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是聞名中外的優(yōu)秀領導人、奇才外交家;埃德加·斯諾(1905—1972)是20世紀世界最著名、最有影響力的美國記者和作家之一,是中國人民的好朋友。毛澤東曾說:“斯諾先生是為建立友好關系鋪平道路的第一人?!敝芏鱽砗退怪Z有過六次親切會晤,并通過斯諾向全世界傳播了陜北紅軍和新中國的真實情況,在爭取世界人民方面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和深遠的影響。周恩來的這些做法,在世界新聞史上、外交史上書寫了光輝的篇章;他同斯諾的深情厚誼,對老朋友坦誠相見、熱情周到的這種人格力量,也將永遠銘刻在人們的心中。
陜北安塞 首次奇遇
周恩來同埃德加·斯諾的交往,起始于1936年7月8日。斯諾是于1936年6月的一個深夜由北平(今北京市)動身的,其時他的身份是上海《密勒氏評論報》、紐約《太陽報》和倫敦《每日先驅報》特約通訊員。此行主要是出于新聞記者的冒險欲和獵奇心理,更出于對一支神秘人物組成的“部隊”的好奇,他要到被蔣介石政府屢攻不止的共產黨所在地陜甘寧邊區(qū)去探個究竟。
安塞是位于陜西省延安西北的一座千年古鎮(zhèn),至今,它仍以氣勢磅礴的安塞腰鼓而聞名于世。當年,這里正是東北軍和紅軍之間的一段緩沖區(qū),是土匪和民團出沒的地方。民團是由地方豪紳招兵買馬拉起來的烏合之眾,經常干些打家劫舍的勾當。斯諾后來回憶說,如果不幸碰上民團,他身上帶的攝影機和照相機就足夠令他們見財起異。
于是,斯諾和海德姆決定加緊趕路,盡快通過這片是非之地。走了一天后,他們感到最危險的一段路程已經走過,于是他們停了下來,脫下外衣,踏進一條小河,用清涼的河水消解難熬的暑熱和內心的緊張。洗了半天以后抬頭一看,有好幾枝紅纓槍正對著他們,聰明的斯諾猜想這一定是兒童團。那些孩子們嚷嚷著叫他們上來,斯諾就讓那些還抱著他們衣服的孩子先把褲衩給他扔下來……
斯諾和海德姆被兒童團押到一個叫白家坪(紅軍領導人此時都在這兒開會)的小山村里關了起來,并被款待了一頓包括炒雞蛋在內的豐盛午飯。
不一會兒,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緊接著,他們的房門被打開。一位身穿舊布軍裝、戴著一頂褪色的紅軍軍帽、長著濃密的胡子、瘦削卻英俊的紅軍軍官領著一個戴眼鏡的紅軍軍官迎了上來,舉手碰帽檐兒,行了個標準的軍禮,用流利的英語說:“哈嘍,你們想找什么人嗎?我就是這里的負責人周恩來。”周恩來時任中國工農紅軍革命軍事委員會副主席。
斯諾和海德姆驚喜地向對方仔細打量——這位英俊儒雅的軍官就是大名鼎鼎的周恩來!對于周恩來,斯諾早有所聞,知道他是中國共產黨和紅軍的一位重要領袖,曾擔任過黃埔陸軍軍官學校的政治部主任,在江西南昌領導了“八一”武裝起義,如今蔣介石正懸賞8萬銀圓的巨額賞金要他的首級呢!
斯諾抑制住心中的狂喜,一邊打量,一邊急忙上前與周恩來握手,說:“我是美國新聞記者埃德加·斯諾。”接著他指著旁邊的另一名男士說:“這是和我一同過來的醫(yī)學博士喬治·海德姆?!?/p>
“歡迎你們平安到達,一路上辛苦了?!敝芏鱽矶Y貌地伸出手來。對斯諾要進入解放區(qū)采訪,周恩來早有所聞,為保障他的安全,周恩來曾指派人員沿途暗中保護。
旁邊看押斯諾二人的紅軍干部戰(zhàn)士們一看都驚呆了,有些不知所措。這時,斯諾轉過身來對他們友好又頑皮地笑著說:“看到了吧?我是美國記者,不是‘洋鬼子’,也不是‘白匪’,這下子相信了吧?”
大家不好意思地開心笑了。
周恩來微笑著對他們說:“你們立了大功啦!看樣子,不是你們包圍了真‘白匪’,我們或許還見不到這兩個‘洋鬼子’呢!”
聽周恩來這么一說,大家才恍然大悟,明白了這是一場誤會,歡歡喜喜擁著斯諾和海德姆走進窯洞里。
斯諾笑著說:“周副主席,我可不想鬧出在蘇維埃中國給‘白匪’擄去這樣的笑話?!?/p>
周恩來風趣地說:“這可是一條上好的新聞哪,我的記者同志。”隨即,周恩來向身邊的李克農(時任紅軍交通處處長)交待,讓他安排好斯諾一行在白家坪的食宿,并邀請斯諾明天到他的住地去商量訪問計劃和日程安排,便匆匆告辭。
翌日一早,斯諾來到了周恩來的住處。那是一個農家院落的幾間窯洞,門前站著一個持槍的哨兵。斯諾很驚奇,蔣介石懸賞8萬銀圓捉拿的周恩來就住在這樣幾間簡陋的窯洞里,而且,門前只有一個哨兵。斯諾走進窯洞,發(fā)現(xiàn)周恩來正在一張木制的小炕桌前俯身閱讀電報、批閱文件。
一陣簡短的寒暄后,周恩來開門見山地對斯諾說:“我接到報告,說你是一個公正、可靠的新聞記者,對中國人民是友好的,并且說可以信任你會如實報道,這一切就足夠了。你不是共產主義者,這對于我們是沒有關系的。你見到什么都可以報道,我們會給你一切方便來考察蘇區(qū)。任何一個新聞記者要來蘇區(qū)采訪,我們都歡迎?!?/p>
斯諾說:“謝謝,是你們的事業(yè)吸引著我們,你們像一團謎一樣,我可是想來揭開謎底的喲!”海德姆也說:“我們愿為中國人民正義的和平民主事業(yè)做一點努力,這也是大多數(shù)美國人的愿望。”
周恩來說:“謝謝!我相信,我們共同做出的努力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就是中美兩國人民之間的合作和爭取世界和平與民主?!?/p>
斯諾用手指一下屋頂,笑著說:“是的,我已經看到紅軍受到了農民的歡迎,比如你住的這間小屋,就包圍在農民中間,這是一間不怕轟炸的小屋!”
周恩來爽朗地笑了。說:“不許新聞記者到蘇區(qū)采訪,不是我們,而是國民黨,你見到什么都可以報道,你來考察蘇區(qū),我們將給你提供一切幫助。”
斯諾點點頭。他對周恩來的真誠許諾感到驚奇和疑惑,原以為進入蘇區(qū)采訪,例如拍照片、搜集材料或訪問談話等會受到一些限制。
斯諾問周恩來:“請問,你們有無線電臺嗎?”
“有?。 敝芏鱽碓溨C地一邊把桌上的無線電報拿起來,又放下推到一邊說,“這都是蔣委員長送給我們的‘禮物’。南京早就想切斷我們蘇區(qū)與外面的聯(lián)系,可我們從來沒有給他們機會。我可以告訴你們,用這些繳獲的電臺,他們一次也沒有破譯過我們的密碼?!?/p>
“那么請問南京要進行第六次‘圍剿’,你們有什么打算?”斯諾問。
“我們紅軍不想打內戰(zhàn),我們的目的就是要與國民黨聯(lián)合抗日,這樣做并不是放棄革命,而是為了更好地推動革命。再說,中國人不打中國人是我們的一貫主張嘛!”
“要是南京政府一定堅持他們‘攘外必先安內’的原則,你們有什么準備?”
“人類的解放首先應該是民族的解放,斯諾先生,任何違背人民意志和歷史潮流的事物都會遭到人民的反對,過不了多久,你就會在中國的土地上看到這種結果。但我可以告訴你,抗日戰(zhàn)爭的第一天就是蔣介石走上末路的開始?!?/p>
說完,周恩來拿起筆在桌上的一張紙上不停地寫著什么,寫好后看了一遍,又遞給斯諾,說:“我已經給你開好了一個訪問蘇區(qū)和寧夏前線紅軍的日程表,你拿去看看?!?/p>
“謝謝!”斯諾接過清單瀏覽了一番,有些驚訝地咕噥一句:“要這么多天哪!”原來,周恩來為斯諾和海德姆做了詳細的訪問計劃,全程一共需要92天,這大大超過了斯諾的預期。因為他當時懷疑蘇區(qū)是否有那么多東西可以看。
“這是我個人的建議。但是,你是否愿意照辦,那完全是你自己的事情。我認為,你會覺得這次旅行是非常有趣而難忘的?!敝芏鱽砜隙ǖ卣f。周恩來的語調很溫和,但眼神中充滿了堅定與自信。
后來的事實真被周恩來言中了。斯諾在蘇區(qū)整整考察了4個月,最后離開時還是很依依不舍,因為他覺得看到的東西太少了。斯諾后來回憶說,周恩來的話使他非常驚訝,因為他已經做好行動受限制的思想準備了,周恩來的話聽上去太理想了,真能如此嗎?后來的事實證明,周恩來和共產黨人完全兌現(xiàn)了他們的承諾。
斯諾又好奇而急切地問:“那我什么時候能見到毛澤東?”
“你明天就可以動身去見他。不過,他在保安,那是我們的臨時首都,離這里大概有3天的路程?!?/p>
“那我們怎么去呢?”
“我已經為你們安排好了,正好和我們的通訊部隊一起騎馬去。我會打一個電報告訴毛主席的,你們放心好了?!?/p>
斯諾一面同周恩來有趣地談話,一面很感興趣地觀察著周恩來這個傳奇式的人物。在他眼里,周恩來“個子清瘦,中等身材,骨骼小而結實,盡管胡子又長又黑,外表上仍不脫孩子氣,又大又深的眼睛富于熱情……”
主要問題都在周恩來這里有了著落后,斯諾放松了心情,不經意地說:“周副主席,你的英語發(fā)音相當?shù)臏蚀_?!?/p>
周恩來笑著謙虛地說:“我已經有5年不講英語嘍!”
斯諾和海德姆又是大吃一驚。
在和周恩來的接觸中,斯諾分明地感受到了周恩來的開放姿態(tài)和大度胸襟。于是,他和周恩來進行了進一步的深談。
斯諾首先開門見山、直指要害地發(fā)出心中的疑問:“1927年反革命得逞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共產黨人的主要錯誤是什么?”
周恩來毫不隱諱地說:“我們首要的錯誤無疑是沒有在農民中開展革命,特別是在廣東和廣西,那里的農民已經武裝起來。在這方面我們黨采取了機會主義政策,在橫的方面也就是數(shù)量上的擴大,而沒有在縱的方面發(fā)展,也就是說沒有直接在農民中組織戰(zhàn)斗力量。其次,我們沒有從國民黨軍官中發(fā)展必要的革命骨干,以至于許多本來可以爭取到我們這邊的優(yōu)秀軍官脫離了我們……再次,由于策略上的錯誤,我們失去了在當時還是革命的國民黨的領導權的機會?!?/p>
“這是什么意思?”對于第三個原因,斯諾有些費解。
周恩來舉例說:“例如,在上海,我們沒有利用當時存在于國民黨內部和各個帝國主義國家之間的矛盾。我們喪失了理應屬于我們的對國民黨領導權的機會。1926年3月以后,如果我們采取正確策略的話,領導權本來是可以取得的。那時,所有的右派已暫時被驅出領導層,左派的汪精衛(wèi)正與我們密切合作,中間派的蔣介石已被孤立。如果共產黨全力加入國民黨并爭取領導權而不是留在國民黨外面的話,我們本來能與國民黨左派聯(lián)合起來,并且確有把握取得領導地位。當時,士兵、商人、學生,甚至華僑都贊成我們主要的策略綱領。就是在最后,蔣介石進軍上海期間,我們仍有時間組織一支聯(lián)合力量以對付蔣介石和右派。當時蔣介石并沒有完全掌握軍隊的領導權。參加北伐的第二、四、七、八軍都不在他的控制之下,他只有3個師,而且是最不可靠的?!?/p>
斯諾身上那西方記者明顯的刨根問底的特質再次顯山露水:“那么請問你如何解釋這些錯誤或失策呢?”
周恩來坦誠地說:“原因有幾點:首先是我們缺乏經驗,因為我們黨剛成立才幾年。其次,我們黨的領導是分裂的,陳獨秀的思想屬于小資產階級派別,透徹了解馬克思主義的青年黨員屬于剛剛形成的另一派別。第三,國內不同地區(qū)不同領導團體的革命發(fā)展是不平衡的。第四,無產階級缺乏組織和缺乏經驗,小資產階級成分在黨內占有優(yōu)勢?!薄钊穗y忘的是,斯諾第一次同周恩來會見時,海德姆用攝影機拍下了“大胡子”周恩來騎在馬上和斯諾握手的珍貴鏡頭。
回到北平后,斯諾埋頭寫出了《紅星照耀中國》(又名《西行漫記》),向全世界介紹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人民革命事業(yè),引起世界極大震動,享譽海內外。
這次初到陜北與周恩來進行的兩次長談,給斯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斯諾在他的筆記中對周恩來做了如下的描述:“他確乎有一種吸引力,似乎是羞怯,個人的魅力和領袖的自信的奇怪結合的產物。”他在《西行漫記》中寫下了這樣一段話:“背棄古代中國的基本哲學,中庸和面子哲學;無可比擬的吃苦耐勞的能力;無私地忠于一種思想和從不承認失敗的不屈不撓精神——這一切似乎都包含在這個紅軍的故事和參加創(chuàng)建紅軍的一個人的故事中。我暗自想,周恩來一定是個狂熱分子,因此我想尋找這必有的神色,但是如果說有這種神色的話,我卻沒有發(fā)覺出來。他談吐緩慢安詳、深思熟慮,因此,周恩來給我的印象是,他頭腦冷靜,善于分析推理,講究實際經驗。他態(tài)度溫和地說出來的話,同國民黨宣傳九年來誣蔑共產黨人是什么‘無知土匪’、‘強盜’和其他罵人的話,形成了奇特的對照。不知怎么,當他陪著我走過安靜的鄉(xiāng)間田埂,穿過芝麻田、成熟的小麥田、沉甸甸地垂著穗的玉米田,回到白家坪時,他似乎是一點也不像一般所描繪的‘赤匪’。相反,他倒顯得真的很輕松愉快,充滿了對生命的熱愛,就像神氣活現(xiàn)地仿佛一個大人似的跟在他旁邊走的‘紅小鬼’一樣,他的胳膊愛護地搭在那個‘紅小鬼’的肩上。他似乎很像在南開大學時期演戲時飾演女主角的那個青年——因為在那個時候,周恩來面目英俊、身材苗條,像個姑娘……”
武昌寓所 敘舊促行
1938年夏,斯諾夫婦從上海到香港和菲律賓等地為工業(yè)合作社籌款四處奔走。在香港,他再次拜訪了宋慶齡,商談了關于“工合”的一些具體事宜。主要是通過“工合”宣傳中國抗戰(zhàn)的偉大意義,在海外華僑和同情中國抗戰(zhàn)的國際友人中募捐。這時,斯諾接到艾黎讓他速回武漢協(xié)調“某突發(fā)事情”的電報。斯諾立即飛回武漢。
6月的一天,周恩來、鄧穎超專門約了斯諾到珞珈山寓所暢談。這時的周恩來已經剪掉了大胡子,理了個平頭。他們從1936年在陜北初次見面談到目前中國抗戰(zhàn)的局勢。周恩來一再感謝斯諾的《西行漫記》在中外的影響,希望他繼續(xù)到延安和敵后采訪,向全世界介紹中國人民抗戰(zhàn)的情況。這也促成了斯諾后來的再次延安之行。
大家一邊吃飯一邊聊天。鄧穎超不停地給他們倒酒、夾菜。周恩來舉起酒杯說:“斯諾先生,我們感謝你呀!”
斯諾說:“沒什么,我是一個獨立的記者,我同樣也感謝你們的信任,如實地告訴我一切,為我的采訪和寫作提供了巨大的支持和幫助,而更重要的是,你們的事業(yè)是正義的?!?/p>
周恩來充滿感激地說:“還有,斯諾先生,小超也多虧了你的幫助。那次如果沒有你幫她離開北平,也許她就遭罪了?!?/p>
鄧穎超馬上也誠懇地說:“確實,斯諾先生,那次要是沒有你,說不定我早就死在日本人手里了?!?/p>
斯諾的腦海里立即浮現(xiàn)出當時的情景來,他笑著看看鄧穎超說:“哦,對了,那次你化裝成保姆的樣子,還真的瞞過了日本人的眼睛,我們像演戲一樣機智神奇呵。看樣子,我們的表演水平還是不錯的嘛?!?/p>
鄧穎超一面熱心地往斯諾碗里夾著菜,一面笑吟吟地說:“最關鍵的是你的化裝水平很高啊,現(xiàn)在想起來,真的像是演戲一樣。我記得日本人在查看時,還把我手中的竹籃搶走了。是吧?”
“對,沒錯。當時把我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你倒像個沒事人似的,冷靜得很?!?/p>
鄧穎超笑了,周恩來與斯諾也會心地笑了起來。
周恩來提議道:“小超,來!我們一起敬斯諾先生一杯!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說著,周恩來與鄧穎超一同站起來給斯諾敬酒。
斯諾高興地站起來與周恩來夫婦碰杯說:“過獎了,一樁小事而已!”然后將一杯酒灑脫地喝了下去。
三人落座之后,斯諾說:“恩來先生,我有一個想法,還想去一趟西北,不知毛澤東先生是否歡迎?!?/p>
周恩來微鎖眉頭,不無擔心地問:“你知道,現(xiàn)在國民黨對我們又進行了嚴密封鎖,你怎么去得了呢?”
斯諾有些把握地說:“我可以以‘工合’國際協(xié)會代表的身份去考察工作,宋子文先生已經答應了我,還給我寫好了介紹信?!?/p>
“那好,我們是始終歡迎你去我們蘇區(qū)訪問的。你是記者,我們也非常理解你的處境和難處。中國有句古語叫做‘兼聽則明,偏聽則暗’,我們也希望得到包括你在內的國內外朋友們的批評?!闭f著,周恩來拿出一本剛剛出版的毛澤東的《論持久戰(zhàn)》,贈送給斯諾。隨后,斯諾成行,再次參觀訪問延安。
8月,中國工業(yè)合作社協(xié)會在武漢正式啟動運行。期間,斯諾和艾黎的“工合”工作得到了周恩來的大力支持。周恩來接見了艾黎,積極支持他們的活動,還介紹了一些黨員和進步分子協(xié)助他們工作。
來華訪問 總理陪同
1941年,斯諾回到了美國。無論是快樂生活的時候還是度日艱難的情況下,中國始終是他魂牽夢縈的地方(特別是新中國成立以后)。斯諾一直想親眼看看新中國到底發(fā)展成一個什么樣子。但他沒有料到,這一別竟使他與中國隔絕了近20年。直到1960年,經過頑強斗爭和努力,沖破了美國當局設置的重重障礙與阻撓,斯諾終于以“作家”的身份實現(xiàn)了他重訪中國的愿望。斯諾為能夠首次訪問新中國而感到無比欣慰,他成為第一位報道新中國真實情況的駐華美國記者。
1960年7月初,斯諾來華訪問。當時他經濟上比較困難,在飯店吃工作人員4角錢一份的飯。斯諾向中方工作人員表示,過不了多少天,他就要破產了。他說從1951年后,就沒有正式職業(yè),完全靠過去的積蓄生活,而寫書在美國也賺不了多少錢。
斯諾這次來中國,向中國外交部提出希望將他的訪問盡量安排在國民黨統(tǒng)治時期他曾到過的地方,這樣可以使他有充分的機會掌握第一手材料來判斷中國的變化,對比現(xiàn)在的中國與過去的中國生活水平是否提高了等等。斯諾的目的是要寫一本書。周恩來總理爽快地答應了他的這個要求。
對于斯諾這位老朋友的到來,周恩來十分重視,熱情招待。8月2日,周恩來親自召集會議,專門研究有關斯諾來華后的接待問題。周恩來指示:1、經費問題:可以給他5000元或1萬元購買電影拷貝。這個數(shù)目請他自己選擇,由他自己決定錢數(shù),由黃華、龔澎出面和他談。2、沈陽、大連市長都可以接見他,可以留他在大連多住兩三天,洗海水浴、休息。要他晚幾天坐火車回京。3、可以讓他拍系統(tǒng)的照片和電影,但應事先做好準備。4、去西北旅行的路線:可以考慮包括西安、延安、保安,包頭是否可去,也可以研究。5、他要向朱德委員長面交史沫特萊的遺札,可以待朱委員長回京后安排。6、同意在斯諾從東北回京后,組織一些熟人去和他談談。同意請姚依林同志和他談談。7、總理準備在他西北之行回來后,再和他談。
一個大國的總理在百忙之中,對一位外國記者作如此關切、周到的安排,可稱罕見。
在中國,斯諾受到熱情接待,他采訪了毛主席、周總理,見到了所有的老朋友。斯諾在中國的5個月間,行程幾千里,到了14個省的19個城市,參觀了人民公社、工廠、部隊、學校、醫(yī)院、監(jiān)獄,與工、農、兵、學、商、前資本家、少數(shù)民族代表、末代皇帝和服刑人員等70多人交談。斯諾表示,20年不見,中國完全變了樣,變化之大、速度之快令他驚訝。他對一名解放軍士兵說:“美國人民對中國人民完全沒有仇恨,由于歪曲宣傳,美國人民對中國人民不了解。但即使不了解,我能向你們保證,如果美國政府向中國發(fā)動非正義戰(zhàn)爭,美國人民決不支持也不會參加?!?/p>
期間,斯諾同周恩來進行了兩次時間較長的談話。一次是在去密云水庫的專車上,另一次是在周恩來的住所。斯諾事先向周恩來總理提出了40多個問題,其中涉及中美關系、中印關系和中蘇關系。周恩來分兩次回答了斯諾的大部分問題,采訪時間長達12個小時。斯諾記下的筆記共有1.1萬多字。
8月30日,周恩來決定抽出一天時間,親自陪同斯諾參觀密云水庫。一來放松放松自己疲憊的身心,二來借此機會繼續(xù)回答斯諾提出的一些問題。當然,也是想讓斯諾看看新中國的建設與變化,密云水庫等于是新中國的一個展覽品。途中,周恩來對斯諾交來的40多個問題,概括起來加以回答,參觀后又繼續(xù)交談給以闡述。
按約定的時間,斯諾來到了北京火車站。這列專車掛著4節(jié)車廂,完全是中國自己制造的,地上鋪的是北京地毯。斯諾被領到一節(jié)游覽車廂,進了給他專用的一個裝有空調設備的單間。列車駛離北京站后不久,斯諾來到了客廳車廂,這里有小吃部和酒吧。
忽然,周恩來和他的夫人鄧穎超依次進了客廳。周恩來膚色黝黑,穿著白色短袖敞領衫和長褲,腳套涼鞋,頭發(fā)稍有些發(fā)白,但神采奕奕,兩頰和下巴刮得光光的看不出一根胡子渣,顯得比他61歲的實際年齡要年輕得多。
周恩來微笑著同斯諾緊緊握手:“你好!我們歡迎你再次來到中國?!彪S后,斯諾與周恩來、鄧穎超及隨行的陳毅元帥和夫人張茜、外交部新聞司司長龔澎、翻譯冀朝鑄等人一一握手。
賓主落座之后,周恩來對斯諾說:“快20年了,你今天才重訪中國,真是拖得太久了。”
斯諾苦笑著攤了攤雙手,表示無可奈何。
周恩來又向斯諾解釋說:“美國記者不被歡迎到中國來的問題,完全是美國當局對臺灣的政策造成的。臺灣島之屬于中國,猶如夏威夷之屬于美國一樣清楚。如果華盛頓不承認這個事實,美國記者將不被歡迎到中國來?!?/p>
在火車上,周恩來就斯諾事先提出的問題發(fā)表了看法。
到了密云水庫后,周恩來與斯諾一行人來到大堤上。高高的大水壩,氣勢十分雄偉。他們在管理人員的帶領下走動著參觀。周恩來聽著管理人員的講解,看著眼前的景觀,感嘆地說:“說真的,我沒有想到這里的建設速度會這么快?!?/p>
斯諾也感慨道:“我30年代住在北京的時候,這里是強盜土匪出沒的地方。那時,到這里來的官員,是一定要由荷槍實彈的軍隊來保護的?!?/p>
大家一邊走一邊參觀,周恩來不時地向一些工程人員了解情況。走了一段路后,周恩來與斯諾同乘一艘游艇,泛舟于風景秀麗、群峰環(huán)抱的寬闊湖面。
斯諾在飽覽密云水庫美麗風光的同時,仍不忘向周恩來發(fā)問:“周總理,中國現(xiàn)在有多少耕地呢?”
周恩來不假思索地回答:“大約有1億1千萬公頃?!?/p>
“它比5年前增加了多少呢?”
“沒有增加。相反,減少了2百萬公頃。”
斯諾聞言很迷惑:“為什么?”
周恩來笑著說:“很驚訝吧?但原因你大概已經看見了。你看,新的公路、水壩、水庫、運河;大規(guī)模的城鄉(xiāng)住房與工業(yè)發(fā)展;還有新的街道、學校、醫(yī)院、實驗所,以及新建的鐵路和機場等等。但我們現(xiàn)在并不急于迅速增加耕地面積,雖然這個目的每天都在進行著。你可以看到,我們首先要對現(xiàn)有耕地進行有效的控制和充分的利用——在很多方面都要實行農業(yè)科學化?!?/p>
斯諾進一步發(fā)表他的疑惑:“但最近好像出現(xiàn)了大面積的自然災害,中國的南方和西北地區(qū)都是洪水泛濫?!?/p>
“是的。也許明年將是艱苦的一年,但我們已經作好了安排?!敝芏鱽砟曋?,沉思著,“對我們而言,歷史上最黑暗的時刻是在長征時期——特別是當我們橫越西藏附近的大草地時,我們的情況已臨絕境。我們不但沒有東西可吃,也沒有水可喝,然而我們卻生存了下來,并且贏得了勝利?!?/p>
“你是不是認為余下的全國性問題就比較容易解決了?”
“容易?沒有一件是容易的。十年前,全中國開始了第二次‘長征’。我們已經邁開了第一步——只是第一步。如此而已?!?/p>
參觀回來后,斯諾和周恩來繼續(xù)在火車上交談。
10月中旬,斯諾對中國其他地方參觀訪問后回到了北京。之前,周恩來托人傳話:同他可以談得深些,帶些理論性的,因為他了解中國的過去,可以回去寫書。斯諾也感覺與周恩來的談話還未能盡興,于是,他請求周恩來抽空再會見他一次。這樣,10月18日,對于斯諾提出的另外一些問題,就有了周恩來與他的第二次深談。
周恩來在被采訪中論及了許多問題,但談話的核心是中國在臺灣問題上的原則立場。斯諾后來說:“周向我提供了迄今在公開采訪中提供過的有關中美關系和中國政策的最完整的闡述。這次談話將是這方面最根本的文件?!?/p>
周恩來闡述道:“中美兩國有關臺灣地區(qū)的爭論是一個國際問題,而新中國的中央政府和臺灣蔣介石集團之間的軍事行動,則是內部問題。美國政府認為這兩個問題是不可分割的。我們堅持:這兩個問題是可以而且必須分割開來的?!敝芏鱽斫又f:“中國和美國對臺灣問題的爭論沒有達成協(xié)議,就想看到中美建立外交關系也是不可想像的。中國人民和中國政府希望通過和平協(xié)商解決中美爭端,同時反對美國侵略中國的政策。中國解放后,美國政府宣布它不會干涉中國內政,并且宣布臺灣是中國的內政問題。艾奇遜在白皮書中作了如此聲明,后來杜魯門也承認了,事實上,在日本投降后,臺灣已于1945年回到當時的中國政府手中……1950年6月,當戰(zhàn)爭在朝鮮爆發(fā)后,杜魯門改變了政策,同時采取了一個侵略中國的政策。在派兵朝鮮的同時,美國政府派遣了第七艦隊到臺灣海峽,并且對臺灣實行了軍事控制。從那時起,美國開始了對中國新的侵略……中國派遣志愿軍支援朝鮮抗擊美國的行動是一直到美國駐兵臺灣海峽和在臺灣實行軍事控制4個月之后才采取的……在這4個月里,杜魯門多次企圖辯解其侵略朝鮮的行動,當然這是徒勞的,而且,他更無法為侵略臺灣或美國駐兵臺灣海峽辯護……到1958年,中國的軍隊已完全撤出朝鮮,而美國的陸、海、空軍卻仍然控制著臺灣,并且它的海、空軍仍然在臺灣海峽活動。難道這不是美國政府繼續(xù)對中國奉行侵略和戰(zhàn)爭政策的最好證明嗎?”
盡管如此,中國早在1955年就曾建議,中美之間在臺灣地區(qū)的爭端應通過和平談判解決而不應訴諸武力或武力威脅,但美國政府把消息壓下了。周恩來說,在中美談判中必須首先就兩點原則達成協(xié)議:1、對臺灣地區(qū)的爭端和解決,不訴諸武力;2、美國必須從臺灣和臺灣海峽撤出其武裝力量。中美在臺灣地區(qū)的爭端不解決,不可能有中美關系的正常化。至于中央人民政府和臺灣蔣介石集團之間的軍事行動純屬中國內政,與前者截然分開。中國也不允許任何人搞“兩個中國”或“一中一臺”。
周恩來還舉例說明了中國執(zhí)行的和平共處對外政策。中國上述對美立場后來被寫入1972年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訪華時簽署的中美《上海公報》,即美國方面稱,美國確認臺灣海峽兩岸的所有中國人都肯定地認為只有一個中國,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同時,華盛頓自朝鮮戰(zhàn)爭以來第一次聲明美國對以上說法不持異議。這也成為中美關系正?;幕?。
期間,當針對斯諾的提問回答到“現(xiàn)在美國的杜勒斯政府其實是把美國置于一個危險的位置上”時,周恩來給滿臉疑惑的斯諾曾作了一個十分有趣的比喻。周恩來解釋說:“你知道美國現(xiàn)在在世界各地有200多個空軍基地,這就像一個滿手拿著雞蛋的人。他不能走動,只要一動就會全部都將失去。你要知道,用拳頭打跳蚤是打不著的。”周恩來說著,將手指頭張開,按在桌面上,“你看,你一只指頭也不能動,否則跳蚤便會逃出去。這樣的一個人對其他未入他陷阱的跳蚤基本上是毫無抵抗力的,這些跳蚤可以隨意移動,擇地而咬?!闭f著,周恩來突然將兩手用力一拍,“這樣,只有這樣才是捉跳蚤的方法……”
斯諾被周恩來形象生動的比喻逗笑了。
令斯諾最難以忘懷的是,周恩來在談話中,最自信、最擲地有聲的一句,就是“中美關系的解決辦法總是會找到的,只是個時間問題”。
10月31日,毛澤東主席接見了斯諾。這兩位老朋友進行了親切會談。
這次訪問后,斯諾首先做的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1961年1月,他把采訪周總理的兩次十分重要的談話記錄率先發(fā)表在美國《展望》雜志上,這是首次見諸西方報刊的中國對美政策最權威的發(fā)言。這也是周恩來總理第一次對外國記者闡述中美關系問題。它引起了國際上的強烈反響。隨后,他又寫了長達810頁的《大河彼岸》一書,并于1963年初出版。此書以大量事實和數(shù)據(jù)及新舊對比,全面、系統(tǒng)而詳細地介紹了新中國,描述了中國的巨大變化。同時,斯諾也指出中國面臨的困難和問題,但他仍對中國的前途充滿信心。他還澄清了西方的一些謠言,揭露了杜勒斯的所謂“非中國化”、“即將消逝”的謬論。
1963年3月11日,周恩來的秘書浦壽昌打電話給外交部:“總理想問一下宦鄉(xiāng)同志,研究室對斯諾回去后寫的《大河彼岸》研究過沒有,是否有什么翻譯計劃?!敝芏鱽磉€要宦鄉(xiāng)、龔澎向在華外國專家了解對《大河彼岸》一書的評價,以及需否在中國翻譯出版。
非洲邂逅 暢論時政
1963年12月,周恩來總理開始了中國出訪非洲14國的外交“探路之行”。而此時的斯諾恰好也正在非洲采訪。
1964年1月23日晚,百忙之中的周恩來在幾內亞首都科納克里下榻的賓館里會見了老朋友斯諾。周恩來以他特有的儒雅風度同斯諾進行了長達5個小時的長談。這次斯諾是以法國《新直言》記者的身份采訪周恩來的。
斯諾說:“總理先生,想不到我們在非洲見面呀!”
周恩來高興地一語雙關道:“是啊!我們的朋友遍天下嘛!”
“總理先生,我想,你這次亞非歐之行,成果不小吧?”
“中國人民與非洲人民自古就有友好交往,我們有理由也有責任把我們的友誼繼續(xù)發(fā)揚和發(fā)展下去。我這次要訪問十幾個國家,過不了多久,你就會看到我們的友誼將會開花結果?!?/p>
“這些年來,我知道中國在糧食產量和工業(yè)生產與建設方面已經達到較為滿意的水平。但是中國為什么還在進口糧食呢?”
周恩來解釋說:“是的,我們在經歷了嚴重的自然災害之后,糧食已經不存在安全問題。但我們進口糧食,一是為了加工出口,一是用于工業(yè)生產,增加地方和國家的糧食儲備?!?/p>
“我注意到在工業(yè)上,你們現(xiàn)在為什么不再提趕超英國?”
周恩來深思熟慮地說:“關于工業(yè)趕超英國,是我們在‘大躍進’中提出在幾種主要工業(yè)產量上趕超,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這不切實際、不現(xiàn)實。一是兩國國情不同,中國有自己的特點,中國有的,英國沒有;英國有的,中國達不到。中國應從自身需要出發(fā)搞現(xiàn)代化建設?!?/p>
“總理先生,你認為中國什么時候能夠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呢?”
“要使中國真正成為一個完全現(xiàn)代化的國家,還需要幾十年的努力。趕超英國不再是我們注意的中心了,在我們沿著自力更生的道路經過這些年的摸索而得到一整套經驗以后,我們開始認識到這不應當是我國的主要目標。我國的工業(yè)現(xiàn)代化,不能僅僅通過幾項工業(yè)產品數(shù)量的增加來實現(xiàn),更為重要的事情是去研究我們的工業(yè)和技術的整體水平?!?/p>
斯諾還問到多年的老話題:“在臺灣問題以及中美關系上,不知道你們有沒有什么新的變化?”
周恩來仍然是一副成竹在胸、談笑風生的樣子:“在這個問題上,中國的原則就是遵循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美國必須從臺灣撤走一切武裝力量。中美在原則問題上開始,而不要在枝節(jié)問題上浪費精力,否則任何問題都解決不了。我們可以看到,法國的戴高樂將軍從殖民地撤軍,‘拯救了法國’,如果美國從世界各地撤軍也將改善美國的形象。如果美國放棄在臺灣問題上的立場,中美關系會得到改善?!?/p>
“1960年我訪問中國回來后,寫了一本《大河彼岸》的書,不知您看過沒有?”斯諾有些擔心地問道,“……總理先生,不知我可不可以在適當?shù)臋C會再去中國訪問,我擔心書中一些細節(jié)上的內容會讓中國人不高興?!?/p>
周恩來大度地笑笑說:“你的報道我們看過,外電不也說你是壟斷中國問題的權威嗎?你的報道內容是誠實的,值得重視。我想,這一切并沒有使你變成一個中國不歡迎的人。斯諾先生,我代表中國政府歡迎你,你什么時候想來都可以?!?/p>
“太謝謝了!”斯諾感激地站起來,緊緊地握著周恩來的手,心里感受到了一種濃濃的真情厚誼。
獨獲“秘聞” 轟動全球
1963年10月以前,斯諾又多次來信申請訪華。周恩來總理讓浦壽昌轉告龔澎:“總理覺得,斯諾屢次來信和寄書來,我們都未答復,是一個疏忽??偫碚埬懔⒓磳懸环庑沤o斯諾,在信中說明,他歷次來信都已收到,寄來的書也已轉送各領導人。對于遲至現(xiàn)在才復,表示歉意。至于他要求訪華一事,在信中可說正在考慮,相信不久可以滿足他的要求?!?/p>
在周恩來的親自指示和過問之下,斯諾訪華的愿望又一次很快得到實現(xiàn)。1964年10月18日,為了親眼實地了解中國人民克服前進道路上的困難所取得的成就,斯諾以法國《新直言》周刊記者的身份再次踏上中國的土地。
斯諾這次訪華,意義十分重大。1964年10月,對中國來說,發(fā)生了兩件轟動世界的大事:一件事是10月15日赫魯曉夫下臺,標志赫魯曉夫反華活動的失??;第二件事是第二天即10月16日中國成功地爆炸了第一顆原子彈,由此打破了帝國主義的核壟斷、核訛詐,向世界顯示了中國的實力。在經歷了1958年以后的三年困難時期,在國際上,中國當時是一幅饑餓動亂的形象。而兩件大事,則標志著中國已走出了低谷,奮發(fā)圖強,重振國威。
10月31日,周恩來和鄧大姐熱情接見并宴請了斯諾。同年12月,周恩來又兩次會見了斯諾。
晚上6點45分,長安街上華燈初上。一輛轎車把斯諾從北京飯店接到了中南海西花廳。
周恩來精神飽滿,氣色很好。他與斯諾親切握手,鄧穎超也與斯諾親切握手。
周恩來對斯諾說:“你的這次訪問計劃,還在我辦公桌上放著,我看了大部分,還有一點沒看完。你的要求太廣泛了,你要求見那么多人,當然可以見一些老朋友,但是談問題還是找那些掌握第一手材料的人去談好。在原子彈這個問題上,我是掌握第一手材料的人?!?/p>
周恩來是新中國原子能事業(yè)的決策者和組織者,他名副其實地掌握了原子彈的第一手材料。
頗有新聞記者職業(yè)敏感的斯諾聽完周恩來這兩句話,兩眼閃現(xiàn)出興奮的亮光。他馬上追問:“你今天所講的,是供我做背景材料呢,還是可以發(fā)表?”
自從1936年相識以來,周恩來與斯諾達成了一種默契。每次談話后,斯諾總要問明,他們的談話哪些內容可以公開發(fā)表,哪些內容不宜立即公布。有時,斯諾還把自己整理的談話記錄送交周恩來審定,他完全尊重周恩來的意見。周恩來也信任斯諾,談話的內容也很隨便。這常常使得斯諾可以獲知一些其他駐華的外國記者難以得到的“內部消息”。那些外國駐華記者由此對斯諾羨慕不已,經常圍繞他打聽“內部消息”。
周恩來明確告訴斯諾:“你可以寫文章?!苯又止室舛盒φf:“恐怕不能等到寫在書里吧?”
斯諾高興地笑了。這樣的“特號獨家新聞”,斯諾太知道它的時效性了。
“我今天和你談話只有1個小時了,三兩天內再找個機會和你談話??墒俏衣暶鳎且谝归g12點以后?!?/p>
斯諾很樂意地連連點頭說:“OK!”
“這次你回去,美國國務院一定要你向他們報告?!敝芏鱽砼e杯向斯諾示意。
“不一定,可能又要在4年以后?!彼怪Z這樣說是根據(jù)前次的經歷。1960年斯諾訪問中國回去后,美國國務院有關負責人漫不經心地與他只談了12分鐘。4年以后,新的國務院負責人才又重新找斯諾去談他在中國的訪問印象。
“這次不會,時代變了?!敝芏鱽砜隙ǖ卣f,“美國國務院原來說中國爆炸了一個小的東西,沒有什么意義??墒?,三四天后,就改了口氣,現(xiàn)在又說這顆原子彈可能比他們扔在廣島的那顆還要先進?!?/p>
斯諾說:“我過去去保安,在窯洞里訪問你們的時候,怎么也沒想到你們今天能爆炸原子彈。你們都會打撲克嗎?我今天正在想,你們手中拿了一手好牌。你們手中有一張K(指當時阿富汗國王來訪),兩張Q(指來華訪問的阿富汗王后和布隆迪王后),一張J(指來華訪問的怡和洋行的董事長凱瑟克),并且又向桌子上打出了一張A(指原子彈)?!?/p>
周恩來說:“現(xiàn)在世界上有兩件大事,赫魯曉夫下去了,我們原子彈上去了。”
說著,周恩來親自把中國原子彈爆炸的12幅照片交給斯諾,并意味深長地說:“龔澎都沒有見過這些照片。你們在座的(指陳忠經、勇龍桂、唐明照等人)都沒有看見過。你今天晚上不要馬上發(fā)電報出去,可以立即回瑞士去發(fā)?!?/p>
回到飯店后,斯諾拿出周恩來給他的絕密照片,左看右瞧,心潮澎湃,并驚喜地自言自語說:“我真的做夢也沒想到他答允把特號消息告訴我,還有照片。這照片恐怕會驚動世界。看來,這件事惟獨對我一個人說了?!?/p>
第二天,倍感榮幸的斯諾小心翼翼地帶著這些珍貴的第一手資料和周恩來的囑托回到了日內瓦,在瑞士報紙上發(fā)表了這12幅照片,再次轟動了全世界。
在12月16日的談話中,周恩來對斯諾特別提到:“中國這幾年調整的目的,不僅在于發(fā)展數(shù)量,還在于增加品種、提高質量,使工業(yè)產品的數(shù)量同品種、質量以及各種工業(yè)產品之間,都均衡地發(fā)展起來?,F(xiàn)在,調整的任務已經基本完成,經濟形勢已經好轉并將要有新的發(fā)展。但是中國人口多,從需要量講,經濟還很落后,要變成現(xiàn)代化國家,還需要相當長的時間。中國的情況復雜得很,搞了15年經濟建設,老實說,我作為總理還沒有學會呢!我們都在學習。經濟發(fā)展的規(guī)律是極其復雜的,我們認識了一些,還有更多的未被認識的經濟發(fā)展規(guī)律。15年來,我們做對的不少,也有做錯了的,人必須有兩方面經驗。人類總是不斷地實踐、總結經驗,不斷地發(fā)現(xiàn)、發(fā)明、創(chuàng)造、前進?!?/p>
之后,斯諾在中國其他地方進行調查采訪,并與毛澤東等很多重要人物會面和暢談。1965年1月19日,斯諾結束了這次訪華,滿載而歸。
故地重游 情深義重
1970年6月,中共中央決定以毛澤東主席的名義邀請埃德加·斯諾夫婦訪華。1970年8月10日,斯諾第三次訪華。期間周恩來先后5次會見斯諾,其中有4次進行了長時間的交談。
斯諾這次訪問得到了意大利《時代》周刊的資助。他的夫人洛伊絲則是第一次踏上中國的土地。7月31日,斯諾夫婦從瑞士乘飛機到香港。斯諾這時的身體太虛,又發(fā)高燒,一直休養(yǎng)到8月14日才坐火車抵廣州,再換飛機到北京。斯諾是中國“文革”前訪華的最后一名美國記者,現(xiàn)在又是中國“文革”后第一個訪華的美國記者。在北京機場,斯諾夫婦受到了老朋友們的歡迎。斯諾一下飛機,就情不自禁十分高興地同已有10年沒見面的老朋友黃華等熱烈擁抱。
斯諾夫婦到達北京后,先由黃華陪同赴延安和保安進行參觀考察。之前,周恩來早已通知黃華從干?;氐奖本瑢iT參加接待工作。
斯諾回京后又在周恩來總理的安排下,參觀了反帝醫(yī)院(即協(xié)和醫(yī)院)。在老朋友林巧稚陪同下,斯諾夫婦參觀了兩例針刺麻醉手術,并照了相。但有些人卻認為“讓外國人看針麻手術是泄密”。為此,周恩來指出:“斯諾先生是我們的老朋友,針麻手術為什么不能讓他看?是我把針麻對外公開的首發(fā)權送給了他,要他好好為我們宣傳?!?/p>
8月18日,周恩來總理邀請斯諾夫婦到首都體育館。在座的還有國家代主席董必武、國務院副總理李先念一行,正陪同西哈努克親王及其夫人等外賓觀看中朝乒乓球友誼比賽。在一間客廳里,周恩來和斯諾進行了交談。
當斯諾被領進體育館貴賓室時,已在那里等候的周恩來起身與斯諾親切握手。
在斯諾的眼中,72歲的周恩來還是同過去一樣機敏。然而,與1964年相比,他頭上的白發(fā)更密了,顴骨凸了出來,兩頰凹了進去,眼窩深陷,眼睛流露出憂慮和凝重、剛強與堅毅。
周恩來關心地問:“斯諾先生,聽說你前一段時間生病了?”
斯諾說:“是的。沒關系,一點小病?!?/p>
周恩來簡略地問了問斯諾的采訪計劃后,關切地詢問了許多關于美國的問題,并告訴斯諾:中國在北面面臨著第二個威脅——百萬蘇聯(lián)軍隊壓境。
斯諾問:“總理先生,美國自尼克松總統(tǒng)上任后,在對華政策上可能會有所變化,如果中國尋求和解,同蘇聯(lián)談判的可行性大些,還是同美國談判的可能性大些呢?”
“我也一直在向自己問這個問題。”周恩來回答得很微妙。
“那么中美關系是否有機會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開始呢?”斯諾問。
“我們邀請你來,就是希望對此問題找到一個答案。”周恩來說。
在以后的幾次談話中,周恩來又向斯諾透露:中美可能在北京舉行會談。
1970年10月1日。金秋十月,秋高氣爽。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21周年的慶典在天安門廣場上隆重舉行。毛澤東、周恩來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站在城樓上檢閱游行的人民群眾。廣場上人山人海,喧聲如潮。斯諾夫婦應周恩來之邀,參加了國慶觀禮。他們站在擠滿了人的天安門城樓上,其中還有西哈努克等外賓。斯諾無意中發(fā)現(xiàn)他們倆被安排在相當居中的位置。
周恩來早早地來到了天安門城樓。按慣例每當毛澤東要出席某一個大的活動,周恩來總是要提前來到,對毛澤東所要經過的路線、現(xiàn)場都要仔細認真地檢查一遍,包括毛澤東要坐的椅子。當斯諾偕夫人洛伊絲·惠勒走出電梯時周恩來迎上前去,向他們夫婦問好。
“我真是第一個應邀上天安門城樓的美國人嗎?”斯諾藍色的眼睛閃著興奮的亮光。
“毛主席讓我請你來的。你是中國人真誠的朋友。”周恩來熱情地說。
“34年前,我穿過封鎖線去找紅軍,遇見的第一個共產黨領導人就是你。你當時用英語跟我講話,使我很吃驚?!?/p>
“我還記得我替你草擬了92天的旅程,還找了一匹馬讓你騎,去保安找毛主席?!?/p>
“你安排我見毛主席,采訪紅軍,當時對西方新聞界來說是獨一無二的。今天,讓我上天安門——”
周恩來接過斯諾的話,說:“在中美兩國相互隔絕的情況下,你3次訪問新中國,今天還上天安門參加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慶慶典,對一個美國人來說,這是一件獨一無二的事。”
斯諾興奮地說:“我又有獨家新聞了?!?/p>
過了一會兒,只見毛澤東站在天安門城樓上,不停地向游行隊伍揮手致意。喇叭里高唱著《大海航行靠舵手》等歌曲。
這時,斯諾忽然覺得有人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他轉過身來,一看是周恩來。周恩來對他說:“來吧,有人要見你們?!?/p>
斯諾心中充滿著激動,跟隨周恩來來到毛澤東的身邊。斯諾看到毛澤東明顯瘦了些,但看上去更精神了。毛澤東穿著銀灰色的中山裝,頭發(fā)向后梳著,一臉慈祥的微笑。
“主席,斯諾先生和夫人來了?!敝芏鱽戆阉怪Z夫婦帶到毛澤東身邊。按照周恩來的安排,斯諾和洛伊絲分別站到毛澤東的兩側。斯諾站在毛澤東的右側,洛伊絲在左側。
斯諾和毛澤東緊緊地握手,他感覺到毛澤東的握手同以前一樣有力,他問候道:“主席先生,您好!”
“你好!斯諾先生?!?/p>
斯諾把洛伊絲介紹給了毛澤東,毛澤東親切地問候了她,然后對斯諾說:“斯諾先生,你給我寫的信我收到了。我沒有立即給你答復,該你埋怨發(fā)脾氣的?,F(xiàn)在你總算來了?!薄?/p>
這次斯諾夫婦與毛澤東、周恩來在國慶節(jié)的聚會非同尋常,含義深刻。
1970年11月5日,在人民大會堂的福建廳,周恩來請斯諾夫婦喝茶。這次談話,他們著重談到了中美關系問題。周恩來說:“斯諾先生,美國政府又提議我們兩國之間恢復談判,但我們認為如果僅僅在枝節(jié)問題上進行對話沒有多大的意義。我們已經談了一百多次,沒有什么結果。而且現(xiàn)在美國政府又把戰(zhàn)火燒到了柬埔寨,這說明尼克松總統(tǒng)是沒有誠意的。”
“總理先生,如果可能的話,你是否認為中美可能在北京進行會談呢?你們有什么條件呢?”斯諾問道。
對此,周恩來十分明確地闡明了中方的立場。他說:“如果美國政府真有誠意改善中美關系,我們是愿意接待一位美國特使的。但我們的條件首先仍是臺灣問題。中美談判從1955年開始到現(xiàn)在,沒有解決什么問題。要解決問題,現(xiàn)在就要談臺灣問題,就是美國武裝侵略和占領了臺灣及臺灣海峽。美國必須從臺灣撤軍,臺灣問題是中國的內政,它必須由中國人民自己來解決。其他問題都是次要的?!?/p>
略作沉吟,周恩來語氣堅定地又強調說:“關于這個問題,我們的談判態(tài)度和方針不會改變,應該改變的是美國政府?!?/p>
聽到這兒,斯諾已經領會了周恩來的意思,但他還是追問一句:“那談判的門還開著嗎?”
周恩來的態(tài)度非??隙ǎH鏘有力地說:“我們的大門始終是敞開的。”
“總理先生,請問中蘇關系您是怎么看的?”
“中國人民對蘇聯(lián)人民是友好的。中蘇兩黨之間的原則分歧并不妨礙兩國在五項原則基礎上保持和發(fā)展正常的國家關系?,F(xiàn)在中蘇邊界問題談判關于達成臨時的協(xié)議還未談出個結果來。目前中國正在遭受威脅的情況下,我們有必要進行防御性的備戰(zhàn)。”
“那能否介紹一下中國在聯(lián)合國席位問題上的立場?”
“如果聯(lián)大會議投票贊成恢復我們的合法席位,同時驅逐臺灣當局,當然我們對此要進行考慮。我們反對強權政治,反對大國壟斷,因為應該說這樣的時代已經過去了?!?/p>
在此后的談話中,周恩來還就有關核裁軍以及其他國際問題,向斯諾闡述了自己的看法。
這次來華,斯諾在中國各地訪問了4個月。1970年12月18日,毛澤東邀請斯諾去中南海家中談話和吃早飯,同斯諾作了長達5個小時的暢談,一直談到中午。談到中美關系時,毛澤東告訴斯諾:尼克松早就說要派代表來,他對于華沙那個會談不感興趣,要當面談。如果尼克松愿意來,我愿意和他談,談得成也行,談不成也行。
12月25日,《人民日報》在頭版以《毛澤東主席會見美國友好人士埃德加·斯諾》的通欄大標題,刊載了毛澤東在國慶節(jié)同斯諾夫婦一起站在天安門城樓上的巨幅新聞照片。新華社的電訊報道說:“中國人民的偉大導師毛主席,最近會見了美國友好人士埃德加·斯諾先生,并同他進行了親切友好的談話?!边@天《人民日報》的版面是由周恩來做了精心安排的——將毛澤東與斯諾夫婦在天安門城樓上的照片發(fā)表在頭版的顯著位置。周恩來的用意極其明顯:他以含蓄的方式要讓這張饒有深義的新聞照片向美國發(fā)出贊成中美實現(xiàn)高層對話的信息。這張照片確實震動了整個世界。
為此,斯諾對夫人說:“洛伊絲,我看,中國選擇今天在《人民日報》的這個位置發(fā)表這張照片,是有特殊意義的?!笔聦嵳侨绱??!度嗣袢請蟆愤x擇在毛澤東生日(12月26日)的前一天刊登這張照片,再一次反映出周恩來總理精心安排的用心良苦。
“你是說,中國共產黨是在向美國傳遞希望和解與友好的信息,是嗎?”洛伊絲問。
“唉!”斯諾感嘆地說,“可惜中國這種含蓄的表達方式,美國政府不一定能讀得懂呀!”
“是的,埃德加,你看我們已經在這里呆了快半年了,超過了我們的計劃。我們該回去趕快把這些信息及時報道出去。”洛伊絲說。
“對,《紐約時報》正向我約稿呢,我看我先把和周恩來的談話發(fā)表,告訴美國政府,中國的大門是敞開的……”
由于斯諾是在“文革”中第一個被批準來中國訪問的西方記者,他的訪華報道引起了西方世界的極大關注。斯諾在訪華期間以及回去以后曾寫出大量報道中國現(xiàn)狀的文章,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改善中國由于“十年動亂”在世界上造成的瀕于垮臺的形象。
為同兒女們團聚,洛伊絲在1970年底先一步離華回國,斯諾則留在中國等待毛澤東審定談話稿。雖然斯諾手頭并不寬裕,中共接待人員原先要全程免費招待斯諾夫婦,但是,斯諾為了避免國外有人說他受中共“賄賂”,在離京回瑞士之前,硬是把幾個月的旅館房費交給了北京飯店。
尾聲
1971年2月,斯諾結束了長達半年的訪問,回到瑞士。他的訪華報道,最重要的是毛主席和周總理同他的談話,先后在意大利的《時代》雜志、美國的《生活》雜志等報刊上發(fā)表。這無疑有力地促成了中美關系重大突破的契機。4月間,美國白宮發(fā)言人在新聞發(fā)布會上表示,尼克松總統(tǒng)已經注意到斯諾文章傳達的信息,他希望有一天能訪問中國。當時曾有新聞報道透露,尼克松曾經向隨團成員推薦《大河彼岸》作為必讀參考書之一。
斯諾本來也是要作為尼克松訪華的隨團記者的。斯諾對7月基辛格的秘密訪華,中美發(fā)表公告,尼克松總統(tǒng)要訪問中國等這些消息感到十分興奮。他在瑞士家中,忙著撰寫他這次訪華的新書《漫長的革命》,準備在次年尼克松訪華前先抵達北京,采訪這一震撼世界的大事。但這時斯諾的身體很不好,后來經過醫(yī)院檢查,發(fā)現(xiàn)他的肝腫大,得了胰腺癌,斯諾住進了醫(yī)院,而且病情越來越重。斯諾夫人為丈夫的病寫信求援,寫給在美國和英國的親友,也給在中國的海德姆寫了一封……
日理萬機的周恩來得到消息后,馬上在深夜接見了海德姆。周恩來說:“聽說斯諾先生的病情已經十分危險,黨中央、毛主席知道后很著急,也很擔心,曾多次提出接他到北京治療,都被他拒絕了。如今他的夫人瞞著他偷偷把這個消息告訴我們,是對我們的信任。因此,黨中央、毛主席已經作出指示,決定立即派出特別醫(yī)療小組去搶救斯諾先生?!?/p>
海德姆聽了十分激動地說:“那太好了!”
周恩來繼續(xù)說:“黨中央、毛主席已經安排挑選好了最精干、技術一流的幾位著名專家,由你當組長。希望你們想盡一切辦法、不惜一切代價,搶救斯諾先生的生命。在搶救成功后,把他接到北京繼續(xù)治療。我們已經為他在日壇醫(yī)院準備好了病房。”
海德姆說:“總理放心,我會努力的!”
“你們必須在48小時內趕到瑞士。為了保證你們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和返回,政府已經專門租訂了法航班機的一等艙,請斯諾一家來北京?!?/p>
海德姆點頭:“好的,總理,我們明天就出發(fā)?!?/p>
周恩來囑咐道:“斯諾先生是我們的好朋友,也是你的好朋友,我們的友誼早在1936年就建立了,他為中國革命作出了貢獻。你這次去,一定要把黨中央毛主席的問候和關心帶給斯諾及家人,告訴他們中國人民是不會忘記老朋友的。”
隨即,去瑞士的6人醫(yī)療小組由海德姆率領,于1972年1月抵達日內瓦。醫(yī)療小組為斯諾作了檢查,認為他的胰腺癌在手術后有廣泛轉移,肝功能衰竭,只好改變計劃,把病房設在斯諾家中,就地治療。
2月初,周恩來又給中國常駐聯(lián)合國代表黃華發(fā)去特急電報,要他趕往瑞士去看望病危的斯諾,代毛澤東主席和他本人向斯諾問候。當黃華趕到斯諾家時,他剛從前幾天的昏迷中清醒過來,海德姆對他說:“你看誰來了?是黃華!”斯諾立即睜大眼睛,臉上出現(xiàn)極為興奮的笑容。他伸出瘦骨嶙峋的雙手緊抓住黃華和海德姆的手,用盡全身的氣力說:“啊!咱們3個‘赤匪’又湊到一起來了。”1936年,他們3人一起在保安時,斯諾常把反動派咒罵紅軍為“赤匪”當作笑料。
黃華說:“斯諾先生,我受毛主席和周總理的委托,代表中國共產黨中央和政府專門繞道日內瓦來看望您。毛主席、周總理和中國人民都很關心您的健康,他們祝您早日康復,歡迎您再次去北京訪問?!?/p>
斯諾聽了,熱淚盈眶,感動地說:“謝謝!謝謝!”
黃華說:“現(xiàn)在中美關系已經解凍,尼克松總統(tǒng)很快就會訪問中國。斯諾先生,您為中美兩國人民的和平友好事業(yè)所作出的幾十年的艱苦努力很快就要變成現(xiàn)實了!”
斯諾緩慢地說:“我真高興,我記得1936年周恩來總理就曾跟我說過,‘我相信我們共同作出的努力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就是中美兩國人民之間的合作和爭取世界和平與民主’。遺憾的是我可能沒有時間等到……看到那個偉大歷史時刻的到來……我……熱愛中國……”
聽了斯諾的這番話,在場的人眼睛都濕潤了。
1972年2月15日,尼克松訪華的前6天,中國的春節(jié),斯諾與世長辭。享年66歲。
翌日,毛澤東、周恩來和宋慶齡分別致電斯諾夫人,對斯諾先生的逝世表示沉痛的哀悼和親切的慰問。周恩來在唁電中說——
斯諾夫人:
驚悉我們尊敬的朋友埃德加·斯諾先生不幸病逝。在這個悲痛的時刻,鄧穎超同志和我向你表示沉痛的哀悼,并致以親切的問候。
斯諾先生的一生,是中美兩國人民誠摯友誼的一個見證。早在中國人民進行民族、民主革命時期,他就同中國的革命力量建立了友誼。他沖破當時的重重障礙,熱情地把毛澤東主席領導的中國革命斗爭和中國工農紅軍的二萬五千里長征,介紹給美國和各國人民。在我國解放后,他又多次來訪,報道了毛主席領導下的新中國人民革命事業(yè)的進程。他的著作受到中外廣泛的重視,甚至在他病重期間,他仍然念念不忘為增進中美人民之間的相互了解和友誼而工作。對這樣一位老朋友,中國人民是不會忘記的。
斯諾先生去世了,但我們相信,他一生為之努力的中美兩國人民之間的友誼一定會日益發(fā)展。
希望你和你的子女,化悲痛為力量,繼續(xù)為實現(xiàn)斯諾先生的遺志而努力。
1972年2月19日,莊嚴的北京人民大會堂座無虛席,中國人民的好朋友埃德加·斯諾的追悼會在此舉行。這是中國人首次在人民大會堂為一位外國人舉行隆重的追悼大會。黑色的會標上醒目地寫著“沉痛悼念中國人民的好朋友埃德加·斯諾先生”。人們在沉重的挽歌哀樂聲中悼念斯諾先生的去世,贊揚他為中美友誼所作出的偉大貢獻。毛澤東、周恩來、宋慶齡等中國領導人都敬獻了花圈。
1973年10月19日,按照斯諾的遺言“我生前一部分身心常在中國,希望死后也將我的部分遺體留在中國”,斯諾部分骨灰安葬儀式在北京大學未名湖畔舉行。周恩來、李富春、郭沫若、鄧穎超、廖承志、康克清以及北大師生代表參加。碑前放著毛澤東送的花圈,緞帶上寫著:獻給埃德加·斯諾先生。白色墓碑上刻著“中國人民的美國朋友埃德加·斯諾之墓”的碑文。碑文是由周恩來親自擬定,葉劍英題寫的。
斯諾幾乎一生都在向全世界介紹中國人民艱巨、宏偉的革命和建設事業(yè),促進世界人民對中國的了解和友誼。中國人民將永遠懷念他這位來自美國密蘇里州的純樸而偉大的記者和作家。他在20世紀為增進中美了解和友誼作出了獨特的杰出貢獻。
周恩來等中國共產黨人用真誠之舉為斯諾實現(xiàn)了遺愿。斯諾與周恩來半個世紀的真摯交往也由此定格成一段永恒的國際友誼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