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為果果,根本不會有這些短信。
媽來電話說,保姆講果果從早上出去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幾個鐘頭了還沒回家。
素梅在長途電話里急了,說,這個保姆懂不懂事,這么久了才通知我們。我看不行,得辭掉她。
其實素梅做不了主,保姆不是素梅請的。她居A城,保姆居B城。媽也居B城,可媽跟保姆不在一個區(qū)。保姆跟果果在一個區(qū)。保姆是為果果一個人請的。
王球呢,為什么不給他打電話?
媽說,保姆講打了,王球不接。
素梅不屑地說,不接?肯定又在哪里花天酒地,不方便接吧。
媽說,管人家嘞,離都離了。
素梅有點上火,說,誰管他?我是擔心兒子的安全。法院判兒子歸他,他就那樣?。堪褍鹤尤油饷?,有別墅卻給兒子租房,為什么,還不是圖自己花天酒地方便呀?如果不是他拈花惹草,我們怎么會離婚?
媽說,過去的事算了,現(xiàn)在得趕緊找果果。這保姆真是的,到這時候才打電話來。你爸已經(jīng)出去找了。給舅舅也打了電話,舅舅已經(jīng)開車從縣城趕來了。
素梅想到爸爸已經(jīng)八十歲的人了,還深夜出門找外孫,她心頭的火突然就大起來了。她埋怨道,媽,你怎么能讓爸一個人出去?你趕快打爸手機讓他回家,黑燈瞎火的萬一跌了撞了可不是好玩的。
媽說,我講了,老東西不聽,他著急嘞。說果果沒媽在身邊,比別的孩子可憐,有錢有什么用?沒有溫暖,沒有親情。
素梅說,媽,現(xiàn)在先不說這個,先趕快叫爸回來。哦,我來給爸打手機,他帶手機了吧?
媽說,帶了,可是剛才我打過了,他手機已經(jīng)沒電了。
素梅急道,真是的!媽你就不該讓他出去!
媽說,我哪里攔得住他,這老東西越來越固執(zhí)了。要不,我現(xiàn)在出去找找他。
素梅趕緊阻攔:媽,你別再添亂了,就等在家里,爸我會去找,果果我也會去找。停一會又說,媽,你在家里等著電話,說不定果果會打電話來。
放下電話,素梅生出一絲對前夫的憤恨,她想如果今天晚上老父親出了什么事,果果出了什么事,看他王球怎么交待??伤偌痹贇庖仓荒芤槐楸榈負艽蛲跚虻氖謾C。
王球始終不接,她懷疑是不是號碼弄錯了。
號碼沒錯。這號碼后面三個8,中間三個8,是王球花錢挑的號。果果跟她說,為這幾個8,王球還給辦手續(xù)的小姐發(fā)了800元小費。這像王球的辦事風格。
800元?又是一個800元,素梅鼻子里輕輕哼一哼。她想起快離婚前,她跟已經(jīng)不愛回家的王球打電話說,我現(xiàn)在沒工作了,是你讓我辭的,現(xiàn)在還帶著果果,你每月給我們母子1千元生活費吧。
王球在那邊嚼著菜說,800,我只給你800。
素梅心里一驚,不相信這是王球的話,她可是從沒開口向王球要過錢。在她的想象里,王球現(xiàn)在日進斗金,800元就他一頓飯錢,不可能不給她。況且,她也沒好意思多要,這1000元是她計算過后最低的生活標準。
你就差這200呀?好歹我跟了你八九年,還給你養(yǎng)了個兒子。
王球不談過去,只講現(xiàn)在,一口咬定說,800,就800!
素梅忍不住哽咽了,說,好,算你狠。不用給生活費了,我們直接離婚。
說完離婚,掛掉電話,素梅的心馬上空了,后怕了。她現(xiàn)在可是坐吃山空,還要帶一個孩子呀。王球從來不拿錢回家,這十來年家里的吃用全是她的工資。她恨自己當初為什么那么傻,為什么不防著一手,留點私房錢呢。
家里的車,家里的房,一開始寫的就是王球四弟的名字,她明明知道這樣有問題,可總是想到跟王球是患難夫妻,對方不至于做出太絕情的事,不至于不管她和兒子的生活。如今看來可真是錯了,她恨自己一個成年人了,居然不懂得保護自己,保護兒子。
法院判離婚的時候,因為房子車子全是王球四弟的,素梅啥都沒分著。走出法院的時候,那個辦案的人恨鐵不成鋼地對她說,你咋這么傻,人家早將財產(chǎn)轉(zhuǎn)移了,我們就是想幫你也幫不上。
是啊,現(xiàn)在誰也幫不上她了。她責備自己有眼無珠,天下男人那么多,偏偏挑了這個嫁。想當初她可是當?shù)赜忻呐?,多少人家來求呀,有的條件很不錯,她卻選了一無所有的王球?;楹箢^幾年,他們沒有自己的房子,一直住在她父母家,直到孩子三歲多了才買了一套小房子。正是從那套小房子開始,房產(chǎn)證上、產(chǎn)權(quán)證上的名字一概寫的都是王球四弟的名字。王球共有四個弟弟,只有這個四弟是腦癱病人。
當王球做著種種不利于家庭的事的時候,素梅氣歸氣,說歸說,可底子里真是沒太在意,總覺得一個七尺高的大男人,自己的丈夫,不至于做出太絕情的事。她總是相信人,包括跟王球離婚后,王球的話她還在相信。
現(xiàn)在的丈夫自然知道她的往事,自打結(jié)婚以來,口頭上雖然沒對她說過多么動聽的話,行動上可是十分積極,吃的穿的用的樣樣先顧著她。不僅工資如數(shù)上交,連她根本不可能知道的其他收入也一筆不隱瞞。她不要他的錢,他還生氣。
她接過丈夫的工資和獎金,心里有說不出的美,說不出的踏實,說不出的感慨。這哪里是一點兒錢的事呀,這可是丈夫?qū)ζ拮拥男湃伟。刹荒芄钾摿诉@份信任。
最讓素梅感動的是丈夫明明知道她沒工作,沒收入,人也不年輕了,要靠他養(yǎng),卻一點兒也不嫌棄。經(jīng)人一介紹,面都沒見就說要了,我娶她。
她問他,你究竟圖我個啥?
丈夫說,圖你人傻呀。
她含情脈脈地依偎在他懷里,說,你也傻。
丈夫在她頭發(fā)上吻一下,說:我們就做一對傻瓜挺好。
有時丈夫也挺壞,逗她說,素梅,你現(xiàn)在還相信男人不?
她說,相信,有啥不相信的!
丈夫向她豎起拇指,了不起,我就喜歡你這一點。寬宏大量,不像有些人受了點兒委屈就整天憤世嫉俗的,大氣。我找了個不一般的女人,讓我好好補償你吧。
這些話素梅到死也不會忘記。同樣是男人,為啥就天差地別呢。媽常說,人年輕時候的甜不算甜,老了還甜才算甜。有道理,素梅現(xiàn)在是真有體會了。
今晚丈夫不在家,出差去了北方,后天才能回來。素梅在房間里轉(zhuǎn)圈,想著要不要給丈夫打個電話,讓他一起想想辦法。
號碼撥到一半,素梅停下了,她想到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丈夫忙了一天也許才剛剛睡下,明天他還有工作。就算他能幫自己出出主意,天遠地遠的又能幫什么忙呢。還是不要給他打吧。唯一能夠真正起作用的就是王球,他跟果果在一個城市,又有車,還有一幫朋友,如果一起出動肯定有用??伤唤与娫?。為什么不接,是不是因為是她的電話才不接?
離婚一年素梅就結(jié)了婚,是不是為這個他生氣。男人嘴上不說,心里頭都不愿意曾經(jīng)屬于自己的女人歸了別人。
素梅想,對了,給他發(fā)短信。他如果看了短信的內(nèi)容,一定會接電話。
素梅急急的寫了一行字:
果果不見了??旖o我回電話??烊フ?。
短信發(fā)出了,素梅焦急地等著王球的回音。
電話果然響了。
媽在電話那頭高聲說,舅舅把果果找到了。這小家伙不知發(fā)的什么神經(jīng),蹲在我們家樓下。剛才舅舅上樓看到他了。
媽說的舅舅是指素梅的二哥。
素梅趕緊問,爸呢?爸回來沒有?
媽說,你哥開車去接你爸了。
素梅長長地吐口氣,說,讓果果聽電話。
媽在聽筒里叫果果。果果不接。
媽說,算了,先讓他睡覺,有什么話明天再說。
素梅說,好吧,媽,叫他早點睡,你也早點睡。明天我再打電話來。你問問他為什么半夜三更了還樓下去蹲著?
媽嘆口氣說,還問什么問。用不著問。
放下電話,素梅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猜測果果這樣行事的原因。其實原因很好找,果果多少次都說過了,他沒有愛,沒有家的溫暖。
現(xiàn)在的孩子也真是,明明外公外婆和她都非常愛這個孩子,想方設(shè)法關(guān)心這孩子,可他卻偏說沒有愛,沒有溫暖。她突然想,這孩子說的沒有愛和溫暖很可能是指王球。這孩子跟他過,他卻把他弄到外面讓他獨立生活,幾個星期都見不上一面,難怪這孩子會有被拋棄的感覺,會覺得缺乏愛和溫暖。
想到這里,素梅對王球的不滿又浮上心頭。她想你是一個父親啊,天下有你這樣的父親嗎?她再次撥打了王球的手機,她要責問責問他。
已經(jīng)半夜2點了,王球的手機還是響著沒人接,素梅生氣地把手機一扔。過了片刻,她拿起手機,開始寫短信。
短信寫了好幾條。
第一條寫:有你這樣當父親的?
寫好,看一看,按了刪除鍵。她是個不善于指責人的人,一指責別人她先感到不安。
第二條寫:果果失蹤了。
她想讓王球著急一下,想讓他受點輕微的懲罰,然后再告訴他果果剛剛已經(jīng)平安到了外婆家。
寫完,還是按了刪除鍵,素梅想不管怎么說父子就是父子,王球還是愛兒子的,虎毒不食子嘛。要是她猛不丁地發(fā)這么個短信去,哪還不把王球急死。跟她一樣,他也只有這么一個兒子。萬一他正開著車,出了事怎么辦。
第三條寫道:你喝醉了還是怎么著,為什么不接電話?
明明手機開著卻始終不接,素梅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勁。好好的人咋會不接電話呢,是不是喝醉了?
素梅想起前夫以前為了做生意,一天到晚拼命地喝酒,喝醉了回家把黃疸水都吐了出來。她勸他,不會喝就少喝,身體要緊。
王球無奈地說,你以為我想喝啊,為了拉生意,沒辦法啊。
素梅覺得王球生意做得也真是不容易。沒有人幫襯,她也不懂生意上的事,幫不上什么忙,親戚中也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全憑他一個人打拼。他要強,又愛面子,不肯輸人,不知吃了多少苦,才慢慢把生意做大了。生意是做大了,人可迅速見老見瘦了,就連那床上的活也干不出雄風了。想想他花的代價也真是不小,難怪他把錢看得重,管得牢,得來不易呀。
天晚了,素梅覺得很困,剛才被果果的事鬧得睡不著,現(xiàn)在孩子找到了,神經(jīng)一放松,困勁就撲上身了。
她在衛(wèi)生間里洗臉,突然想起那年王球酒醉,把穢物吐得滿池子都是的往事。這一回憶不打緊,她想王球不會真的出了什么事吧,醉酒開車翻了、撞了,還是他這幾年有錢出了名,遭綁架了?
想到這素梅急急忙忙跑進書房。她想找到王球朋友的電話,準確地說是王球過去那些朋友的電話。
結(jié)果當然什么也沒找到。素梅坐在沙發(fā)上努力地想,她想把那些過去了六七年的號碼捕捉出來??赡切┨柎a個個像水里的魚,看上去似乎有影,伸手一捉就不見了。
素梅一直在房間里走動,她想會不會出什么事呀。
時間過去了大半個月,素梅這天在電話里問果果:那天晚上,就是那天外公出去找你的晚上,你爸究竟在干什么?他的手機一直打不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這段時間,他有沒有出過車禍,住過院,或者喝醉過?
果果淡淡地說,不知道。
素梅講,不是讓你找機會問一問嗎?
果果仍是淡淡地說:我問那些干啥?
素梅在電話里嘆口氣,自言自語道,那天晚上,王球究竟為什么不接電話呢?
【責編 李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