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子來了,我劉哥很當(dāng)回事。
嫂子老家山東的,遠隔千里嫁到我們遼西的山區(qū),不知劉哥哪輩子修來的姻緣。嫂子比劉哥小五歲,嫁到劉家三年之內(nèi)生了一兒一女兩個孩子,如今大孩子都十歲了,小女兒也快八歲了,兩個孩子長得都或多或少有像劉哥的地方,這讓劉哥很知足。
劉哥太容易知足了,可能是因為早幾年家里困難,困難得兄弟四個雖然都很聰明,但只有小弟弟才有資格把書念完,三個哥哥早早地成了農(nóng)民或農(nóng)民工。
劉哥喝多了酒說嫂子是個“二手貨”,嫁過來的時候早讓別人睡過了,是不是給別人生過孩子不知道。
我說都什么年代了劉哥你還在乎這個,把自己的孩子看住了,別給人家養(yǎng)一輩子孩子就行。
劉哥說不是那么回事,我長這么大連山都沒走出去過,結(jié)婚之前連女人的手都沒拉過,她在外面風(fēng)光夠了嫁給我,這對我不公平,好在她知道欠著我的,一心一意跟我過日子。
我說這就行了,看現(xiàn)在和將來,過去的事不要看,也別去打聽,給自己找麻煩嗎不是?
我一直沒見過嫂子,雖然我和劉哥在一個單位快一年了。
劉哥經(jīng)常開玩笑說你嫂子太漂亮太迷人,不敢讓你這小光棍看著,她說過下輩子一定得嫁個大學(xué)生,看上你怎么辦?
我笑了,我說我哪有那福氣。
小舅子來之前,劉哥一直沒見過嫂子的任何一位親人。劉哥解釋說嫂子的家人當(dāng)初都不同意這門婚事,所以結(jié)婚至今都沒人來過。
讓人不解的是劉哥和嫂子隔了那么遠當(dāng)初怎么認(rèn)識的?我從沒敢問。
劉哥在我們山區(qū)信用社負責(zé)貸款工作,也叫信貸員。十年前劉哥進了我們單位,怎么進來的我沒問過,我是個對許多事都充滿好奇心但又不愛吱聲的人,女朋友說我這樣的人容易得抑郁癥。
信貸員在我們單位掙效益工資,不在正式的員工編制之內(nèi),多少年來卻一直做著相當(dāng)重要的貸款投放和回收工作。這兩年隨著農(nóng)村信用社的不斷深化改革,我劉哥他們經(jīng)常人心惶惶,既預(yù)感隨時可能被替代回家,又很想在這里得到一個說法。這是本篇的題外話。
據(jù)說嫂子當(dāng)年大老遠來了嫁給劉哥沒嫁給別人,可能因為劉哥當(dāng)時已經(jīng)是信貸員了,是跟普通百姓不大一樣的百姓。
小舅子很有派頭,西裝穿得比我劉哥還精神,智能手機不像我劉哥那個交了話費就送的,叼著煙卷的神氣,更讓我那不抽煙的劉哥覺得不自在。但是山里人實在,到家的就是客,何況來的是媳婦的親弟弟,那不就是自己的親人嗎?
小舅子一進院就跟她姐擁抱在一起,我嫂子掉了不少眼淚,小舅子沒什么表情,擁抱的動作明顯很用力。這讓一旁的劉哥在感到別扭的同時,很快想起了媳婦的高中文化程度,跟親人行擁抱禮也算正常。
我每次和女朋友見面,首先要抱在一起親一下。
劉哥基本上是個老實人。
有些人放貸款時有受小恩小惠的習(xí)慣,劉哥從不,連頓飯都不吃人家的;收貸款的時候有些人追著借款戶的屁股要錢,劉哥經(jīng)常在單位等著貸戶來送錢。倒不是說劉哥有多高尚工作多么有方法,我感覺劉哥是個謹(jǐn)小慎微的人,他曾向我泄露他的工作秘訣:躲,等。
躲那些心懷鬼胎借了錢不打算還的,等那些確實需要錢干正事并能夠還得起的;躲那些放貸款時請吃飯請唱歌找小姐的,等那些還完錢請吃飯請唱歌的,小姐不找。
逢年過節(jié)有貸戶給送鴨蛋或者核桃之類,嫂子跟劉哥一起謝絕。
小舅子來的不大是時候,年底信貸員忙著收貸款,我們內(nèi)勤都跟著不得閑,十一月和十二月連軸轉(zhuǎn),不但沒有休息日,連離家不很遠的信貸員們都忙得經(jīng)常顧不上回家,吃住都在單位。劉哥跟老大(我們單位主任)說媳婦的娘家來人了,老大二話沒說給劉哥放了一天假。
晚上劉哥設(shè)下盛宴款待遠道而來的小舅子,還請了單位幾個同事坐陪。我在單位值班沒能去劉哥家,再一次錯過了一睹嫂子芳容的機會。他們幾個去了的回來沒提嫂子,都在夸劉哥的小舅子酒量好,還是人家山東人實在,能喝。
當(dāng)天晚上劉哥在家住的,倆孩子住炕頭。孩子旁邊是媳婦,隔著劉哥才是小舅子,三個人嘮著家常到半夜。后半夜劉哥感覺左腳右腳好像都被別人的腿壓迫著,動彈不得。可能是酒喝高了,做夢吧。
第二天劉哥感慨說別看山東人那么牛氣,其實跟咱們沒多大區(qū)別,就是交通方便點,老百姓種地也得施化肥,種果樹也得打農(nóng)藥,養(yǎng)活孩子也靠睡大覺。
我和女朋友已經(jīng)處于熱戀當(dāng)中,單位除了老大卻沒人知道我正在談戀愛。我讓老大知道也是為了請假的方便,女朋友離我七八十里地呢,平時見不著面。
我多年在外奔波,沒曾專心地談過戀愛,所以很想這次好好補一補。
我們年齡相近,在一起說著幼稚的傻話,我買棒棒糖看著她吃。
兩個人好像都年輕了五六歲,回到了浪漫的大學(xué)校園。
兩個人都在努力表現(xiàn)得像個孩子,其實明知道誰都不年輕了,并且一個比一個空虛。
不管怎么說我們在一起還是找到了戀愛的感覺,并且花費大量時間用來親熱。
劉哥不能天天陪著小舅子,小舅子不但不介意,還來我們單位給大家發(fā)過煙抽呢,我也抽到了一根他的好煙。劉哥晚上沒時間回家,經(jīng)常利用中午的間隙買些魚啊肉啊的送回去。
孩子們比平時吃得好,對爸爸格外親切和感激。
媳婦大概是受用了丈夫?qū)Φ艿艿臒崆榘?,目光里含著無限溫存。
我和女朋友進展得比較順利,除了談理想談人生,還在親熱的動作上越來越不老實。上周我已經(jīng)摸到了她的左乳房,我打算這周回去更進一步。
吃完午飯,我跟老大打了聲招呼就跳上了回城的汽車,兩個營業(yè)窗口便暫停了一個。
我在心里構(gòu)思著跟女朋友見面的細節(jié),車?yán)镯懫鹆艘粋€女人的哭聲。
聲音從后排座位傳來,越來越大,我聽明白是一個媳婦在向親生母親哭訴。
“媽,他打我。結(jié)婚這些年,他沒少打我,我實在受不了了。他不知道我以前的事,但他知道我以前有事,可這都多少年的事了,再說,倆孩子都是他親生的……我的胸脯和屁股都沒好地方了,一塊紫一塊青的,全身都沒好地方了,我沒法跟他過了,孩子我也不要了……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我在車上,我也不知道這車是上哪的,行了媽你別說了,我是怕你惦記才告訴你,我死不了,坐到哪算到哪吧,我身上還有七十塊錢,坐不太遠了,不會像十年前坐得那么遠了,我想到了城里換火車……媽你掛電話吧,這是他的電話,可能沒多少話費了……”
我聽了,像在親眼目睹一場場家庭暴力。
“媽,他從老家來了,電話是他的,不是老劉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山里來的。我說都十年了你怎么還纏著我,他說這十年他一直等我呢,我……我又犯錯誤了,我沒管住自己呀!媽,不光是因為這個,老劉平時也沒少打我,老劉愚昧,封建……”
我為了表現(xiàn)一種君子風(fēng)度,一直沒回頭兒。
正當(dāng)我的腦海里閃過一絲可怕的念頭時,老大打電話給我:“你快到城里了吧,到城里在站前廣場等我,我一會兒開車過去,你陪我去公安局辦點兒事。你劉哥讓公安局帶走了,聽說是把他小舅子砍了,這事弄的,你劉哥多老實個人啊,咋這么糊涂呢!”
我說他小舅子還活著嗎?
老大說不知道啊,一個讓警車帶走了,一個讓救護車?yán)叩模犝f媳婦自己走的,倆孩子吃完中午飯上學(xué)去了都還沒回來……
我非常懷疑在后排座兒哭泣的女人就是我從未謀面的美麗劉嫂。
我想回過頭去說:“你倆孩子一會兒放學(xué)回家,家沒了!你回去吧?!?/p>
又怕弄錯。
我那個“80后”的女朋友發(fā)了條信息過來:會飛的不一定都是天使,有可能是鳥人。
這顯然不是她的原創(chuàng),只是網(wǎng)絡(luò)上的一條流行語罷了,這些“80后”的女孩兒充當(dāng)著忠實的傳播者。
我回信息:我的天使,本想馬上回去抱著你,可惜單位劉哥出事了,辦完事有時間再去找你,先別想我,再忍忍。
劉哥平時對我不錯,可是他出了事我好像并不怎么著急,心里只是盼著跟老大盡快把劉哥的事打聽清楚。然后,我爭取把女朋友給睡了。
[責(zé)任編輯 于曉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