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寧與柯平、沈方、商略、漢明徹夜談詩
沈方開車帶著我們,找一間茶舍:
流水舒緩,小風輕拂,曲徑通幽,
放得下一顆心的寂靜與自由。
走過半個海寧城,酒綠,燈紅,
放不下清茶一杯。
即使有,午夜零點就打烊,
意猶未盡的我們,回到龍祥大酒店,
看到鄒漢明,光著膀子靠在床頭用功。
聊起詩歌,我們懷抱瓷器般小心。
這競技場,雖無實利之爭,卻有強烈的自尊。
都誤認自己是國王,哪容別人信口雌黃。
鼓勵肯定給人自信,實話實說讓人上升,
一針見血扎到痛處是緣分。
我們著重自我批評,順便說說別人,
你一句,我一句,慢慢接近詩歌的本真。
本來就是能寫幾句好詩的人。
“跟昌大師相比,我們都是螞蟻”。
柯平凈手,洗臉,焚香,
捧出珍藏多年的寶貝:
《偉大人物流眼淚》《看見》《住宅》《藍雪》。
我看得一愣一愣。
漢明從被窩中猴躍而起,只穿一條褲頭。
沈方一句一句分析,找不到敗筆。
商略頻頻點頭。
柯平高聲背誦,宗教般神圣:
“是大師的詩句,支撐著我的骨頭。”
“寫了二十年詩,抵不過昌大師兩句?!?/p>
這是一個可與米沃什勾肩搭背的人,
環(huán)視當下詩壇無出其右。
神龍見首不見尾,
乃是詩神假借一個十九歲青年的手,
讓人看見高處的不可能。
昌大師的詩歌仿佛興奮劑,刺激著夜的神經(jīng)。
我們何以把自己推向前進?
徐志摩還未走出青春期寫作就駕鶴西歸。
豐子愷愈老愈見神韻。
穆旦在譯詩中找到最好的自己。
我們注定成不了大師,
卻也把一首首詩,從夜晚寫到了黎明。
丙戌初冬,陽光明媚,訪老楊歷山別院
生命中多的是擁擠、無聊和匍匐。
韶華漸老,欲望彌新,不在宮中,亦多樊籠,
濃得化不開的孤獨煩憂。
丙戌初冬,陽光明媚,呼朋喚友,驅(qū)車上歷山,
那里建有你小小庭院,使得這山
驟然親切,如夢中野鳥,聲聲鳴喚。
蛇形公路蜿蜒而上,幾戶農(nóng)家散落林間。
層林浸染,滿目寂靜,古樸而質(zhì)感。
天空仿若大圓盤,端上一場盛宴。
且宰羊,它食的是未被污染的青草和露水。
且奔跑,大口吸入這不用錢買的無價之寶。
且登山,出一身熱汗遠遠賽過蒸一回桑拿。
陽光大面積來臨,因為空曠而溫暖、清新。
倘有興趣,搬出八仙桌、五條凳,點出一百
零八將,
在這海拔六百米的山上大戰(zhàn)一回。
八塊羊肉,二碗蘿卜骨頭湯,一碗米飯,
我已幾年沒有吃得這么香甜?!
悠閑是生命的加油站,讓耳邊白發(fā),重新烏黑。
看兒女田間跳躍,聽群峰沉默無言,
你可以醉臥其間,數(shù)天上星星,寄林間明月,
恍若此間非人間!
黑鳥
這只黑鳥在它的囚籠里
永遠睡著了。
頭抵向墻壁,像一個問號,
深深的絕望。
它有清亮的鳴唱,
喚醒我們的黎明。
僅僅三天,就已喑啞無聲。
嘴邊的飯粒和水絲毫未動。
再回不到自己的家園。
它把羽毛和肉身,留給
我妻子和女兒專制的愛心。
一身的黑,黑得透明。
拒絕施舍和憐憫。
它不是富貴鳥。
一生唯求大自由。
冬日公園,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
陽光撒下薄薄的金黃。
冬日公園里花朵嘰嘰喳喳。
我讀著米沃什的詩,
間或向四周瞧一瞧。
一個拄著拐杖的老人,破舊的衣裳
像一頭瘸腿的狼,一步一個陰影。
他的手上是臥著幾個鋼蹦兒的瓷碗,
在一個個年輕的父母面前躊躇。
有人搖頭,是冷漠?不屑?
大家都活得不輕松,也許剛剛遭遇不同的煩
憂。
有人摸出一個硬幣,隨即看向遠處,
老人鞠躬著,慢慢走向另一人。
他有手有腳,并不殘廢,
為何把自己看輕,腰身和語言大面積彎曲?
很多人,同樣刻滿歲月的刀痕,
此刻正在自家屋檐下,享受冬日的溫暖和寂
靜。
內(nèi)心的柔軟部分,讓我離開時
一次次把老人的身影找尋。
他仍然重復著剛才的工作,像鐘表一絲不茍,
似乎永無休止,時間也無法堵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