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羊那鼓鼓的奶頭
沿太湖依三山島的堤岸走了一段,我看見了兩只羊。它們正享用著季秋時分香甜的青草,偶爾仰起脖子扯下一兩片低矮桃樹上的葉子。我止步看著它們。我喜歡看羊細嚼慢咽滿懷感恩的進食過程,那么優(yōu)雅,那么紳士,幾乎完全領悟了食物對于生命的意義。它們也看看我,一會兒啃口草再看看我,羊的眼睛總蘊藏著所有動物里我最樂意對話的部分,這個部分并不神秘,除了善再沒有其他元素,甚至甚于我的族類。我在不同的場合遇見了羊總是喜歡笨拙地“使用”它們的語言,我常想,會有那樣的巧合,我的發(fā)音差不多達到了它們同類間相互問好的方式,羊聽懂了我的問候,它們雖然不會報我以微笑,卻可能會記下我友好的樣子。
不僅僅是這兩只,再走上一段路我又看見了一群羊。它們慢慢踩在青草上,搖晃著飽滿的奶子,行走比往常要輕微、謹慎,我這才注意到它們鼓脹的身體。是的,九月了,它們已經(jīng)懷上一年中第二胎孩子:我看見了昔日鄉(xiāng)村的濕暗平房中,祖母麻利地抱起產(chǎn)下的羊羔,用手抹去它嘴角的黏膜,用稻草輕輕擦干它身上黏糊糊的羊水。小羊羔跪在母親身邊,咩咩叫著不斷試著站起來,不出半日就會歡躍著含住生命初始時給予我們存活下來力量的鼓鼓的奶頭。
鼓鼓的奶頭。來這個島之前的兩三天,我恰好遇到這樣一段文字:“沒有奶瓶,就用牛角代替。在牛角尖上鋸開一個小孔,牛奶汩汩流出。這只是針對大些的孩子的,對嗷嗷待哺的嬰兒,則還要套上一個羊奶頭。制作這種羊奶頭,是把剛殺的母羊奶頭那塊皮子完整地剝下來,洗凈晾干,再用針扎幾個眼,套在牛角上,一個能供嬰兒吮吸的、獨具特色的奶瓶就做成了。”(薩仁托婭《國家的孩子》)其實我并不喜歡這段文字的詳述部分,我會看見血的流痕,雖然草原人民對待這種土制的奶瓶像對待一件精美的藝術品那樣小心翼翼,雖然質樸的草原人民是為了三千個“國家的孩子”。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的自然災害想想也是個荒唐而可怕的噩夢,三千個南國的孤兒被投放到內(nèi)蒙古遼闊的草原上,一個游牧民族帶著他們對祖國的赤誠之心和羊群拯救了這些孩子。羊當然不知道自己的奶頭除了喂養(yǎng)自己的孩子外還被我的族類吮吸,那么存活下來的孤兒即便把羊當作母親我看也不為過,這是人類需要珍藏的一幕歷史。
另一幕歷史。1995年在米蘭的一個酒會上竟出現(xiàn)了42條沙圖什。42條沙圖什意味著什么?自周起,至元、明、清,“八珍”的內(nèi)容越來越豐富,以明為例:龍肝、鳳髓、豹胎、鯉尾、鸮炙、猩唇、熊掌和酥酪蟬。其中龍肝和鳳髓最令人難解,資料推斷龍肝可能是娃娃魚或穿山甲的肝,或是蛇的肝,也有的人認為是白馬肝,而鳳髓可能是錦雞的骨髓??梢娒恳晃锝匀〈宋镏A。沙圖什不是菜譜,卻和八珍有著類似的淵源——制作一條可以穿過指環(huán)的沙圖什披肩需要3至5頭藏羚羊的羊絨。在海拔4000到5500米的高原荒漠、冰原凍土地帶及湖泊沼澤周圍,在藏北羌塘、青??煽晌骼镆约靶陆柦鹕揭粠Я钊送返摹吧麉^(qū)”閃現(xiàn)的那些美麗的圣靈,總有貪婪的眼睛發(fā)現(xiàn)了它們相親相愛的習性。他們趁著夜色開著汽車,朝著即將臨產(chǎn)的雌性藏羚羊橫沖直撞,瘋狂地開槍掃射。一旦群體里出現(xiàn)受傷者,整個群體誰也不愿獨自逃生,寧肯同歸于盡。盜獵現(xiàn)場留下這樣一番情景:數(shù)百頭藏羚羊全部被屠殺,血流成河;倒在血泊中的藏羚羊媽媽身懷未產(chǎn)出的胎兒,旁邊還有一個正在吮乳的“孩子”,幼小的藏羚羊羔仍在粘滿鮮血的、已經(jīng)剝下皮的紅色乳頭上吸取乳汁,羚羊媽媽的鮮血染紅了小羚羊的嘴巴、鼻子和驚恐的面頰……那雙驚恐的眼睛是否認出了我的臉和傷害它媽媽的魔鬼長得那么相似?我卻無法為喪盡天良的族類贖罪。我為靈長類動物足使大地蒙羞的兇殘本性心寒而不安。
風借用湖面的空曠向我顯示它入秋后的力量,吹向草吹向羊群,羊兒依然嚼著草搖晃著鼓鼓的奶子走在天地之間,一搖一晃的節(jié)奏就如呼吸般響徹著生命生生不息的召喚。多啃些草吧,這些草帶有泥土的芬芳,十一月就只有干草、枯桑葉、黃豆殼了,明年春天,羊兒孕育的一群孩子也將來這里啃食青春,它們喊著媽媽多像一朵朵純白的棉花。
我并不是尊重一切生命的圣徒,并時常把個體生命類而分之。比如我對于羊的喜愛程度與對蒼蠅的厭惡程度幾乎在一條直線上。有朋友說,你或許該把張羊羊這個名字留給孩子,我搖搖頭。或許這是我在還未出世的孩子身上發(fā)生的第一次自私行為,因為我太喜歡別人喊我羊羊時的親切感覺了。
有時候我多想羊能長出比狼鋒利的牙齒,但我更想如羊般溫和,如羊般四肢皆親近大地寫下:與世無爭。
蜜蜂
車子在臨近蘇滬杭高速江浙交界處一個收費站二百米時慢慢減速,這短短一段路低飛的蟲子出奇地多,我原以為這只是暴雨欲來時蜻蜓的生理反應,此刻才發(fā)現(xiàn)這些飛蟲根本不是蜻蜓。直到打開車窗其中的一只停在我右手的食指上,朋友喊了聲“蜜蜂”時,我才看真切了那真是一只蜜蜂。車旁兜售棗子的農(nóng)婦叫了一聲“小心,別被它蜇了”,我陡然因淘氣的童年所烙下的陰影而下意識地打了個顫。無奈,因食指與中指正夾著一支煙,我無法完成一個猛然的彈指動作,它停在我的食指上起伏著屁股,分明有著隨時攻擊的可能。我鼓起腮幫試圖猛吹一口氣把它驅走,但這個動作完成后沒有達到效果。賣棗的農(nóng)婦可能為了一筆生意的緣故,邊警告我別動邊放下盛棗的籃子,看情形她有制服蜜蜂的辦法。這個檔兒,我用憋足了的第二口氣把這只蜜蜂驅走了,同時吹掉了農(nóng)婦心里即將成交的一筆生意,我提到嗓子眼的心也終于沉了下來。
江浙的九月蜜蜂好像是見不到的,我搜索記憶時無意間扭過脖子,左面的一塊條形石階上竟有一大堆褐黃色的蜜蜂,看得出大部分已經(jīng)以死亡的形式存在,還有些在掙扎著蠕動,密密麻麻的,讓人感覺很不舒服。不妨假設這樣的場景:一輛裝運蜂箱的大卡車由于長途顛簸,其中的一只蜂箱慢慢松動,因收費站的出現(xiàn),司機剎車稍猛了些,蜂箱震動出一條縫。蜜蜂們以為到了春暖花開的地方,紛紛飛了出來??墒牵阒卮藭r秋色漸濃,三月的油菜花不見了蹤影,四月的紫云英不見了蹤影,蜜蜂們慌了神兒。這位比安哲羅普洛斯的《養(yǎng)蜂人》的主角馬虎的蜜蜂主人,繼續(xù)開著大卡車依照按花開時間編排的地圖,帶領他的蜜蜂隨季節(jié)流轉去了,留下這落單的蜂群在此反復飛旋。至于它們大批死亡,最大的可能是蜜蜂們擾亂了這里的秩序,收費站的工作人員不得不拿起夏天用剩的對付蚊蠅蟑螂的殺蟲噴霧劑對準了無辜的蜂群……如此醞釀了一出秋之悲劇。
想起兒時路過家鄉(xiāng)的放蜂人,他餐風露宿帶著幾十只木箱,等三四月油菜花和四五月紫云英開過后,他就會離開,至于去哪我并不知道。那時候,我可崇拜放蜂人了,那么多蜜蜂都聽他的指揮,好像一不聽話就會成為無家可歸的孩子。
“當你看到那些古老民族或部落數(shù)千年以來的生活方式走到了終點,你會不禁潸然淚下?!薄稌r代》周刊上有這樣一句對《蜂蜜與塵土》一書較中肯的評介,作者英國人皮爾斯·莫爾·愛德的青春正值燦爛卻遭遇了一次嚴重的交通事故,為走出內(nèi)心的抑郁,他選擇了一種獨特的方法:去尋找最美好的蜂蜜,在自然深處的甘甜芬芳中重獲新生。
2001年4月起,他的足跡遍布意大利、中東、紐約、尼泊爾、斯里蘭卡、印度……他或許應該來我的故鄉(xiāng)走走,東部中國平原地區(qū)的一個鄉(xiāng)村,這里蜜蜂代表了一個季節(jié)。春天是否準確來臨對我而言,鄉(xiāng)野間平常的油菜花開是遠遠不夠的,幾聲鳥鳴和蝴蝶飛舞也是不夠的,當蜜蜂挨近花朵的時候,它的翅膀挾持著風,用一種語言告訴我:春天來了。
女孩捕蝶,男孩捉蜂。蜜蜂在我的眼里只分兩種:蜇人的叫野蜂,不蜇人的叫家蜂。
“摳蜜蜂”是南方少年偏愛的童年游戲,我們對于一切數(shù)字間的較量源源不斷。故鄉(xiāng)的低矮平房被花花草草包圍,你可以清清楚楚看著一只只蜜蜂在墻壁前飛來飛去,然后鉆入墻壁上由于磚與磚之間泥土疏松而出現(xiàn)的洞眼里。一只小玻璃瓶子、一根細長的竹絲,趴在土墻或磚墻上,尋找墻壁上的洞眼。用竹絲探入洞中,左右探觸,耳朵貼著墻壁,一旦聽到里面有細微嗡嗡聲時,就用玻璃瓶口對準洞眼,蜜蜂自然就被逼入瓶中。當然也可一邊用竹絲掏,一邊等蜜蜂探出頭時,用左手的食指和拇指輕輕把它捉住,塞入瓶中。千萬別忘記,一個洞眼里并非一定有蜜蜂,同樣并非只有一只蜜蜂,多的時候可以掏出十幾只來。
我們曾是熱愛幻想的少年??粗鄯鋫冊谄恐酗w飛停停,還往里面塞下一兩朵菜花;我們也知道透氣的原理,便在塑料瓶蓋上鉆幾個小孔。有伙伴玩得厭倦了,就把蜜蜂倒出來,由于玻璃瓶內(nèi)悶濕的緣故,此時蜜蜂一時半會還飛不起來,只是在地上爬行。膽大的伙伴就把蜜蜂捉起來,左手兩只指頭捏住頭部、右手兩只指頭捏住身體,一撕,蜜蜂就分成了兩半:以花粉和花蜜為食、通過消化道轉化的一丁點蜂蜜隨即就被舌頭感知到了。
可以肯定的是,一旦從墻眼里掏出野蜂,看見它屁股上那根正伸縮著的刺,心里就會來火。使勁往地上摔下,一腳踩上,聽不見聲音。殊不知,蜜蜂的刺針一生只能用一次。蜜蜂腹部末端的毒針是由一根背刺針和兩根腹刺針組成,針后面連接著毒腺和內(nèi)臟器官,腹刺針尖端有幾個呈倒齒狀的小倒鉤。當蜜蜂的毒針蜇入人體的皮膚后,排出毒液再拔出刺針要慌忙飛走時,由于小倒鉤牢固地鉤住了皮膚,毒針連同一部分內(nèi)臟也一起被拉了出來。蜜蜂用刺針蜇人實在是萬不得已的事,也可以說蜜蜂是為了它的集體而犧牲了自己的生命。蜜蜂當然不會思考,但本能告訴它,遇到危險就使用刺針。如果讓蜜蜂安靜地過自己的生活,毫無疑問,它肯定只愿意釀蜜而不想打仗,蜇人意味著生命的結束。
蜜蜂與螞蟻是兩支過著母系氏族生活的社會型昆蟲,與螞蟻不同的是,蜜蜂是實現(xiàn)人類味覺需要的搬運工?!安傻冒倩ǔ擅酆螅瑸檎l辛苦為誰甜?”晚唐羅隱的這一問,蜜蜂自己是不知道答案的。很少有動物相對人存在的意義正好是它的名字顛倒過來:蜜蜂——蜂蜜,似乎在俏皮中帶了點悲劇的色彩。而在自然災害、天敵捕食、人為因素等各種威脅的夾縫里生存時,蜜蜂的種群不斷減少,耳畔不由響起愛因斯坦一句可怕的預言:“如果蜜蜂從世界上消失了,人類也將僅僅剩下四年的光陰?!痹谌祟愃玫囊磺偃喾N作物中,有一千多種需要蜜蜂授粉。如果蜜蜂太少的話,人們將告別多少糧棉、油料和瓜果?
數(shù)月前我曾穿越城市去一個叫“紅月亮”的休閑農(nóng)莊,周圍游人大都是暫且逃離都市的人,在這里似乎想找回一種生活方式,疏散玻璃窗生活的困倦。站在雕塑作品《蜂趣》面前,那兩個形態(tài)逼真的小孩多像年少時的我和伙伴。而我在想皮爾斯·莫爾·愛德的愿望:在不久的將來,我也許會擁有一個自己的蜂房,我還要在旁邊為蜜蜂們開辟一個漂亮的花園。我要在花園里種上紫菀、香檸檬、琉璃苣、秋麒麟和薰衣草……這樣的生活我還能擁有嗎?
貓
我把那只貓抱回了家,那是一只可憐巴巴的小貓,我把它帶回了家,我大概可以判斷它是沒有家的,它是一只流浪的小貓?!抖Y記》說:“迎貓,為其食田鼠也。”城市里沒有田鼠,貓還能做點什么?在秋天越來越深的時候,我發(fā)覺這樣的午夜我和它一樣被某種概念遺棄了,我和一只貓同屬于動物這個范疇時再沒有明顯的區(qū)別。我感到天氣越來越冷,雖然我剛剛為自己添加了一件新的毛衣,我卻情愿認定這就是我和這個城市格格不入的地方。
我不得不承認我同樣居住在別人的城市,我的家,那間所謂的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也是我用一種方式暫時取得了的居住的權利。有時候,我覺得我這樣收留一只貓也會感到自卑,因為我本身就不像一個有家的人,至少在這個城市我就是這樣。甚至,我也不能輕易否定,這只小貓屬于這個城市會更久一些,那么它應該更像個主人一樣款待我,我卻不可能像一只貓一樣住進它的寓所,如果這只貓有家的話。
我遇到這只貓時,這個秋天最冷酷的一陣風正放肆地鉆進我的毛衣,它似乎想和我的皮膚保持親密,但我相信它會用同樣的態(tài)度對待那只貓的,雖然它的毛發(fā)總讓我們這些褪去原始姿態(tài)的人相信這對一只貓來說是無關緊要的事。我只是發(fā)覺我確實有點冷,我想,一只這么瘦弱的貓應該不會特別堅強的,那時我在這個城市里進行睡前的最后一個程序——我總是感到饑餓。那只貓就窩在我的腳邊,仿佛它需要依靠我的體溫取暖。我還分了一部分食物給它,因為我總感覺聽到它的肚子“咕嚕咕嚕”直響,這么晚了,它如果是一只幸福的小貓早該在主人的寵愛下漸漸睡熟,畢竟在城市里,它的責任越來越無關緊要,老鼠們不敢來打擾脾氣越來越粗暴的人群,它們躲在下水道那暗無天日的地方安居樂業(yè)。
我打了飽嗝,順便撫摸了一下這只躺在腳邊的溫順的小貓,它快樂地叫了一下好像回答了我什么似的。我走了,頂著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風,走幾步后,在無意間回頭時,我發(fā)現(xiàn)這只小貓尾隨著我,這是件比較奇怪的事情。如果我給一個乞丐一點食物,他也不會過了這么久還跟隨著我的,我在寒風中感到一陣溫暖,一只留戀我體溫的小貓還在戀戀不舍地跟著我,它那么信任我的善良。我停下來,摸了摸它的小腦袋,它沒有躲閃,溫順地憑我的手掌撫摸它的毛發(fā),它一點也沒有對我這個陌生的朋友保持警惕,讓我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午夜對一只貓滿懷感激。
可是,這只貓還是跟著我,我停下來它也停下來,在一個合適的距離用眼睛對我說話。這只貓應該是選擇我做主人了,我把它抱在懷里,它溫柔地舔著我的手腕,像一個細膩的女性,我被一只貓差點搞得熱淚盈眶。我發(fā)誓,從明天開始,我要把我的伙食的一部分擠出來,給它買魚,讓它吃得飽飽的,在這個城市,我和它相依為命。我要恢復它毛發(fā)的光澤,我的家,也將是一只流浪的貓的家。我在陽臺放了一件我去年穿過的內(nèi)衣,它很乖地窩在那里,眼睛一直看著我。
第二天,我的一個朋友來看我,他發(fā)現(xiàn)這只貓后驚奇地看著我,好像對我這樣的人突然養(yǎng)一只貓感到不可思議,我把這只貓的故事告訴了他。我正等著他夸我善良時,他卻說,你怎么搞的,你不想想一個丟貓的人正在四處找它的時候有多么難過,那個人可能是一個和這只貓相依為命的老太太。我心里一冷,他說的基本上沒有錯,這只正在我的家里快活地左右散步的貓也許是昨晚貪玩兒回不了家,它怎么可能也像我一樣只是寄居在這個城市的人呢?我也許被昨天的錯覺愚弄了,我怎么能相信一只貓呢?那個在找它的老太太現(xiàn)在該多么的傷心和難過啊!而且,我哪有時間來飼養(yǎng)一只貓?中午不回家的話,它就得餓上一頓,晚上還是回不來,它就得餓上一天,如果,我?guī)滋旎夭粊砟兀课铱偛豢赡茉偃フ一匾蝗豪鲜笈闼妗?/p>
可我不認識這只貓的家,我只是在午夜的寒風里遇到了它,那個等它的傷心的老太太,又或者是個曾經(jīng)反復虐待它的人,我根本不認識。我突然又做出了一個決定,把這只貓關在門外,雖然這是一個六樓的房間,如果它跟另一個人有緣的話,它會去找到這個人。我欺騙自己,但我只給自己半個小時。我聽著門外的聲音不響了,我的這只小貓應該走遠了,可是,我打開門的時候,它就像我心中其實猜想的一樣靜靜地坐在那兒,它的眼睛盯著我,仿佛責怪我不該拋它而去,我就是它認為最有緣的一個人。
和朋友一起下樓的時候,我?guī)狭诉@只小貓,因為我確實沒有時間來對這只小貓花費時間,我的這個家對它來說永遠不算是個確定的地方,或者說我更害怕的是,突然有幾天把它忘在家里,在這個沒有食物又沒有老鼠的地方,它會死去,我害怕無辜的噩夢與我糾纏。走到三樓的時候,小貓突然兇惡起來,它的爪子幾乎要撕開我的手腕的皮膚了。我把它放下來,我和朋友繼續(xù)往下走,我想這只小貓會像昨天一樣跟著我的,可是它卻往樓上躥了,我又不得不追到六樓。我把它捧起來,走到樓下。朋友說,如果這只小貓還是上去的話,你就不能不相信命里注定的事了,你有責任照顧它。我點點頭。可小貓沒有上樓,它看著我,用那一夜我無法忘記的眼神。
朋友向東,我往西。我打算走的,我想這只貓總會找到家的,如果它是一只流浪的貓它就注定再去流浪了,可是我被它的眼神揪著,我走了二十米還是回了過來,我看著這只貓,它也看著我,我抱起了它。
我對不遠的一家小飯館的老板娘說,你喜不喜歡貓。她肯定地點點頭,她還說剛丟了一只貓心疼死了。我把貓交到她手中,因為她的家里有魚,有貓不愁饑餓的食物。在我回頭的時候,我看見老板娘往它脖子上套好繩圈,也許她怕把這只貓再丟了。只是那只貓好像還在用昨晚的眼神看著我。
城市里沒有田鼠,人們倒開始吃“鼠宴”了,貓還能做點什么?我就安慰自己這是一只流浪的貓,有家總比沒家好。從此以后,每經(jīng)過這家飯館我再不會正眼看這里,我怕那只脖子上套了繩圈的貓用那種捉摸不透的眼神看我。
責任編輯 高 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