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局長徐偉上任第一天,先去精神療養(yǎng)院看望了老局長高明。
徐偉從精神療養(yǎng)院出來時,不到中午。深秋的陽光很淡,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落葉在風(fēng)里低低地飛。
辦公室主任劉濤問,回局里嗎?
徐偉沉思了一下說,去天巖寺。邊說邊有些緊張地戴上了墨鏡,坐到了車?yán)铩?/p>
徐偉是在剛才和老局長高明握手時,臨時決定去天巖寺的。
老局長高明的手軟弱無力,還抖個不停。那是來自內(nèi)心的顫抖。那顫抖像傳感器一樣,在徐偉握住他的手的瞬間,傳給了徐偉。徐偉的心不免有些慌亂地跳起來。他下意識地看了高明一眼,高明還不到50歲,頭發(fā)卻已白了大半,而且精神恍惚。
人們都不明白,一向做事雷厲風(fēng)行,傳言要被提為副市長的高明,怎么忽然變得謹(jǐn)小慎微,畏首畏尾患得患失起來。不但沒當(dāng)上副市長,還提前辦了內(nèi)退,退下來后,直接進(jìn)了精神療養(yǎng)院。
只有徐偉知道為什么。
這是徐偉和高明之間的一個秘密,一個誰都不曾提起的秘密。
這個秘密和那次意外有關(guān),是那次意外事故改變了這一切。
那是個深秋的午夜,剛過零點(diǎn),徐偉有些醉意朦朧地從新伍街往家走。那段時間他心情不好,來新伍街是找朋友喝酒。
新伍街是條偏僻的小街,行人稀少。
忽然,他聽到一聲尖叫,緊接著是一陣刺耳的急剎車聲。他猛回頭,看見一個女孩的身體被一輛汽車撞得騰空而起,在空中劃了一條弧線后,重重地落在了地上,然后一動不動。
徐偉驚得睜大了眼睛,酒全醒了。
他看不清車?yán)锏娜?,但他看清那個車牌號,不是別人的,正是他的領(lǐng)導(dǎo)局長高明的。高明的新車買了不長時間。
高明好像也看見了徐偉,他的車只做了短暫的停留后,便疾馳而去。
肇事逃逸!
徐偉一時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不知道怎么做的徐偉就什么也沒做。他像從沒見過這件事一樣,此后再沒提起過。
高明也沒有提起,卻一次又一次升他的官。
天巖寺的香火一直很旺,但這天來天巖寺上香的人不多。
徐偉來到大雄寶殿,摘掉墨鏡,點(diǎn)了一炷香。
徐偉舉著這炷香,跪到佛祖面前的蒲團(tuán)上,虔誠地叩拜。他如此虔誠地叩拜佛祖,旁人看了都很感動。
可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在內(nèi)心里叩拜的不是佛祖,而是那個女孩。
那個女孩也就十幾歲,他并不認(rèn)識。可是他卻總是想起她,想起她的身體在那個深秋的午夜,被汽車撞得騰空而起,又重重地落在地上那一瞬間的畫面。那個畫面讓他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寢食不安,屢屢在睡夢中驚醒。
那次之后,他再也不讓女兒在晚上出門,不得已一定要出去時,也要他或者她媽媽陪在身邊。
有一次他加夜班,回來時很晚了。他在回家的路上看到女兒和她同學(xué)在街上有說有笑地走著。他忽然火起,什么也不說,拽上女兒就往家走?;氐郊遥瑳]頭沒腦地說了女兒一頓。女兒也很生氣,說他神經(jīng)質(zhì),好長時間不理他。
我神經(jīng)質(zhì)嗎?徐偉自問。他說不清,他只是不希望女兒晚上出去,不希望女兒出什么意外。
都是那個女孩的事故鬧的。
不能再想了,再想他就成了第二個高明。
一切都過去了,讓那場惡夢隨風(fēng)而去吧。跪拜的時候,徐偉在心里對那女孩說。
出了大雄寶殿,徐偉又戴上了墨鏡。
辦公室主任劉濤說,辦公室的桌椅沙發(fā)壁掛都訂了新的,在您周一上班時,整個辦公室會煥然一新。
深秋的風(fēng)在徐偉身邊輕輕地掠過,新局長徐偉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
這時劉濤的手機(jī)響了。劉濤接電話時神情有些緊張。徐偉問他怎么了?他說老父親摔了一跤正往醫(yī)院送。徐偉說,那你先開車回去吧,我一會打車回去。劉濤說,那怎么行?說著把車鑰匙扔給徐偉,頭也不回地跑了。
徐偉很長時間沒開過車了。原來他很喜歡玩車的,自從那次之后,他就再沒開過。好在回局里的路不遠(yuǎn),怎么著都能開回去。
回去的路上,盡管徐偉開得很小心,可還是出現(xiàn)了意外。一個騎自行車的小女孩好像不懂交通規(guī)則,左側(cè)行車。偏巧那段路很窄,徐偉怕把小女孩撞了,就一個勁地往左開。那一刻,他又想起了那個夜晚,想起了高明局長和那個女孩,他滿腦子想的都是不能把那女孩撞了,結(jié)果車撞到了路邊的樹上。徐偉的頭上出了很多血,可是他的心卻從沒有這樣坦然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