因吸毒販毒進了大牢,判了二十年,家早被男人吸空了,她現(xiàn)在是房子沒了,工作沒了,只好和兒子住在她娘家媽家,母子倆靠著她媽的那點退休金生活,唉,真是紅顏薄命呀……”她說著突然問我怎么認識她?我說我們是同學,她便搖搖頭說真是同人不同命呀,你瞧瞧你年紀輕輕就做了主任而她卻落得個如此境地,唉,命呀!
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是我老公吳平的電話。這才想起今天大姑姐一家從北京回來。早就聽說原來下了崗后做什么什么不成的大姑姐夫,如今已是身價千萬,在北京有一家規(guī)模不小的企業(yè)??晌铱傆X得不可思議,可能是當初他那猥瑣的樣子太深入我心的緣故吧,總讓我有一種天方夜譚的感覺。不過這也讓他的小舅子吳平在我面前陡然揚眉吐氣了起來,總是嚷嚷著要去北京去謀個差事做做,可是卻遲遲不見行動。吳平語氣抱怨地直嚷嚷我為什么還不到他媽家?說是他姐夫一家都到了!第一次戀愛就結了婚的我,吳平和女兒幾乎就是我生命的全部。可是我的滿足我的自以為是的幸福在那個小姐打扮的女孩兒突然到訪中真真切切地擊碎了……女孩兒走后,在吳平信誓旦旦地詛咒發(fā)誓表明他的無辜他的清白之后,我權衡再三還是原諒了他,不是因為愛而是我不想離婚而已。記得有一首歌叫《愛我,就放了我》吧?那不愛了就在一起死纏吧?我表情落寞眼睛空洞地掃視著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一輛輛的出租車從我的面前馳過,不時地飛揚起一縷縷惱人的尾氣,我招招手上了其中一輛。
一輛黑色的大奔停在婆家居住的小區(qū),我剛從出租車下來,喇叭聲就從那輛大奔上急不可耐地傳來,車窗搖下的同時一張瘦削白皙的男人臉伸了出來:“小影,來,上車,就等你了!”是大姑姐夫仲一明!我上了車,副駕駛坐的是他們的女兒雪兒,后座是大姑姐吳秀和我老公吳平。我坐了進去,吳平仍然不忘抱怨我的姍姍來遲,仲一明一邊開車一邊回頭肆無忌憚地贊嘆道:“小影倒還是那么年輕漂亮呀!”吳平很得意,往日趾高氣揚的大姑姐此時低眉順眼小心翼翼忙不迭地跟著附合,眼神巴巴一臉諂媚地沖著丈夫笑。在模特學校就讀的雪兒嚼著口香糖隨著MP3搖著頭陶醉著視我如無物,真是女大十八變,幾年沒見這小姑娘好看得可以。
“你們這地方哪家酒店最高檔呀?”仲一明一邊開車一邊問。
“名士商務酒店還可以,只是價錢昂貴,自己人吃飯就不必了吧?”我知道我這樣說無疑是欲擒故縱。
“咱姐夫現(xiàn)在還在乎這點小錢?就去名士商務酒店,對吧,姐夫!”吳平神采飛揚,四十歲的人興奮的聲音雀躍地如同一個孩子。
仲一明吹了聲口哨,一拍方向盤,“這算什么?什么樣的酒店我沒吃過呀,怎么走?”車里的氣氛霎時被即將到來的豪華大餐渲染得熱烈而和諧。
那頓飯花了三千元錢,我真真正正的見識了有錢人一擲千金的豪氣。走出酒店,仲一明說:“你們打車先回去吧,我找小影有點事?!蔽野l(fā)現(xiàn)大姑姐和吳平的表情都很不自然,于是說:“有事就在這直說吧,不會是什么違法的事吧?”仲一明看出氣氛不對,笑笑說“要不,吳平也一起去吧,來,上車,我們走!”“好咧!”吳平歡快地跳了起來,大姑姐的表情也緩和了下來,柔聲對仲一平說:“一平,少喝點,你開車呀!”仲一平理也沒理,看著大姑姐那獨自綻放又獨自僵硬的笑容,我卻突然感到渾身發(fā)冷,像起了雞皮疙瘩。青春不再的她這幾年在情人那兒失了寵,于是把整個重心轉移到了發(fā)跡的丈夫身上,怎奈以前做得太過分,所以現(xiàn)在弄得自己很辛苦,時時算計著丈夫的錢,卻也是理不直氣不壯的,倒弄得自己時時像個受氣可憐的女人。
來到了一家酒吧,仲一明要了一個包間,要了一瓶洋酒,我堅持只喝冰水。不一會兒不勝酒力的吳平就醉了,倒在沙發(fā)上昏昏欲睡,仲一明得意地舉起酒杯一臉的壞笑,語氣曖昧地說:“這下我們倆可以好好聊聊了。”我笑了笑:“說說你發(fā)家史吧?”“你感興趣?”“當然,如果你不想說也可以不說?!彼麚u搖頭:“很遺憾,你也不能免俗呀,不就是錢嗎?”“可它能脫胎換骨地改變一個人,比如眼前的你!”
仲一明歪著頭看著我,似乎是若有所思:“小影,你知道吳秀她以前是怎樣對我的吧?我一個堂堂七尺男兒她對我不是打就是罵,我媽我爸的生日她從來不去,我在她眼里就是一堆臭狗屎,現(xiàn)在我發(fā)達了,你再看她那個樣,哈哈,你也瞧見了吧?夠搖尾乞憐的吧?”他眼神直直地看著我,似乎在等我的回答,可是我能說什么呢?十多年前,那還是我結婚不久老公公還在世的時候,大學畢業(yè)后留京做醫(yī)生的大姑姐帶著下了崗的老公仲一明回來,一家人正在吃晚飯,仲一明不知說了句什么話,我大姑姐一個耳光就打了上去,驚得我目瞪口呆!可仲一明什么話也不敢說,捧著飯碗繼續(xù)吃下去,大家也仿佛是見怪不怪的一副漠然的樣子。當初大姑姐為了留京而下嫁給了土生土長的北京人仲一明,可是他的高中畢業(yè)他的工人身份常常讓心氣頗高的大姑姐耿耿于懷,特別自從下崗以后,重新創(chuàng)業(yè)又屢屢失敗,更讓這個家的人看輕了他。那時開始我就瞧不起這個男人,活得太窩囊太沒尊嚴了。吃完飯一家人都在聊天兒,唯有他一個人在收拾殘局,我看不過眼還是幫了下忙,進廚房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他在悄悄流淚,我拿著碗碟不知該進還是退,他突然擦掉了眼淚,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總有一天我會發(fā)達的!”雖然聽說過臥薪嘗膽的典故,可我怎么也不相信這樣一個男人有一天真的會成功!以后的幾年里大姑姐每次回來提起他也總是一副恨其不爭的憤怒,我也早從他們家人的口中知道他們夫妻早就形同陌路,做醫(yī)生的大姑姐也早就有了情人。
“知道是誰幫了我嗎?我親妹妹!她老公在世的時候有一家企業(yè),就是我現(xiàn)在公司的前身,他得病死了之后,我妹妹就把公司交給了我,等我熟悉了以后,她就出國了,也是我的運氣來了,接連做成了幾筆大的生意,而且投資股市也掙了不少,我現(xiàn)在算是有錢人了。小影,你不知做有錢人有多爽!”說到激昂處,他興奮的雙腿隨著抖個不停。“恭喜你,你到底還是成功了!”“哼!”他突然冷笑起來,把杯中的洋酒一飲而盡:“我最看不得吳秀那張獻媚討好的嘴臉,太假!還不如她打我罵我那陣子,起碼已真的恨我!她現(xiàn)在最怕的就是我和她離婚,她愿意要這個有名無分的婚姻我也無所謂了……”我靜靜地聽著,眼前卻總是有他們夫妻前后狀態(tài)在交相輝映的畫面,真是一副絕妙的戲劇人生呀!
“找我出來,不是只想說這個吧?”時間不早了,我想切人正題。
“到底是國家干部呀,不一樣就是不一樣,這吳平哪輩子修來的福氣娶了你這么個好老婆,唉,真是命好呀!不過,說實話找吳平那樣一個男人,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平衡是吧?”
“你可別這么說,弄不好人家吳平也像你似的有一天突然發(fā)了,我不也心虛了不是嗎?”
“小影,其實我對你一直都有好感的,我這次回來也主要是想見見你。”如此曖昧的地方如此曖昧的燈光如此曖昧的男人,我卻心如止水,也許是真的老了,也許是真的對他這個人不感冒吧,如果換做網上的那個叫風的男人,我會不會怦然心動呢?
“別開玩笑好吧?沒別的事我們可要回去了?!蔽艺酒鹕恚瑴蕚浣行褏瞧?。
“瞧你,怕了?”仲一明拉住了我,目光炯炯地凝視著我。
“我怕什么呀,你是我大姑姐夫呀!”
我推掉了他的手,聲音提高了分貝。仲一明掩飾地笑了笑,揮了揮手:“我酒有點多了,你不要介意呀,好,我們說正事?!蔽抑匦伦讼聛?。他要在我們這個城市設一個分公司,想讓我?guī)兔φ覀€合作商辦起來。我說我可沒這么大能力,你還是找別人吧。他又讓我在本市給他拉些業(yè)務說給我提成,我說你還真拿我當盤菜了,我哪有那本事?他見我實在沒戲,也就不再勸說了,隱隱地,我覺得他的事業(yè)并不如他們說的那樣成功。包房的氣氛有些壓抑,我叫醒了吳平,仲一明結了帳,開著車一路無語地把我們送了回去,到我家的時候,吳平沒頭沒腦地說要跟著仲一明去媽家再聊聊,可能他想說去北京的事吧?仲一明淡淡地說他要去酒店睡。吳平張了張嘴,尷尬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說什么但沒敢說。
剛進家門,吳平的手機就響了,是大姑姐打來了,她問我們現(xiàn)在在哪?當她弟弟說姐夫去酒店睡了的時候,她無聲地掛斷了電話。我們倆人都盯著剛剛關電的手機沉默不語。上高中的女兒一直住校,我們夫妻也就不在一個房間睡了,現(xiàn)在吳平在一家私企給人打工。我洗漱完了之后準備關門睡覺,吳平進來了,說今晚要和我一起睡,我說我沒心情,他眼神恨恨地看著我:“告訴你,我姐也不虧,她早就有情人了!”我笑了:“去睡你的吧。”關上門想想這吳平也挺可愛的,她在給她姐找心理平衡吧?我現(xiàn)在真的不恨他,夫妻這么多年了,早就有了如親人般的感覺,這種無愛無恨的感覺應該算是最正常不過的老夫老妻的感覺吧?我站在窗前,仰望著繁星點點的夜空,突然想起了他,一個與我在網上聊了一年的男人。
“他會在嗎?”我的心怦怦直跳,困頓全消,充滿期待地坐在電腦前。剛剛登陸,風的頭像就在閃:“丫頭,你去哪了?”
“我來了。”
“我一直在等你,你有應酬了?”
“是呀。我剛回?!?/p>
“喝酒了?”
“是呀,喝多了?!?/p>
他發(fā)來了生氣的圖片,我回他一個笑臉,打出:“騙你的,傻瓜。”這個我從未謀面的男人卻讓我重新有了一種戀愛的感覺,雖然我知道這是個虛擬的世界,可我真的喜歡這種被寵愛的感覺。
“壞丫頭,你在逗我老人家?”
“打開視頻我想看看你!”
“她在家,不方便?!?/p>
“那算了?!蔽乙恢毕嘈潘莻€好男人,也欣賞他對家庭的責任感,也曾灑脫地笑言我們是兩尾寂寞而自由的魚,惺惺相惜卻無牽無絆。但此時不知為什么一種沒來由的失落感卻讓我情緒陡然低沉。
“不要生氣了,抱抱你好嗎?”發(fā)來了一個男女浪漫相擁的圖片。
不知何時我已不滿足這種望梅止渴的思念與溫情了,這個從網上游來的另一個城市的大我八歲的男人讓我第一次產生了與他相見的沖動,我不管不顧地快速地打出一行字
“我想見你,去你的城市見你!”
電腦那端良久的沉默。
“你怕了?”我又敲出三個字。
“為什么要見面?”
“你不情愿,那就算了?!?/p>
“如果你想來,就來吧。”
我呆呆地看著我們的聊天記錄,想起了我們最初的約定:永不見面!還不到一年的時間,我竟然如此情不自禁地深陷其中,自以為瀟灑的我首先破壞了游戲規(guī)則!我為我的沖動后悔,怕他因此看輕我,以后的十分鐘里我們倆就這樣在網的兩端長久的沉默著。
“真的想好了?”我又打出了一行字。
“來時給我打手機,如果我有時間,我去車站接你。好了,休息吧,很晚了?!?/p>
沒有以前告別時依依不舍的纏綿,只留給我一個冰冷的空屏。他是一個從深山走出來的大學生,因為娶了一個家世顯赫的女人,于是在那個大都市有了一席之地,外表風光無限的他內心卻充滿了痛苦,因為他時時被妻子所壓制,妻子的驕橫任性曾讓他們的女兒都對他說:“爸爸,你為什么不和媽媽離婚?”他說也不是沒想過離婚,可是真的要放棄這現(xiàn)有的一切,他真的缺少勇氣,況且妻子是一個不管家事的人,家里的一切包括錢財全交給他管,這點讓他有了時時救濟他還在大山里的家人的機會和能力,在家人的感激下他有了另一種滿足和快樂!在這虛擬的網絡中他的寬容、他的至情、他的深情……一點點走進了我落寞孤寂的心里,我開始了我曾認為荒唐可笑的網戀,我以為我可以瀟灑地和他開始一段柏拉圖似的戀情:永不見面,做一生的浪漫戀人!……我問自己我真的敢獨自一個人去一個陌生的城市見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嗎?我是不是錯了神經快瘋掉了?竟然沒有勇氣何必要自取其辱地提出這荒唐的想法?我呆呆地坐在黑暗中,隔壁房間吳平那壓低的講電話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不時也夾雜著吃吃地笑聲:他倒過得挺快樂呀!我努力讓自己回想著和風在網上曾有過的快樂時光,曾經有人說過這樣一段經典的話:女人無所謂正派,正派的是因為受到的引誘不夠;男人無所謂忠誠,忠誠的是因為背叛的籌碼太低。風曾說過我們都帶有太多外殼,這世間不存在單獨的男女……夜風夾雜著心的冰冷在這秋日的夜晚狠狠地敲打著我脆弱的神經,有兩滴淚從我的臉頰無聲地滑落到鍵盤上。我對自己說消失吧,讓影這個網名在網上徹底地消失吧,給自己留一分美好和尊嚴吧!
一個星期后,那個遠房親戚又打來電話問我辦特困補助的事,他說要不我拿點錢出來打點一下?現(xiàn)在辦什么事還不得出點血呀?我說你有打點的錢干脆另0申請補助了?辦這樣的事還花錢打點我總覺得怪怪地,他說反正不花錢辦事我看這事有點玄。掛斷了電話,我突然感覺好煩,恰巧這時又有幾個上訪的老人,我耐著性子聽著他們的哭訴,情緒更是跌到了谷底,好不容易送走了他們,社區(qū)的李書記的電話就來了,她說你那個同學寒雪的特困補助她個人不想辦了,那么她的名額可以給我那個親戚了。我說為什么她不辦了?李書記說她也說不清,總不能逼著她辦吧?讓你的親戚來辦吧!
可我的心情總是有些不安,于是沒有通知我的那位親戚,而是向李書記要了寒雪的聯(lián)系電話,我想約她出來談談。那是她媽家的電話號碼,平常的七位數(shù)字我卻覺得有千斤重,電話終于還是接通了,是她接的。我說我是你的小學同學劉靜,昨天我們還在社區(qū)見過面……
“我知道了,你有什么事嗎?”
“找個地方我們聊聊好嗎?畢竟這么多年沒見了。
“好呀,你說在哪?”
“那就上島咖啡好嗎?”
“可以,我一會就到!”她的語氣之爽快讓我有些驚訝,我微愣了會兒,打車去了。
這個時間,咖啡廳里的人不多,我要了兩杯咖啡坐在那兒想一會兒她來的時候我該和她說什么?還是決定盡力勸她把申請補助辦了吧?那天要不是我的貿然相認,她也就辦完了不是嗎?于是一種極其坦蕩的感覺讓我覺得渾身輕松。就在我近乎陶醉在這種良好的感覺的時候,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向我走來——她正是那天讓我感慨此時卻更讓我錯愕的同學寒雪。
只見她穿著一件緊身的紫色風衣,一條白色的絲巾松松垮垮的系在脖間,黑色的短褲,紫色的長靴,略施妝容的俏臉高傲冷艷……她木然地著坐在我的對面:“說實話以前認識我的人近來好像都特別喜歡見我。我知道我現(xiàn)在的樣子特別讓你們同情也特別讓你們慶幸今天的你們比我幸運的多是吧?”她嘲諷地看著我,臉上現(xiàn)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我不知該說什么,臉像被誰打了一耳光般的緋紅。
“謝謝你的關心,我現(xiàn)在不需要了?!?/p>
她從包里拿出了一包煙,是硬紅河,吳平就抽這個牌子的煙。她獨自點燃后輕輕地吐了口煙圈,煙霧裊裊中她用目光斜視著我,似乎想用她的不羈掩飾她的那份無助,但是她那微微顫抖的手還是出賣了她。
“我要嫁到日本了,很快就要走了,”她獨自笑了,笨拙地彈了下煙灰,“老同學,不為我高興?”
在我們這座邊境城市,女人嫁到國外的事這些年屢見不鮮,那些老外大都是年老的、偏遠山區(qū)的婚姻困難戶,可是這些人一到了中國仿佛就身價倍增。別說還真的有不少女人因為各種原因接受他們這種難堪的挑選,去選擇那一條未知的跨國婚姻之路。
“想好了嗎?這條路并不容易走。”
“我什么樣的事沒經歷過?一個吸毒販毒犯的老婆還能有什么樣的出路?說到這兒,她的眼眶濕潤了,因為激動而使她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好在此時的咖啡廳里的人不多。
“只要這老頭能給我足夠的錢,讓我母親和兒子過上好生活,管他是誰我無所謂了!”
同樣一個女人,誰能說得清到底是歲月的無情還是現(xiàn)實的殘忍?望著她我無言以對,或許這樣的選擇對她來說真的不失為一條出路吧?
“寒雪,知道嗎,作為女人你依然美麗,愛兒子也要愛自己!出去后多保重!”
她潸然淚下,用力點點頭,把煙滅了,站了起來,想說點什么,終于還是沒有說,深深地凝視著我一眼,然后窈窈窕窕地走了。我說不清楚那個可憐兮兮窮困潦倒的她和此時光彩照人的她哪個更好些?我獨自在那足足坐了兩個小時。
這幾天我很怕回家,很怕面對著那黑屏的電腦,可是我又多么的希望風在意我的失蹤,所以我的手機二十四小時地為他開著,等待他哪怕是一個短信的問候,可是他沒有……回到空蕩蕩的家,情不自禁中我終于還是坐在了電腦前,以另一個QQ號登陸,然后加了他,風果然在!我打出了“你好!”
“你好!”
“在等人嗎?”
“是呀,剛好你就出現(xiàn)了,上天告訴我你就是我要等的人”
多么熟悉的語言,曾幾何時是那么打動了我,如今卻讓帶了面具的我五味雜陳,我突然地一陣冷笑,原來他的柔情可以灑向每一個女人?一種被愚弄的感覺讓我打出了:“知道嗎?我是影!”
“為什么這樣做?你覺得很有趣?”
“你說過我是你唯一的網友?!?/p>
“說實話我很喜歡你,但是我們畢竟生活在現(xiàn)實中,我注定是一個只可以在虛擬世界里忘情的男人,對不起,不是不愛,而是愛不起……”
這就是一年來讓我萌動情愫的男人?我終于明白了他需要的不過是一種沒有任何危險任何責任的宣泄和放縱罷了。我關閉了電腦,從未有過的挫敗感襲上了我的心頭。打開MP3,里面?zhèn)髁藖硪粚δ信男沟桌锏母杪暎骸皭畚?,你怕了?心莫非死了嗎?再一步,也不過是懸崖”……既然是懸崖,何必要再一步呢?我似乎突然頓悟了。
沒過多久,大姑姐的女兒雪兒放假來我家住了些日子,說她找了個外籍男友剛剛失戀了,心情不好,來此散心。
“舅媽,你不知他長得有多帥!我們交往都是我花錢,我爸一個月給我五千塊的零花錢我?guī)缀跞M在他身上了,他在我面前可聽話了,可我怎么也沒想到他竟然敢甩了我?你說他憑什么呀?”
這女孩子晚上上網到半夜,白天睡到吃午飯,她一來,吳平就又搬回了我們的臥室,我們又像所有的正常夫妻般的生活著,奇怪的是我竟然沒有任何的不自在,倒是他時不時地夜不歸宿,我也懶得過問。
終于有一天雪兒給她爸爸仲一明打電話說她想回家了,要他開車來接。下午四點多仲一明就開著車來了,此時的他卻有些憔悴,沒有上次來時的意氣風發(fā)、志得意滿的樣子。說是為了感謝我們幫他照顧女兒執(zhí)意要請我們去吃飯。那天他喝了許多酒,看樣子情緒不高。隱隱中我感到他在資金上似乎遇到了大麻煩?,F(xiàn)在的許多有錢人都是個空架子,貸銀行的錢幾乎就是他們的全部資產,有些還是資不抵債。仲一明的底細我清楚,無度的揮霍加上沒什么資金投入,財政吃緊在所難免。
“爸,我這月的費用!”雪兒一邊吃蟹一邊理直氣壯地伸出了手。
仲一明毫不遲疑地拿給她五千元。這時他的手機來了短信,他看了眼,順手把手機遞給了我示意我看,上面寫著:“老公,我想買件貂皮大衣,可以嗎?”
“吳秀來的,給我要錢呢!”仲一明眼神迷離,滿臉的苦笑。
雪兒在毫無顧忌一張張數(shù)錢,他呆呆地看著,睜著迷惘的醉眼似乎不經意地問了句:“雪兒,如果老爸有一天死了,你第一件事會做什么?”“那還不簡單,把你的財產過戶到我的名下呀!”雪兒一邊把錢裝到包里一邊自做聰明地說。仲一明微怔了一下,突然悵然低笑,把手中的白酒一飲而盡,一行渾濁的淚潸然落下……
[責任編輯 宋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