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巴蜀文人仲子陵不僅是中唐前期著名的賦作家,而且也是有唐一代著名的禮學(xué)家,在學(xué)術(shù)及文學(xué)方面都有比較突出的成就。其賦作由于受經(jīng)學(xué)傾向的影響,典雅而平實;與中唐其他賦家所作賦的豐瞻華美相異,又啟中晚唐律賦散化的先聲。他曾以一個地方官身份入朝與“京官”同議“禘祫(dìxiá)”大禮。其禮學(xué)成就,為時人所共贊。仲子陵精修二戴禮,對后來學(xué)界所謂“蜀學(xué)”的興盛所起作用,亦不可小覷。
一
《新唐書·禮樂志三》載:“禘、祫,大祭也。祫以昭穆合食于太祖,而禘以審諦其尊卑,此祫、禘之義,而為禮者失之。至于年數(shù)不同,祖、宗失位,而議者莫知所從。”
在中國歷史上,人們對“禘”、“祫”、“昭穆”的觀念是清楚明晰的,不可混誤;而禮學(xué)者更是如此。誠如《新唐書·禮樂志三》說:“禮,禘、祫,太祖位于西而東向,其子孫列為昭穆,昭南向而穆北向。雖已毀廟之主,皆出而序于昭穆。殷、周之興,太祖世遠,而群廟之主皆出其后,故其禮易明。漢、魏以來,其興也暴,又其上世微,故創(chuàng)國之君為太祖而世近,毀廟之主皆在太祖之上,于是禘、祫不得如古。而漢、魏之制,太祖而上,毀廟之主皆不合食?!?/p>
中唐建中年間(公元780年—783年),發(fā)生了所謂“禘祫”之議?!缎绿茣ざY樂志三》有如下記述:
唐興,以景皇帝為太祖,而世近在三昭三穆之內(nèi),至祫、禘,乃虛東向之位,而太祖與群廟列于昭穆。代宗即位,祔玄宗、肅宗,而遷獻祖、懿祖于夾室。于是太祖居第一室,禘、祫得正其位而東向,而獻、懿不合食。建中二年,太學(xué)博士陳京請為獻祖、懿祖立別廟,至禘、祫則享。禮儀使顏真卿議曰:“太祖景皇帝居百代不遷之尊,而禘、祫之時,暫居昭穆,屈己以奉祖宗可也?!蹦艘龝x蔡謨議,以獻祖居?xùn)|向,而懿祖、太祖以下左右為昭穆。由是議者紛然。
顯然,盡管“禘祫”爭議肇始甚早,早在武周、玄宗時就為后來“禘祫”之議埋下了爭議的話頭,但及至建中、貞元年間,“禘祫”才被提上議事日程,遂有詔定百官普議之事。這一是因為“凡七祫五禘,至(開元)二十七年,禘、祫并在一歲,有司覺其非,乃議以為一禘一祫,五年再殷,宜通數(shù)。而禘后置祫,歲數(shù)遠近,二說不同。”(《新唐書·禮樂志三》)于是,遂起爭議。二是雖則唐初有孔穎達、賈公彥等經(jīng)學(xué)名儒,還有一大批包括魏徵、房玄齡等在內(nèi)的禮學(xué)專家;但直至大歷(公元766年—779年)之前,深諳禮學(xué)的鴻儒名士依然較少,對“禘祫”的認(rèn)識和論爭缺乏真知卓見,自然也難于引起論爭。到了大歷年間,《春秋》、《詩》、《禮》、《易》、《論語》等皆各有名家,《新唐書·儒學(xué)列傳下》稱:“大歷時,助、匡、質(zhì)以《春秋》,施士丐以《詩》,仲子陵、袁彝、韋彤、韋荅以《禮》,蔡廣成以《易》,強蒙以《論語》,皆自名其學(xué),而士丐、子陵最卓異?!边@樣關(guān)于“禘祫”的論見也便百花齊放,更不乏依經(jīng)據(jù)典,有真知卓見者。于是這一早已存在的隱而未放的歷史話題才被提上議事日程。
二
在經(jīng)學(xué)氛圍濃厚的唐代社會,遷獻、懿二祖之位是涉及禮儀禮教的大事,所以此事便“詔百官普議”。這場圍繞禮學(xué)的爭議歷時之長,參與人數(shù)之多,在中唐社會是少有的。禮儀使、太子少師顏真卿、太常卿裴郁、太子左庶子李嶸、工部郎中張薦、司勛員外郎裴樞、考功員外郎陳京、同官尉仲子陵、吏部郎中柳冕等十二人、國子四門博士韓愈、左司郎中陸淳、尚書左仆射姚南仲、鴻臚卿王權(quán)、申衍之等都參與了爭議。
不過,有一點則需要注意:參與這場禮學(xué)論爭的大多算得上是“京官”,而似乎唯有仲子陵當(dāng)時僅為同官縣尉這樣一個小小的地方官。當(dāng)然,這樣一場聲勢浩大的論爭,無疑會在地方官僚,甚至在野的士庶之間掀起波瀾??墒恰缎绿茣匪嘘P(guān)于此事的論爭者中,除那些“京官”之外,只仲子陵為地方官,這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
在唐代,職守意識還是比較強的,如元和十年(公元815年)六月,平盧節(jié)度使李師道派人刺殺主持平定藩鎮(zhèn)叛亂的宰相武元衡,并刺傷裴度,于是白居易首先上疏,請捕刺客以雪國恥。當(dāng)時白居易為太子左贊善大夫,因其非諫職,不當(dāng)先諫官言事,再加上其它一些瑣事,故而遭流貶江州司馬。顯然,這種涉及皇家宗祀的大事沒有皇帝“詔百官普議”的旨意是不能輕議的。這種原本屬于禮部、禮儀使的事,卻要“詔百官普議”,可見十分棘手。
這便證明了:一,仲子陵在當(dāng)時確實為禮學(xué)名士,這種事自然少不了他參與。正如《新唐書·儒學(xué)列傳下》稱:“大歷時,助、匡、質(zhì)以《春秋》,施士丐以《詩》,仲子陵、袁彝、韋彤、韋荅以《禮》,蔡廣成以《易》,強蒙以《論語》,皆自名其學(xué),而士丐、子陵最卓異?!?/p>
其二,便是由于仲子陵擁有杰出的禮學(xué)才能而被勒留京都,寄祿于州縣,成為勒留官;或為當(dāng)時系政府的擴大會議之類,作為關(guān)內(nèi)道京兆府屬縣同官縣尉的仲子陵享有京畿之邦要員的特權(quán)。
另外一個問題就是為什么仲子陵的奏議“留中未下”?《全唐文》卷五百二載權(quán)德輿《尚書司門員外郎仲君墓志銘(并序)》稱:“有司請正太祖東向之位,而祧獻懿二主,議者云云。君議略曰:‘……’詞甚切正,后以異論紛紛,又著《通難》一篇,引經(jīng)據(jù)古,諸儒不能屈。雖留中未下,而知禮者直之?!贝蟾乓驗橹僮恿曜溆谪懺四辏ü?02年),所以貞元十九年遷廟時,仲子陵卻沒能留下什么言議;而《新唐書》只存留了陳京的議論,陳京就成了大功臣,仲子陵的先見卻反被淹沒了。
三
權(quán)德輿在《尚書司門員外郎仲君墓志銘(并序)》中略記仲子陵議:“君議略曰‘九圣在天,二祖在祧,國家卜代,其年未始有極,宜立定制,為萬代程,請遷二主于德明興圣廟?!憋@然,從權(quán)德輿《遷廟議》和《仲君墓志銘》的內(nèi)容來看,仲子陵的“遷二主于德明興圣廟”(《尚書司門員外郎仲君墓志銘(并序)》)的主張可謂高屋建瓴,自具有鴻儒所獨具的非凡見解,所以權(quán)德輿論“臣等細審討論,惟置別廟及祔于德明興圣二說,最為可據(jù)”;又說“凡議同者七狀,百有余人,其中名儒禮官,講貫詳熟。”(權(quán)德輿《遷廟議》)這說明:
一是仲子陵在當(dāng)時確實已為“名儒禮官”。在建中年間及貞元七年(公元791年)末至貞元八年的“禘祫”朝議中,仲子陵并不曾任禮官,而只是一位同官縣地方官,所以當(dāng)此之時為“名儒”者含義更為多一些,這樣也就極可能因為“名儒”的煊赫聲名而被延請入朝。而他作為禮學(xué)名儒的聲名又不是世間所虛傳的,是早年在朝中為皇帝所見識的,“其初典校,有詔百執(zhí)事詳定冕服,炳然上奏”,即“得禮之中”,以致曾“再仕甸內(nèi)”。至于他后來于禮部任職,更使所學(xué)得其用,成為既博通精微,又能“講貫詳熟”的“禮官元士”(《尚書司門員外郎仲君墓志銘(并序)》)。
二是在“詔百官普議”的朝議中,參與者“百有 余人”,而“議同者七狀”,足見真知者少,卓見者異。仲子陵為禮學(xué)“名儒”實不為過譽之詞,亦無愧于“元士”之稱。所謂“元士”者,即是指德高望重之人?!墩f文》曰:“元,始也”,即“首也”。又如傳說高辛氏有才子八人,叫“八元”。高陽氏有才子八人,叫“八愷”。八元、八愷為輔佐虞舜的能臣,都把政事治理得很好。又有“元功巨勛”、“元勛”之謂。可見“元士”之尊,實為第一位之義。那么,在中唐貞元年間,仲子陵已被視為飽學(xué)之士,甚至可謂禮學(xué)方面的“鴻學(xué)巨儒”。
總之,這場論爭既是禮學(xué)者之間的競爭和較量,也是他們對禮學(xué)觀念的宣揚和闡述。憑借這場禮學(xué)論爭,仲子陵有力地奠定了他在中唐時期的禮學(xué)名家的地位,成為有唐一代蜀中的儒學(xué)大家之一。
作者單位:四川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成都)